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油画和万花丛
米盈记得自己和夏蔚刚认识的时候,也是闹过不愉快的。
当然了,是她单方面的不愉快。
夏蔚粗线条,根本感受不到。
荣城一高是荣城最好的高中,省重点,省示范,严格管理换来的是历届高考优异成绩,出过几回省状元。这座不知名的北方小城里能叫得出名号的东西不多,荣城一高算一个。
米盈中考成绩够不上,是交了择校费,踩着线进来的。
高一开学,座位已经安排好了,米盈坐第三排,靠窗的位置,结果刚一月有余,她就回家哭了一通,死活要妈妈给班主任打电话,她要换座位,一定要换。
“靠窗的位置太差了,我根本不能好好学习,”她条条列明,“夏天晒,阳光让人睁不开眼,冬天冷,窗户会透风。”
“同桌我也不喜欢,夏蔚书桌乱死了,有时候还要我帮她收拾!”
“她桌洞里藏了一摞海贼王,在晚自习偷偷看!”
“还有,我上周还听见她和隔壁班的人约好,周末一起去网吧打游戏,总之不是什么好学生。”
家长不知道海贼王是什么东西,但网吧和网络游戏可是闻之色变的禁词,绝对不能碰,可别把自家孩子带坏了。
米盈妈妈原本措好了词,就等过几天的家长会,她要和班主任好好聊聊这事。
可开完家长会,突然又反了口。
她告诉女儿,你们老师说了,座位轮换,你马上就不靠窗了。
还有,我看你那同桌不错啊?大大咧咧没心眼的小孩,就这么坐着吧
米盈大为不解。
妈妈说,她觉得那个叫夏蔚的小姑娘很开朗,笑起来好漂亮,心也好,当天下雨,许多家长都是跑着进教室的,自己的高跟鞋踩进泥里,是夏蔚忙前忙后,又翻纸巾又拿水,一口一个阿姨,嘴特甜。
为着给女儿换座位的私心,她试探着说了几句同学之间要好好相处的场面话,又提了一嘴,说窗边冬冷夏热,结果夏蔚当场就要收拾桌洞,和米盈换座。
“阿姨,我不怕晒,我跟米盈换一下吧。”她把书本一一摞好,“米盈平时很照顾我的,她还帮我整理桌子呢。”
一句话把米盈妈妈架在这里了,只得干笑两声。
哪能真让人家孩子换到窗边去?
“哎对了,她爸妈做什么的?为什么没人来给她开会?”妈妈问米盈。家长会持续两个小时,夏蔚的座位一直是空的。
“鬼知道!跟我有什么关系!”米盈很生气,“所以我还要继续和她做同桌?”
“行了你,”米盈妈妈没了耐心,终于说出最重要原因,“我看了成绩单,那个夏蔚,中考成绩是你们班第一,第一!她能不好好学习?要多发现别人的优点,不能总挑人毛病,你这性格,小心长大没朋友。”
很显然,妈妈的担忧多余了。
后来,米盈和夏蔚坐了整整三年的同桌,也成为了很好很好的朋友。高三那一整年,米盈爸妈因为生意忙碌,无暇顾及女儿,米盈每逢周末便去夏蔚家里住,和她挤一张床
就像现在一样。
米盈酒量丢人,一罐啤酒下肚倒头就睡,一觉到天亮。小雏菊的清淡香气伴她入眠,又陪她醒来。
窗外又是烈日当空,广州的夏天比荣城炎热太多。
夏蔚吐一口牙膏沫,非常无语:“早知道你失眠这么容易治,还叫我来干嘛?24小时打点滴,白的啤的换着来,你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米盈刚睡醒,脑袋一片混沌,根本跟不上夏蔚这张嘴皮子,她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坐在床边,看夏蔚往脸上瞎抹,迟钝半晌,指了指衣柜,里面有好几套没开封的昂贵护肤品:“打折,给你留的,记得拿走。”
“不要,别惯着我,由奢入俭难啊。”夏蔚说今天要运动,洗漱完就真的原地趴下,开始平板支撑,“现在环境不好,收入不稳定,我还是节省点。”
夏蔚高考维持了中考的水准,考的大学不错,专业也不错,不过之后的就业就完全跑偏了——她毕业当了全职coser,成了一个看上去很酷的自由职业者,在圈子里小有名气,工作日常是全国各个城市跑漫展,接商单。
任何“酷”和“自由”都是有代价的,别人不知,米盈知道,她见过夏蔚拎着巨型行李箱奔波在机场的样子,为了还原角色,夏天三伏天,也要穿着不透气的假发和道具服装时刻保持镜头前状态,腿肿成棒槌也有,中暑晕倒也有。
可夏蔚不敢歇。
因为自由职业的坏处就是自负盈亏,这个月偷懒,下个月就要挨饿,况且cos的金钱投入非常多,一套妆造动辄上千,要找一个平衡。
为此,米盈妈妈没少替夏蔚操心:“靠靠什么丝?好歹是个名牌大学毕业的姑娘,没个正经工作怎么行?吃青春饭能吃几年?这不是活在梦里么?”
米盈则替夏蔚解释:“不用管她,她高兴着呢。”
能把爱好当职业,夏蔚觉得,辛苦一点也值。
每个人年少时都曾热血过,中二过,但若能一辈子在梦里,一辈子活在乌托邦,谁说不是一种幸运?
米盈觉得夏蔚如今的生活挺好的,唯一的硬伤大概是感情方面。她怀疑夏蔚是混二次元太过真情实感了,以至于三次元的异性对她毫无吸引力。夏蔚今年二十七岁,母胎solo,恋爱史那叫一个一清二白。
她把昨晚的梦讲出来,然后问夏蔚:“你没谈过恋爱,那连暗恋都没有吗?”
夏蔚平板支撑在数秒,汗水滴在瑜伽垫上,沉默片刻,颤颤巍巍地答:“没有。”
“现在没有,上学时也没有?”
又是几秒沉默,夏蔚卸了力,趴在地上。
“没有。”-
夏蔚是真诚的人,是直来直往的人,是坦坦荡荡的人,是一身江湖气的人。
这样的夏蔚在高中时人缘极好,和她打交道轻松愉快,谁不愿意和这样的人做朋友?
夏蔚别的不敢自夸,但她觉得自己能担起“坦荡”两个字,面对朋友,她是绝对透明的,不藏秘密除了一件事,她瞒了米盈。
她在高中有过一段暗恋。
虽然无疾而终,但是记忆深刻。
没和任何人讲起过。
米盈顺口提起的话题,精巧又恰到好处,将密封罐子开启,记忆好似绚丽彩条和缤纷宝石一般四散开来,夏蔚都来不及捡。
广州飞上海,入住酒店,确认行程,换妆造,第二天一早打车去会展中心她全程都在走神,以至于险些把拍摄道具落在后备箱,又因为路痴,看错了地图,走了冤枉路,差点迟到。
夏蔚使劲儿敲了敲脑袋,试图把脑袋里那些不合时宜的回忆清出去。
要先工作。工作才有饭吃。
今天的行程是reapass游戏的线下周年庆活动,夏蔚受邀来当嘉宾,出其中一个角色。
衣服不算笨重,行动尚且方便,不过妆容略微夸张了些,以至于负责嘉宾对接的工作人员盯着她看了好久,最终凭靠出入证才确认了她的身份。
“夏夏老师,对吧?”
叫,就意味着工作开始,夏蔚在签到处唰唰两笔写下自己的名字,挺直腰:“对,我是。”
活动规模不小,场馆里已经人满为患。这次没有安排签售,就意味着夏蔚几乎要一直活跃在拍照区,不出一会儿就一身汗。
她有些庆幸米盈没有一时兴起跟来上海凑热闹,不然肯定嫌弃这里太吵太闷。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因为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工作强度。
为了不ooc,休息时只能躲到无人的走廊拐角,用吸管小口喝水。
走廊稍稍凉快,两个高中生也来这里躲清闲。
她们在隔夏蔚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两颗脑袋凑在一起叽叽喳喳,正在研究相机里的照片。
reapass作为现在国内首屈一指火热的游戏,曾经公布过玩家大致年龄分布,十八岁到三十二岁阶段密度最大,未成年人因为防沉迷只能在休息日登录一小时,尽管这样也并不妨碍热情,这一点夏蔚有发言权,上学时老师家长越是不让碰什么,什么就越有吸引力,以己度人,她再清楚不过。
七月暑假时节了,却还穿着校服裤子,夏蔚由此判断出,这极有可能是两位从题海中忙里偷闲的高三狗,于是一边小口抿水,一边悄悄听她们讲话。
话题果然都是自带青春期粉红泡泡的,其中一个女生正在给另一个出主意:“我刚刚看见他了,你想和他拍合照,要联系方式,展子上集邮是最光明正大的方法了。”
被出主意的那一个明显胆怯不足:“啊,我不敢,会不会太刻意了?他是出来玩的,我不想打扰他要不还是回到学校再找机会吧。”
“这里你都不敢,回学校你就敢了?”女生急得跺脚,“你也太怂了。”
“算了,以后还有很多时间,我发誓,等高考结束,我一定主动跟他说话,或者告白。我发誓。”
“服了你,行吧行吧。”
话题截止于此,夏蔚不知不觉全程听完,嘴角姨母笑压不下去,脸都僵了。
好像不小心一脚踩进了别人家的花园,满眼盛放灵动旖旎,风把热烈香气送进她的鼻腔。
她是个鲁莽无礼的路人,短暂停留,片刻欣赏,然后火速退出。
夏蔚想,谁还不曾拥有过这样一个隐秘的花园呢?
刚刚两个女孩子的交谈太让人有代入感了,只有一点,她不是很同意——十几岁时总觉得天地广阔,岁岁年年都漫长,还有大把时间可付出,给自己喜欢的事情,喜欢的人。
然而事实是,你和绝大部分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见完此生的最后一面了。
那个穿着校服在你眼里无限闪光的男孩子,你以为自己总有机会去认识,去告白,但高考结束,你们的缘分会随高考卷纸一起被收回,留在那个夏天。
以后大概率,你们再无交集。
夏蔚在心中盘算,属于她的那个夏天已经远走九年,她回头,隐秘的花园早已野草盖顶,她也再没有遇见过那个人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夏夏老师!”工作人员一路小跑来,打断夏蔚的回想,他的目光在夏蔚妆容夸张的脸上逡巡很久,“呃,是夏夏老师吧?”
夏蔚从靴筒里拽出嘉宾出入证。
“啊,实在不好意思啊夏夏老师,有个麻烦事,您看能不能帮个忙?”
夏蔚作为嘉宾,协议写明的出席时间是到下午四点离场,此时已经是三点半,但工作人员焦头烂额来找夏蔚求助,说是今天的场馆灯光和空调出了些问题,再加上人数远超预期,许多人反映体验不佳,主办方只能来和嘉宾们商量,能否延长出席时间。
夏蔚本能想拒绝,这种错误不该由她负责,可是工作人员说:“去年因为特殊情况,活动没有办成,今年算是reapass第一次周年庆,很多人都是提前两天就到了上海,还有一些刚考完期末就跑过来的大学生,也有趁着周末来玩一天,再回去上班的社畜”
夏蔚没有说话。
她透过走廊门缝,看向里面熙熙攘攘的主会场,沙丁鱼罐头似的,但大家看上去都挺开心,有个人cos了游戏里的一个坐骑,一群人围着拍照,傻死了,成功把夏蔚给逗笑了。
一年只有一次。
能和同好一起,短暂逃离残酷的生活泥泞,这样的机会真的太珍贵。
她揪了揪已经汗湿的后背。
“行,那我多留一会儿。”
“太好了,谢谢你啊夏夏老师,我找了几位嘉宾,您最好说话。”
“场地问题是你们主办方的锅,不要道德绑架我,”夏蔚摆了一个停的手势:“我留下,也不是因为我好说话。”
“好好好。”
工作人员找到救星,塞了个电动小风扇到夏蔚手里:“空调已经在修了,夏夏老师你拿着。”
还有一张三折页,上面是场馆地图,有点复杂。工作人员指着纸页:
“我们的游戏策划团队正在二号厅接受媒体采访。”
“三号厅是新布置的拍照区,有一些道具,还有还原的游戏内场景,夏夏老师一会儿就去那里。”
“嘉宾休息区右转,有茶歇。”
“卫生间的话”
夏蔚再次喊停:“不必,我这衣服没法去卫生间。”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她每次工作,只敢小口抿水喝。
“那您再休息一下,我先去做场内引导,然后去三号厅等您。”工作人员又匆匆跑走,还不忘嘱咐,“这里地形乱,可千万别走错了啊。”-
走错?多大个地方,能走错?
事实证明,能。
夏蔚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她手上有角色道具,有地图,还有那个派不上什么用场、扔在呜呜转着的电动小风扇。
这缕风把她本来就无几的方向感给吹丢了。夏蔚眼睛看着指向标,脚却往另一个方向迈。
科学研究表明,路痴人群往往有两种以上的细胞不发达,且视觉记忆能力可能不大好。
夏蔚占全了。
当她推开二号厅大门的时候丝毫没有感到任何不对劲,甚至还在疑惑,活动区域,搞这么严实干嘛?
直到门开了又关。
严肃气氛把她兜头罩住。
各家媒体记者排排就坐,长枪短炮枕戈待旦,而最晚入场的她,穿着奇装异服,像是迷失在另一个星系。
夏蔚一瞬间明白自己走错了地方,想趁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她,迅速撤离,可手上道具磕在了门上。
砰的一声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包括正在台上接受采访的游戏策划团队-
夏蔚从小到大看过数不清的小说,美剧和动漫,玩过数不清的手游和电脑游戏,但她也知道,二次元里为了剧情服务的偶然性事件终归只是幻想。
那些浪漫的相遇,奇迹一般的久别重逢,真的很难在现实中发生。
饶是她“活在梦里”,也不由得怀疑,这可能成真吗?
此时此刻的夏蔚实在无暇顾及工作了,她站在二号厅门外,透过小小的门缝,看向台上
真就这么巧?米盈推来的高中校友群,她还没来得及进,就先遇见了群里的人。
圆桌对话,台上数把椅子,坐在正中的那个面容清隽的年轻男人正在回答记者的问题。
嗓音淡淡,和从前好像未有分别。
他讲reapass是他在大学时便开始着手的项目,虽然上线仅三个年头,但在那之前,一个团队已为此付出了六年心血。
他讲在mmorpg(大型多人在线角色扮演游戏)几乎要退出游戏大环境的今天,reapass的出现也并非刻舟求剑,而是无数玩家共同的愿望。
reapass虽然扛起大旗,但仍有许多问题需要解决,比如长期运营的成本,剧情创作和玩家追赶进度的矛盾,数值设定屡次更叠,尽管如此,策划团队仍对reapass充满信心
有点官方。从前那么寡言少语的人,竟也能讲这么多车轮话了。
夏蔚在门外悄悄腹诽。
她还是疑心自己今天美瞳带错度数,看错了,于是腾出一只手使劲儿抻眼皮,凝神去看
嗯,应该是他。
米盈的担忧多余了,没秃顶,曾经的蓝白校服变成了如今的白衬衫和西裤,人倒还是一样的高瘦挺拔,清粼粼得显眼。
“夏夏老师!”工作人员在三号厅等了个空,来寻夏蔚,“走错路了吧!”
夏蔚笑了笑,正想回答,隔壁门里忽然噪沸起来,是采访结束了,所有媒体鱼贯而出。
夏蔚还是不死心。
她就在门口站定,誓要在近处看看那人。
横竖他不认识自己,看看呗,看看又不要钱。
工作人员拉拉夏蔚:“夏夏老师?”
“啧,你等下!”
夏蔚等到所有媒体都离开,记者四散而去,最后的最后,台上那群人彼此寒暄后,终于离场。
一行人从她身前路过,夏蔚本能往后退了半步,也借由这半步,终于近距离看清了男人的侧脸,他同高中相比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随着成熟,眉眼中更添冷寂了。
嗯,没错。
夏蔚这下终于可以肯定自己的判断,她没有认错人。可谁知下一秒,出乎夏蔚意料的,男人脚步停了下来。他是一群人中唯一一个停下的。
再然后,便是四目对视。
这也是夏蔚从未设想过的剧情走向。
“呃,夏夏老师,”工作人员可感受不出这奇怪气氛,他看了看表,只是在操心一会儿的大合照,“夏夏老师,那个”
该介绍一下?
那就介绍一下。
“啊,这个是我们reapass策划负责人,这位是这次周年庆的嘉宾,和我们合作很多次了,夏”
“你好,夏蔚。”男人率先开口。
夏蔚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攥着乱七八糟杂物的手一紧。手里有写着她名字的出入证,可那上面写的是夏夏。
“你认识我?”夏蔚忽然觉得好热,是空调还没修好吗?
“是,我认识你。”他笑了一声。
清淡的嗓音是周遭几米之内唯一能为她降温的东西,他的声音不是没有听过,只是好像从未这样近。
你为什么会认识我?
你怎么可能会认识我?
我认识你,是因为我从前暗恋你。那么你呢?是为什么?
夏蔚在思考他有何理由记得她的本名,却忽略了另一件更值得推敲的事——她脸上有那样夸张的妆,为什么,还会被他一眼认出?
“好久不见。”男人脸上依旧挂着笑,偏冷的好看眉眼笑起来更显干净。
“需要帮忙吗?”他看了看夏蔚手上快要拿不下的杂物,然后视线慢慢移动,再次落在她的脸上。
夏蔚还是紧张,也从来没有这样胆怯过,像是做了坏事的人被当场抓包。
是不是所有暗恋都是见不得光的?夏蔚猜,是的,否则无法解释她这样一个同朋友从不藏私的人,竟把这个秘密藏在心底这样久。
从来自诩坦荡的人,却做了这么一件非常非常不坦荡的事。
暗恋者,就是无法坦荡的,不论过了多少年。
“重吗?”男人再次开口,“需要帮忙吗?”
夏蔚赶紧摇头。
电动小风扇还没关,也让她想起那年因一桶炸鸡被罚在操场上跑圈时,拂在脸上的晚风。
风声在耳边鼓动,作响,她一边跑一边回头望。
操场边有人在练稿子。
七月傍晚,太阳在坠落之际于天边放映出最灼烈的橘粉色,油画颜料一般融化,铺陈,缓缓披了少年满身。好巧不巧,少年也在画中擡头,隔着大半个操场,与她目光相接。
他们那时并不相识。夏蔚觉得他是对操场上被罚的两个女生好奇,也可能只是练稿子练累了,发发呆罢了,可是今天再回忆起来才恍然大悟,她可能错了。
他分明就是在看向她。
他们在对视。
因为只有四目对视,她才有可能如此直接地,看到他眼睛里的色彩。
颜料落在他身,也倾倒进他的眸子。干净,温柔,好看得不像话。
和此刻别无二致。
他说,是的,我认识你,夏蔚。
夏蔚彻底迷惑了,只能深深呼吸,努力将所有思绪收拢,最后轻轻回了一句:
“好久不见,顾雨峥。”
他的名字不是什么讳莫如深的东西,只是这样面对面唤他,还是头一次。
夏蔚想,如果此时此刻,她再次回首,一定能重新看见那座属于她的隐秘的花园吧。
夏日再临,原来那里从未枯萎。
万花仍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