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坦诚
这是?沈唯清第二次到向满家。
上一次是?过春节,他从日本冒着暴风雪飞回来,为了给她送个礼物,礼物送到了,他连门都没进。如今想?来沈唯清会觉得诧异,一定是?因为宋温给他安排的北海道之行太无聊了,否则他才不会那么急着回来。
他从来不是个惧怕死亡的人,他喜爱极限运动,喜爱一切能使肾上腺素飙升的刺激,坚信人生这件艺术品在于浓烈色彩而不在?于画卷长度,所以当飞机在?空中剧烈颠簸时,他除了本能地心跳加速手?心冒汗以外唯一的念头是觉得自己有点冤。
他的生死簿上要记向满一大笔,等他们在?地底下见面了,非得拧着她脖子跟她打一架
但飞机还是?安稳着陆了
电梯门在?他眼前缓缓打开。
“你在?这里等下,我去开门。”
钟尔旗也经常忘带钥匙,所以她们换了密码锁,向满让沈唯清自己站在?电梯口,她先去开门,按密码时还挡住沈唯清的视线,像是?把他当成对她有安全威胁的变态。
沈唯清是?真?的累了,手?上端着两箱桃子没力?气跟她计较。
向满开了门,侧身让沈唯清进来。
“门上挂着毛绒玩具那个是?我的房间。”
沈唯清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客厅比上次他来时热闹一些?了,填了些?物件,有了人气儿。朝北那间卧室门上粘了个粘钩,挂了个拳头大?的星之卡比,他稍稍停住脚,向满在?他眼里可?不是?有什?么童心的人,而向满回应了他的疑惑神色:“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角色,小时候没看过外国动画片。”
“这是?游戏。”
“哦。”向满不知道。???钟尔旗和男朋友出去抓娃娃抓回来的,随手?就挂她门上了。
沈唯清顿了顿:“也有动画。”
“没玩过。也没看过。”她随手?拨弄一下那玩偶。
别说电脑了,向满小时候家里连电视都没有,是?快上初中时亲戚才送来一台二手?大?箱,有电,却没有线,要在?屋顶外接信号,向斌懒得搞,是?村长好心来家里帮忙的,只能收到六个台,中央一套到中央六套,屏幕经常跳雪花,要使劲拍才会好,像是?风烛老人的茍延残喘。
她喜欢大?风车和动画城。只是?晚饭时分向斌总会喝酒,喝多了就发脾气,向满端着饭碗看动画片,一双筷子狠狠抽到她后脖颈,还没等她回过神,整个人就从凳子上飞出去了
“你睡这里吧,可?以吗?”
她指了指卧室里的沙发椅,然后走过去,把堆在?上面的衣服拿开。
沈唯清没意见,他只是?有点生气:“你就这么对待它?闲置?放你这些?破烂东西?”
那昂贵的沙发椅是?他上一个系列的作品,概念是?疾速生活里的缓慢歇憩,实木骨架搭建出包裹感,皮革颜色则出自国画名家着手?,中国传统色彩融合禅道意味,光调色他就跟着熬了小半年,国内就这么一把展示品,他看向向满睡得安稳,就干脆送她了。
可?她竟然用它放脏衣服!
“是?你说的,家具的意义在?于被使用,这不是?用着呢么?”
向满把衣服扔进脏衣篓,挪了两步,挡住放在?床沿的、晾晒好还没来的及收的内衣,手?在?背后,偷偷把内衣塞进被子里。
“你睡吧,我几点叫醒你?”
“不劳操心,我设闹钟,不会给你添麻烦。”
“好。”
向满抱着脏衣篓去了卫生间。
洗衣机声音有点大?,她怕吵人睡觉,就手?洗,反正夏天衣服都不厚重。洗到一半的时候接到了杨晓青的电话,约她明天上午休息时,带她去见见公司齐总。只是?闲聊,杨晓青让向满不要紧张。
药店开了许多年了,从一个小店到全市十二家分店,虽然规模依旧不算大?,可?倾尽了齐星晗父亲全部心力?,后来齐星晗接班,她大?刀阔斧地改革,先是?把办公室一些?做了许多年的老油条员工给撤了,然后又?把刀口朝向门店。
向满除了认真?,在?工作里实在?挑不出任何?闪光点,作为实习店长在?齐星晗面前的第一次亮相,心里稍微有点忐忑。她怕齐星晗这样高学历高能力?的职业女性?瞧不上她,但是?又?打心眼里想?要朝她们靠近。
谁不喜欢优秀的、耀眼的人呢?
尤其当你发现他们已经占据优渥的社会资源,还要拼命往上爬的时候,难免自惭形秽。
齐星晗是?这样
沈唯清也是?这样。
向满觉得自己还不够努力?。
她洗完衣服到客厅去背考试题,就这么一会儿,房间里,沈唯清的手?机一直在?震动,可?他却累得沉睡过去,完全听?不见。
他很累。
向满看出来了。
他身上最吸引她的那种游刃有余的松弛感不见了。
向满小心推开卧室门,给他加了个毯子。
房间里昏暗一片。
沈唯清毕竟是?个男人,她可?以将四肢都蜷缩起来的沙发椅在?他身下略为有些?局促,一双长腿仿佛没处伸展。他睡着的时候不像平日那么讨厌,因为他的嘴,他的舌头都休息了,不会说出那些?呛人的话,向满看见他的睫毛微颤,还有他眼睑下的暗影,盯了一会,她伸手?,想?去把还在?震动的手?机关掉。
沈唯清却忽然攥住了她的手?腕。
准确,牢固。
“醒了?”向满以为是?自己动作太大?了,把他吵醒,她想?把手?收回来,却发现动弹不得。沈唯清紧紧攥着她的腕子,于昏弱光线中与她对视。他刚醒,眼里还有迷蒙。
“干嘛?”嗓子也哑。
“你手?机响了。”
“我睡多久了?”
“两个半小时。”
“”沈唯清松开向满的手?,肩膀垂着,深深呼吸,“抱歉。”
向满摇摇头:“你电话,接不接?”
“不接。”
他知道是?谁,无非是?他那个“后妈”。
沈建安并非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痴情男人,那只是?他追女人的“人设”,眼看追回汪展无望,这些?年也没少在?外面玩,但唯一迎进家里的就是?这个女人,因为她给沈建安生了个孩子。
沈唯清对自己老子的私生活不感兴趣,他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原来沈建安跟他这位“现任妻子”根本没有领证,没有法律关系。
她一直忌惮沈唯清,沈唯清明白?,也理解。可?当她听?闻沈建安送了前妻北上广几套房,自己却两手?空空,心里就不平衡了,借着最近抓到了沈建安一点男女关系的小辫子发作起来,在?家里闹翻了天。这让沈唯清觉得她不是?个聪明人。
她来北京找汪展,汪展哪里会见她。
然后又?来找沈唯清,找到了他在?北京的住处,输了沈唯清的生日密码进了家门,把家给砸了。
沈唯清当然也避而不见,他甚至还喜欢看戏,和那女人说:“你砸错地儿了,那处不是?老沈的房产,是?我的。你稍等啊,我把其他地址发你需要帮忙吗?我帮你找人砸也行,可?别累着,闪着腕子不值当。”
蠢货。
沈唯清在?心里骂这女人,也骂沈建安,一把年纪了,就这眼光
向满安静听?着,不插言。
沈唯清讲起自己的家事如同?在?说相声,没有任何?沮丧,可?他脸上的倦意又?分明不是?假的。这让向满疑惑。
她深知每个人都有一些?永生不想?回忆的过往,被当做秘密,绑上石头扔进湖底,那座湖没有游客光顾,唯有自己时不时会坐在?湖边发呆。她自己就有这样的感受,所以推己及人,也不想?去探听?别人的秘密。纵然那是?混不吝的沈唯清,也有这样的烦恼。
她也不知道他此刻心境如何?,只是?好心,想?给他一个短暂的庇护之所。
“还要睡吗?”
“醒了。”沈唯清掀开毯子站起来,揉了揉太阳穴:“借一下卫生间?我洗把脸。”
有家不能回,到底还是?烦心。他像个可?怜的叫花子。
“那。”
向满给他指路,然后站在?门外踌躇,沈唯清没关门,向满的满脸欲言又?止让他觉得好笑,他撑着洗手?台从镜子里看她:“干嘛?你尿急啊?”
向满无言,抿抿唇问他:“我有个问题,想?让你解惑。”
“说。”
“你和你爸妈的关系好像并不好,我想?问问你,平时不去见他们,不理他们,会不会有负罪感?”
“狗屁负罪感,我欠谁了?”
沈唯清说:“可?能是?想?法与认知角度不同?吧,和东西方?背景有关,父母与子女之间似乎天然存在?苦难精神,彼此献身,彼此亏欠,所以才会有哪吒剔骨还父削肉还母的神话故事。但要想?这辈子活得不别扭,总要明白?这条命是?你自己的。”
沈唯清看着发怔的向满,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他举起手?,在?她眼前晃晃:“哎。”
向满回神,挪开目光。
她不会告诉沈唯清,她刚刚想?起了小时候家里的那台破电视,向斌把她从饭桌上踹下去的时候,饭碗碎了,瓷片割了她的手?,那时中央一套正在?播哪吒传奇。
莲藕塑骨,莲花塑身,哪吒从此涅槃而生。
流云散,仙鹤飞。
他的人生从那一刻开始,真?正属于自己。
向满一直在?期盼那一天。
“你知道你发呆的时候特像个小傻子么?”沈唯清伸手?捏向满的脸,被她躲开。
“想?什?么呢?”
“没什?么。”
其实她还想?问,想?问沈唯清对于家庭的看法,他的想?法很新奇,好像可?以给她启发,可?还没待她开口,大?门的密码锁突然传来按键声。
钟尔旗下班回来了。
明明没什?么可?躲的。
她和沈唯清清清白?白?。
可?门锁弹开的那一刻,向满还是?慌了。
她当即踏进卫生间,回手?干脆利落把门带上了,砰的一声,几乎是?同?一秒,大?门被打开,人声传进来。
两道声,是?钟尔旗和她男朋友。
“你室友呢?”
钟尔旗喊了一声:“小满!你在?家吗!”
“在?!”向满背靠着门边墙壁:“我在?卫生间!”
“哦!郭蒙来了哦!”
钟尔旗的男朋友也和向满打了个招呼。
“我们一会???儿订外卖,要给你带一份吗?”
“不用了!”向满紧张,声音微颤,“我吃过了!”
“好!”
沈唯清就站在?向满面前,他比她高那么多,又?这么近,不得不低头看她。
“你做贼呢?”他也跟着向满压低声线。
向满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悄声说:“等等,他们马上就回房间了。”
“我觉得不像。”
外面有窸窣声响和交谈,钟尔旗开冰箱,关冰箱,拿了两个冰淇淋,和郭蒙讲起今天开会遇见的那个傻b领导。
向满背后是?冰凉的瓷砖,面前便是?沈唯清,他一直盯着她的脸,饶有兴趣似的,从她慌乱的眼,再挪到她的鼻尖。
“我问你话呢,你躲什?么?”
“别被我朋友误会。”向满说。
“误会什?么?”
向满没回答,她拧起眉,擡眼看沈唯清时直直掉进他的目光里。卫生间顶灯苍白?,把他的瞳色照得更?浅。
“别这么看我行不行?”说话的是?沈唯清。
“?”
沈唯清受不了向满这样的眼神,于是?他擡手?,揿灭了灯。
“向满。”
女孩子的卫生间,瓶瓶罐罐不少,空气里有种甜腻香气,黑暗不适宜理智栖息,只会滋生欲望和冲动。
向满知道沈唯清在?想?什?么,但她没躲。
当唇落下来的时候,她甚至本能地闭上了眼睛。而沈唯清则捏着她的后颈强迫她仰头,把吻进入地更?深。
他从来不是?正人君子。
他是?个混蛋。
向满的手?始终撑在?他的身前,她闭着眼睛,表情像是?献祭,由着他唇舌近乎强硬地侵入,舌尖抵着她败退。
“向满。”短暂地分离,他在?沉沉唤她:“你别这副表情好不好?”
黑暗里,其实根本看不清脸,可?向满的心像在?被啃食。
这根本不像她会做出来的事。
是?沈唯清不要脸,对,就是?他的错。
沈唯清轻笑一声:“嗯,又?在?心里骂我了。”
“骂我也行,别是?现在?。”他说,“现在?,享受。”
他俯首,重新吻上向满那单薄泛凉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