一场战争
向满是不是故意的,沈唯清其?实?分辨不出,毕竟这人脑回路实属奇怪,做出什么事都不稀奇。
只是她的眼?神太要?命,模糊不透的光,像是大雾一场里高悬的月亮。
这沾满情与欲的一眼把沈唯清点着了。
火苗燎焦理智一角,随后便是无有退路地蔓延,声势浩大地坍塌。
向满望着沈唯清,重新掀开被子,即便羽绒被的触感落在皮肤上?轻柔近无物,但?她不想要?任何阻碍。
一推,一送。
向满咬紧嘴唇,从?齿关缝隙溢出一声低呼。
那东西挺凉的。
她就在他面前,认真姿态如同在战场攻坚。只有涟漪击打石岸,还有两道同样压抑的喘息。???他们的目光同时落在那一处,落在那涟漪撤去时残余的水迹。
沈唯清脸色铁青,终于忍无可忍。
大步迈过去,把被子一扯,掀到地上?,虎口掐住她的两只脚腕以?不由分说的力道拖到床沿。
那东西还在里面,是沈唯清亲手拿了出来,这不是解救,而是新一轮的酷刑。向满感觉到沈唯清掌心滚烫,但?令她真正觳觫的是他的眼?神,他伸手复上?去,复上?那悠悠水面。
“没够?”
随便换哪个?男人,此刻的表情都不会太好,沈唯清足够克制了,他把那破玩意儿扔到一边,还挺沉,一声闷响。
男女不一样,生理差别是客观事实?,可沈唯清还是感知到自己的变化,有隐隐扬起的趋势。
明?明?刚结束一场。
向满的头发原本压在身下,被他这么一拖,如瀑一般铺陈开来,脚踝还在沈唯清手里,向他敞开着,她手肘撑着身体支起来,定定看着床边人,除去声线不稳,实?在是十足平静的语气:“抓疼我?了。”
沈唯清没有说话,只是深深望着她,很久:“非要?这样?”
非要?一次又一次试探,一次又一次逼我?退步,才能巩固你在这段关系里的主导地位吗?
非要?我?兵败如山倒,全线溃决,你才有身为胜者?的快感?
“你早就赢了,向满,不需要?这种方式证明?。”
原则这东西原本是各安一隅,井水不犯河水,可沈唯清觉得?不是的。
他们好像共用了一条分界线,楚河汉界,你退我?进,你输我?赢,从?来就不能相?安无事。
向满也有一瞬后悔。
因为她借着不明?朗的光线看见?沈唯清的眼?神,除了愠怒,无奈,迟疑,还有游荡于眼?底暗色,那是挫败。
其?实?也没必要?这样。
显得?她有多么霸道不讲理,多么出尔反尔。所谓的尊重彼此,如今看来更像是一种无用的伪善。她的规则他一直好好遵守着,而她却屡次进犯他,大军压境,攻城略地。
向满努力坐起身,忽然有点懊恼,她伸手去够沈唯清,解释她只是一时上?头,人之常情,也没什么丢脸的。可她的胳膊探出去,指尖将将擦到沈唯清的衣角,就被他躲开了。
房间里太过温暖,均衡的暖空气汩汩上?扬,公平倾覆每一处皮肤,使毛孔和纹理都熨帖。
在向满的注视下,沈唯清缓缓地,垂下了眼?
这是一种意兆。
沈唯清依旧没有松开攥着向满脚踝的手,而是向后挪了一步,与床边撤开一小段距离。
然后,慢慢,单膝跪了下去
他的城墙已经被烧光了最后一块砖。
他的旗帜与桅杆彻底崩断,大火弥天?的这场战争里,他认输了
粗粝和柔软原来可以?并存。
冰凉和温热的界限也不再明?显。
吸允。
碾磨。
吞咽。
没什么比身体行为更能表明?姿态。
彻彻底底,俯首称臣。
向满呼出了一声,紧跟着,后背重重落了下去。
她除了平躺再也使不上?任何力气,天?花板上?那盏灯似乎在变换形状,跟着沈唯清舌尖的探寻,她的指甲死死扣着床单,身下是太过明?显的水声,涟漪变成潮涌。
沈唯清再送了她一程。
如同胜利者?最终踏上?彩云之巅-
这次结束之后,彻底没了力气。
向满把被子裹紧了,双腿弓起,抱着膝盖侧躺,好像一只自我?保护意识过剩的小动?物。之间还有点潮意,却也顾不上?清洗。
她微阖双眼?,听见?耳边有翻找东西的声音。
沈唯清翻箱倒柜,把她抽屉里的“违禁品”全收走了,除了被扔在地上?的那个?,还有一只粉色的小兔子,还有一张体检套餐宣传单。沈唯清粗略看了一眼?,气笑了,目光又扫过裹在被子里一动?不动?的向满。
把那宣传单折了两道,握在了手里。
“别装死。”
向满不做声。
她困极也累极,最后任由沈唯清抱着她去浴室,重新回到被窝里时,沈唯清掀了被子另外一角,也躺了进来,从?背后环绕住她。
后背抵着前胸,向满问:“你不工作了?”
“没心情。”沈唯清说。
“怪我?。”
“倒也不用这么急于认错。”
“”
向满第二?天?一早还要?去店里,没几个?小时能睡了。她无暇顾及沈唯清,于疲惫中昏沉入眠。
沈唯清的手臂为她圈揽出一方安宁地。
只是凌晨时分,她忽然惊醒过一次,手搭上?沈唯清的小臂,被他瞬间捉住,又塞回被子里。她这才迷迷糊糊翻个?身,瞧见?沈唯清的脸。
原来他一直睁着眼?睛。
“不睡?”她哑着嗓子问。
“在想事情。”
“想什么?”
沈唯清不会回答的。
他擡起手,掌心盖住她的眼?皮,轻轻亲她额头:“睡你的觉!”
向满打了个?呵欠,再次陷入梦境。而这顺从?的后果,就是天?蒙蒙亮时,她醒来,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她伸手去摸床单,只有褶皱,没有温度。
原本该睡在这里的那个?人已经走了很久了-
沈唯清在飞机上?。
最早的航班,北京飞上?海,临时的决定。临近年关机票紧张,他无所谓什么舱位座次,只要?能当天?来回就行。
冲动?之下的抉择,往往不能仔细推敲,一推敲全是错漏。
明?明?马上?就要?远赴新加坡,明?明?有大把繁冗工作堆在肩头,明?明?他和向满的事可以?等他出差回来再说。
但?他顾不上?了。
这一轮出差起码半个?月起,长?达二?十多天?的分离摆在眼?前,他突然焦灼。一定要?在那之前把该办的事儿办了,否则无论如何也不能心安。
落地上?海,先去了一趟医院,然后是银行,最后回到自己位于徐汇的住处。
许久没回来,幸而经常有人来打扫,他去书房挑了几样文件扫描。
这些事情办完,已经是傍晚了。
要?快一些,再快一些。
期间向满给他拨了个?电话,他没接。
从?她的角度,他大概像个?匆匆逃亡的败军之将。
不过没关系。
他还可以?再打一场。
另外一边。
向满今天?很忙,因为要?给店员抽签排班。
每年春节调休都是一场“恶战”。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拿加班费的,忙到头,谁都希望安安稳稳过个?年。两个?店员因为抽中了除夕和初一班,脸色登时难看起来,其?中一个?更年轻些的,也是刚出校门第一年工作,躲到卫生间给爸妈打电话,都快哭出来了。
向满忽然想起姜晨来,于是心软了,去敲门,告诉小姑娘:“我?替你值。早点买票,回家过年吧。”
“店长?你不回家?”
向满摇摇头。
假期前的盘货格外复杂,向满当晚又是最后一个?关店离开。
沈唯清一整天?没有回复任何消息。
她猜沈唯清或许是临时决定提前出差。
既然只有自己,晚饭就凑合,向满在路上?买了点打折果切和啤酒。
回到家,果然客厅空荡。
她去杂物间拖了个?大纸箱出来,里面装着沈唯清搭失败了的积木。
她其?实?跃跃欲试很久了,可这毕竟是沈唯清的专业,她怕沈唯清那张嘴不老实?,说她笨,迟迟不好意思拿出来。这下趁着沈唯清不在家,终于得?以?机会研究一番。
她靠着沙发边席地而坐,享受难得?的独处时光。
图纸摊开在地毯上?,先从?底座开始。图纸显示,这应该是一栋中式古建筑,雕梁画柱,细节考究。
手边是水果和啤酒。
以?她的酒量,一罐啤酒下去跟白水没什么两样。
这样的悠闲多多益善,没有沈唯清在一旁聒噪,简直太快乐了。她把底座地基先拼了一个?角,发觉啤酒空罐了,于是起身去拿另一个?。谁知刚站起来,大门指纹锁响了。
早上?消失的沈唯清于深夜归来,一身风尘仆仆,携着室外冷气。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
向满有些意外:“你怎么回来了?”
“谁告诉你我?走了?”
沈唯清没有解释,只是默默脱去外套,然后是衬衫。
他就站在玄关橙黄色的顶灯下,任由灯影描摹他轮廓,单手解开衣领下两颗扣子,另一只手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对向满说:“里面有几个?文件,你先看看。”
向满当然没有去接,只是反问:“什么文件?”
沈唯清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全凭她自己去做阅读理解,只是那眼?神幽幽的,带着说不清的情绪。
他从?客厅横穿,往主卧浴室去,路过地上?那七零八碎的积木,没作声,紧接着看到地上????的空易拉罐,皱了皱眉,直接踢到了一边去。
这恶劣的行径。
向满的指责就在嘴边了,又咽了下去。
这是他家。
拆了也无所谓,她没发言权。
向满并不知道沈唯清这一天?飞了个?来回,两千多公里,就为手机里的那点东西。
她粗略翻了翻,没看懂,这不是她知识范畴里的东西,看擡头好像是财产证明?,公司注册信息之类的专业文件,她除了认得?上?面沈唯清的名字,其?余一概不懂。
哦,也有懂的。
最后一个?,体检报告,今天?的日期。
他以?为她特别在意这事儿。所以?很听话,很自觉。
浴室那边传来哗哗水声。
向满愣了很久,忽然心脏陷下去一块儿。
她好像明?白沈唯清的意思,但?又不敢确定。
直至水声停止。
沈唯清走出来,看见?向满在玄关穿鞋。
“去哪?”
沈唯清朝她走过来。
“酒没了,我?下楼去买。”她张口就来,不敢去看沈唯清的眼?睛。
“不喝会怎么样?”
沈唯清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股子杀意。他没穿上?衣,流畅的肌肉线条上?沾了水滴,有灼灼热气,向满转身,却被人不由分说从?后面拽住了羽绒服的帽子。
一拉。
“看了吗?”
“嗯。”
“看明?白了?”
“没有。”
沈唯清掰着向满肩膀,把人转过来。“说来惭愧,身无长?物,我?现有的都在这了。”
向满那心下塌陷的感觉被坐实?了。
果然。
这是一副托付家底的架势。
沈唯清把他的所有都明?明?白白摆在她面前,供她审阅。
“我?没懂。”
“别跟我?装。”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
沈唯清擡手,碰到向满下巴底下的拉链,往下一拽,把人剥出来,打横抱起来往卧室去。
向满身上?还穿着绒绒睡衣,这会儿快要?热出汗来了,心慌地快要?跳出来。
重重摔在床上?。
沈唯清俯身压将下来,手上?动?作不停:“该说的我?都跟你说过了,向满。”
早就说过了,他对这件事的十足在意和近乎严苛的审慎。但?凡认下谁,轻易不改。
他的全情投入不是虚言。
但?她没完没了。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莽撞,也就她这独一份了。
手绕到向满脑后,把她发圈拆了。
头皮被扯痛。
“沈唯清!”向满伸手去推,根本推不动?,“我?也早跟你说过了,我?可没法对你负什么责任,别道德绑架我?。”
“你他妈跟我?来劲是吧?”这种时候的脏话,向满并不觉被冒犯,反倒像是被火星子点着的枯草,心底轰然炸开花。
“我?让你负什么责任了?”沈唯清没关灯,他故意的,好满足自己的促狭心理,欣赏向满脸上?的难耐,“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很认真,向满,我?没有骗你。”
这是这一整晚,沈唯清说的最后一句温柔言辞。
他擡手揿灭了灯。
随着黑暗一同降落的,是向满这颗痒痛的心
同频的浪潮。
他们之间第一次刀兵相?接,发生得?猝不及防,向满甚至还有些懵着,进行到后面,竟还从?心里冒出几分不忍。
她双手捧着沈唯清的脸,去寻他的唇,于涔涔汗意里轻声呢喃:“你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很坏的人。”
“没有。”沈唯清声音那样沉哑,“是我?活该。”
爱情里没有坏人,只有蠢货。
倾情奉献是愚蠢,莽撞冲动?是愚蠢,一根筋则是蠢上?加蠢。
沈唯清知道自己占全了。
他于黑暗中侵占她,难说这是得?偿谁的夙愿。
他想起自己刚认识向满时,觉得?她是块不解风情的顽石,又臭又硬。
后来发现那石头只是她的幻形,她的本体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山野精怪,自己无知无识,却专吸人魂魄的。
现在。
现在又有了新的感悟。
原来她只是一阵风,看不见?,摸不着,也控制不了,你除了感受她,再也没有任何能做的了。
她轻轻松松拂过他的山岗,卷起枝头叶梢。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捏他的生灭。
沈唯清再次在向满身上?体会到无力。
如果把这种无力感用两个?字来盖章定论,倒也简单。
叫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