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瑜佳在国外买了一座海岛。
小小的,荒凉的,植被茂盛,未经打理的灌木虬结着,散发浓烈草木气息,越靠近海边越是遍布锋利干枯的礁石,错落紧致排列着。
“妈的,被坑了。”
张瑜佳告诉钟既,他们那一圈人里不知道谁先起的头,不再追逐投资收藏品,流行起来在国外买海岛,好像在这颗星球上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小小领地是一种很浪漫的事,张瑜佳一时兴起,加上有朋友引荐中介,她也买了一个。
这些无人岛单论价格真不算什么,可是后续维护太复杂了,张瑜佳喋喋不休着,关于来回上岛的游艇,岛上的供电系统,饮用水系统,安保系统费钱也费心,她才没那心思,原本想着找人打理,可如今这么一看,感觉多给这岛花一分钱都是多余。
她也是第一次亲自来。
“跟我想的一点都不一样。”张瑜佳失望透顶。
钟既给她推着轮椅,地上粗粝的沙石偶尔会硌着轮子,钟既怕她颠簸,往前走了几步,尽量去踢走那些石块,可是太多了,怎么也扫不清。
“你想象的是什么样子?”
“就是那种,没有山,没有树,干净的岛,金色的沙滩,踩上去脚心是暖的,海浪打过来,把脚印填平”
钟既笑:“你走南闯北的,什么国家什么气候什么风景,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这里根本不会出现张瑜佳描述的地形地貌。
“所以我说我草率了。”张瑜佳夸张地扶了一下额,“最近这几年感觉自己脑子不好使。”
她告诉钟既,这个岛原本是她送给自己的二十八岁生日礼物,现在全毁了,这是她从小到大过的最糟糕的一个生日,收到的东西没有一样合她心意。
“我的礼物也很差?”
“你的最差。”
几个月前,钟既在张瑜佳生日前夕为她买了一颗钻石,白钻,成色还算不错。他也想像文学作品里的男主角那样在拍卖会上一掷千金,可以他现在的能力暂时还做不到。那颗白钻已经掏空了他出道这几年所有的积蓄,付完款,他身上就剩三百多块,于是对许梦冬自嘲:“我现在和你一样穷了。”
一个给前男友买房,一个给所谓姐姐买钻石。
果真相似的人才能做朋友。
张瑜佳告诉钟既,她打开那个平平无奇的国际包裹吓了一跳,但转念一想就知道是他的手笔。
“除了你没人那么任性,那么贵的东西,打个包就寄过来了。”
钟既淡淡说:“因为你不回来,你已经很久没回来看我了,我只是想哄你开心。”
“别这么说,好像你是我养的一只宠物狗。”张瑜佳牵他的手。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张瑜佳轻轻抠着钟既的手心,反被他捉住手指紧紧一握,“你年纪还小,赚点钱不容易,以后不要为我花钱。我不缺钱。”
“那你缺什么?”
张瑜佳仰头看着钟既,日暮时分,他发梢被镀一层淡淡的金。
“我可能是缺心眼。”
说完她自己笑得不行,钟既却笑不出来。
张瑜佳笑够了,又去抓钟既的小臂,勒令他俯身低头,勾住他脖颈:“你快亲亲我,钟既,我真的好想你。”
他们在日落时分接吻,漫长而平静,海潮一浪一浪,把最后一丝余晖带走。
有些想念会穿越云层,季风,日与夜。
钟既俯身就着张瑜佳亲吻,动作近乎虔诚,这个姿势很累,可却不如想念一个人辛苦。
直到入夜。
扑面的咸腥海风格外剧烈,甚至可以感受到在皮肤表层流动的水汽,海滩后的别墅长久无人居住,今天临时打理,只有零星几盏灯火遥遥。
钟既怕张瑜佳冷,提议回到室内,可张瑜佳不肯,她坐在轮椅上看着暗色海面,神色有些呆滞,钟既不知道怎么形容,他总觉得这次见面张瑜佳有一点点不一样,可是又说不清不对在哪里,好像她最近太累了,累到只是一个吻就掏空了她。他蹲下,把盖在张瑜佳腿上的羊绒毯往上拉一拉。
“这到底是怎么摔的,会这么严重?”
张瑜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海面,今夜有月,落在水上有缎带一样的光,钟既以为她累了,没有吵她,谁知隔了一会儿,她突然开口:“你还记得你送过我一块手表吗?”
夜里海风声音太大了,钟既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觉得那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张瑜佳大声说话,几乎是在喊,“表盘后面的字!我很喜欢!”
一转眼已经六年。
loveinthesea.
如今钟既自己想来都会觉得那个生日礼物太过草率,他那时还没出道,只是在拍贴片gg时觉得那块手表很好看,他那时太年轻,十八岁,不懂如何爱人,盲目但真诚,一心想把自己认为好的东西交付出去,却从未考虑别人喜不喜欢,想不想要。
那块相貌平平的粉红色的运动表显然不是会出现在张瑜佳手腕上的东西,她该配钻石,珍珠,耀眼的宝石来为她做衬。
没有什么比最高处枝头盛开的花更高贵,更让人心生仰望和憧憬。钟既保持仰望的姿势保持了很久,不止他们纠缠的这六年。从他十三岁那年在舞蹈教室看到张瑜佳的第一眼就开始了。
海风割得脸疼。
巨浪拍打礁石。
钟既在噪音里向张瑜佳靠近,最后干脆蹲在轮椅面前想要替她挡风,张瑜佳身子前倾,靠近他的耳边:“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大海吗?”
钟既摇了摇头。
诚然此刻不是聊天的好场合,但她想聊,他没有理由不听,张瑜佳笑着说:“因为我爸爸妈妈在海里。”
他们的头发都被风吹得乱七八糟。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钟既第一次听张瑜佳聊起自己家里的事,却是这样一个充满苍凉意味的开头,他怔忡地听张瑜佳讲故事。
关于张瑜佳的父亲继承家业,天之骄子,却爱上一个贫穷女孩的浪漫邂逅故事。
关于家里人不同意,严防死守,却依然抵不住有情人强烈执念的坚定爱情故事。
关于有了爱情结晶,原本一切都能皆大欢喜,剧情却急转直下的荒诞悲剧故事。
张瑜佳的母亲在生张瑜佳时羊水栓塞,生命终止于手术台。
无可避免的生育风险,任你家财万贯,手眼通天,也救不回来。
张瑜佳的父亲在两个月后投海自尽。
所以殉情到底是不是古老的传言?
张瑜佳觉得不是,因为她的父母以这样一桩爱情为她开启人生,开启她对于人类情感的认知。原来所谓爱情,说到底也是求仁得仁的事情。
“他们给我留下了公司,还有花不完的钱。”
这么多年,公司在张瑜佳大伯手中代管,张瑜佳不是做生意的材料,她本身也对此毫无兴趣,家族的荫蔽足以让她无忧无虑过余生。
可她不知这是好还是坏。
她也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发觉自己情绪上有了问题,她爱好毁灭、暴力、争斗等等一切负面的东西,在同龄女孩子们还在喜欢童话,买漂亮裙子的时候,她躲在房间里把拳皇打穿。
她喜欢看动物世界,看狮子撕咬羚羊,并皱着眉毛分析它是从哪里下嘴,欣赏咬断的白生生的骨茬和喉管。
那是小时候的事了。
爷爷和大伯发现她喜欢用自动铅笔芯扎自己的手背,在皮肤上留下灰黑色的斑斑点点,然后开始重视她的心理问题,带她进行心里干预,张瑜佳第一次见心理医生是小学三年级,至此就长久与精神科打交道。
心理医生说,孩子成长过程中激素分泌水平不稳定,要多运动,转移注意力。所以张瑜佳的周末时间被舅舅带走,去练舞,从童年到青春期。张瑜佳很努力,她也不想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但有些离经叛道的想法总会突然冒出来。
她曾岔开双腿坐在舞蹈教室空无一人的落地镜前,完成人生中第一次自我安慰,然后擦干净手,皱眉观察镜子里的自己。
身体的线条,泛红皮肤上的薄汗,黏在脖颈的发梢,起伏的胸腔,还有脱鞋踩在地板上的光洁脚趾
很奇怪,她的心态不是欣赏,不是事/后的平静,而是一种想要毁灭的冲动。
她觉得自己像是被裹在气球里,漂浮在无垠的海面,周围没有同伴,也瞧不见陆地,气球随时可能破裂,她随时可能溺亡,最吊诡的是,她竟隐隐期待着,期待落入水中那一刹的痛快。
“我也不知道我爸妈如今过得怎么样。”张瑜佳语气很平静,“他们可能在海里依然相爱。”
钟既还没从故事里跳出来,他伸出双手盖住张瑜佳的脸颊,是干的。
“你想他们吗?”
“怎么可能?”张瑜佳说,“我甚至没见过他们,照片倒是有,我妈很漂亮,我爸也很帅。”
不过就是没什么感情。
她甚至觉得自己天生没有爱人的能力,不是后天丧失,而是先天就没有体会过。
但她渴望,甚至祈求,她尝试以一些实质性的行为来佐证虚无缥缈的感情的存在,证明她的心脏不是空空如也。
“你不是说你有一个朋友想要做心理咨询吗?把我的心理咨询师介绍给她吧,”张瑜佳拨开钟既覆在她脸颊上的手,“但我觉得没什么用,这么多年了。”
她有些累。
海风越来越大了,浪也汹涌,但月亮依旧安静挂在天际,并不参与这番热闹。
她擡起双臂,抱住蹲在她身前的钟既,轻轻贴着他耳边说了一句。
钟既冷脸拒绝。
“忘了你的腿?”他说,“以后还想不想跳舞了。”
“不想。”张瑜佳说。
她搂紧钟既的脖子,使劲摆出一副撒娇的姿态,她知道钟既从来不会逆她的心意,拗到最后总要有人妥协,且那个人不会是她。
“真的不行,而且这是在室外。”钟既说,“我推你回去,你手都冻僵了。”
“不。”
张瑜佳亲了亲他的脸,
“求你了。我想。”
“这岛上除了我们俩,没有别人,真的。”
到底还是他退步。
钟既最后跪在了张瑜佳眼前。
跪在了轮椅前面几公分的位置。
虔诚,此刻不再是一份心意,而是一种行为。他低头就能贴近张瑜佳腿上盖着的羊绒毯,借着月色,可以看到细小绒毛被风吹动。
膝盖硌在锋利的礁石上,很疼,但他不在意。
高度对调。
他仰头,自张瑜佳冰凉的嘴唇开始吻起,蜿蜒而下。
张瑜佳身上的纹身刺青又多了好几处,皙白皮肤几乎被各色纹身图案掩盖了,变成了一块斑驳的破布,她还残存心软,不想让家里人失望,于是尽量纹在衣料之下,外人瞧不见的地方。但钟既能看到。她没有来得及告诉钟既,其实他们在一起的这几年,她也未曾让别人瞧见过。
只有他。
只有他。
只有他愿意跪在她身前,为她做这些。
心疼她的破碎,体谅她的欲/望,并想尽办法帮她解决。
张瑜佳在轮椅上微微后仰,绷直了颈,纤细手指插进钟既的头发里,潮湿海风令他的头发湿漉漉,用力抓紧微硬的发丝,喉中轻轻一声叹,和清泉被搅动的声响一起淹没在浪声中。
钟既吞咽着。
并没意识到自己掉了眼泪。
他感受到战栗。
再擡头时,他死死盯着张瑜佳的眼睛轻声说:“我爱你。”
张瑜佳其实根本没听清,但她看懂了口型,她给钟既擦眼泪,然后倾身吻住钟既的嘴唇,尝那口和海水一样腥咸的味道,笑着把话题带歪:“你们演员是不是说爱都很平常?这句台词是最没含金量的一句?”
钟既反问她:“你爱我吗?”
“我不爱你,钟既。”
月光依然苍白,静静落于海面,也公平地洒在她嶙峋的身体上。
“最近一段时间我会很忙,如果我不联系你,你也不要主动联系我,能做到吗?”
钟既红着眼:“我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嗯,好,”
水汽在皮肤上流动,张瑜佳笑得特别开心,
“钟既,你再叫我一声姐姐。”
钟既说:“我从来没这么叫过你,最多是师姐。”
“师姐也行,你叫一声。”
钟既闭口不应。
“叫一声,你好久没有这样叫我。”她提出了今晚第二个要求,“一声就行,我好好记着。”
“师姐。”
“真乖。”
她揉了揉他的头发,大海的潮湿凝结在她的睫毛上。
午夜,圆月,孤岛,海浪,还有冰凉的皮肤和眼泪,像一场值得被反复回忆的梦境。
后来的很多年里,钟既一直被这个梦困扰。
彼时他去参加自己最好朋友的婚礼,许梦冬与自己的初恋重修于好,他在下面坐着,看着一对新人眼里的光,忽然领悟到了张瑜佳那晚的眼神,和这别无二致。
那是信任,还有托付。
我把我的故事,我的碎片,我的全部都交到你手上,你要收好了,你要珍惜。
又过了很多年。
他已经和许梦冬的丈夫、那个性格温和沉稳的男人混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兄弟。
一次他们在酒桌上齐齐醉倒,许梦冬来领人,他和谭予碰了最后一杯,红了眼眶:
“你能救得了你的爱人,可是我不行。”
“我救不了她。”
钟既和张瑜佳在海岛上住了几天。
被海风侵蚀的破旧别墅,物资也没有准备充足,还会断电,他们偏偏觉得好玩,有一种避世的快乐。
可是再逃避,日子还是要过。
他们一起回了国。
张瑜佳回国之后果然变得忙碌,虽然钟既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他坚持从不主动联络张瑜佳,答应了就要做到,况且张瑜佳并未对他们的关系重新做界定。他对自己的定位依旧是玻璃橱窗里众多宠物里的其中一只。
张瑜佳倒没有人间蒸发。
她百忙之中也会抽空来找他,两个人见了面什么也不聊,直奔主题。
张瑜佳愈发不对劲,她的要求越来越汹涌,甚至勒令钟既伤害她,钟既不肯,她便苦苦哀求。
她还不肯用防护措施。
不论钟既怎样劝说也无用,无奈下他又出了一次国,瞒着张瑜佳,做了结扎术。
她的身体承受不了的,他愿意去担,哪怕只是成全她的任性。他唯一的要求就是想听张瑜佳说一声,她爱他,可是从未如愿。
“钟既,你送我的那颗钻石我做成了戒指。”她一身灼汗歇憩在钟既臂弯里,淡淡提起这一桩。
钟既帮她顺着头发。
“那颗不够好,你喜欢的话,我攒钱给你买更好的。”
“谁用你啊,我瞧不上你那点存款给我买这个已经掏空你了,我知道。”
钟既亲了亲她的额头,说:“我不知道我还能给你什么。”
语气是无力的。
张瑜佳听出来了,她隔了很久才回答:“还没到时候,我该找你讨要的一分都不会少,你再等等。”
“你那些收藏品就是我从前给你的那些面巾纸,你还留着吗?”
“嗯。”
“能不能还给我?”
“好。”
钟既又说起自己托朋友联系了国外的心理医生,想带她去看。
张瑜佳笑着咬他手指:“别闹了,你能找到的,我都找过了。”
“你好好陪着我,比什么都有用。”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最后一次联络也很快到来。
那天是个雨天,钟既结束了一个gg的拍摄,回家的路上被人拦了,就在安保系数极高的小区里,磅礴的大雨冲刷掉他吐出来的血沫子,钟既躺在地上,仰面看着殴打他的一群人。
一个男人蹲下来,给了他一巴掌。
“当演员的,脸很重要呵,”男人好似真的在认真端详钟既,“何苦呢?钟既,我们联系你很多次了,你怎么就是不听劝?咱们都是普通人,就别想着一步登天,你知道姓张的都是些什么人?你以为就是单纯的生意人?有钱人?你说何必呢。”
“人家都给你捧成明星了,别不知足了。”
血色融在浑浊的雨水里,成股流进下水道。
钟既艰难撑着自己坐起来,又吐了一口,笑得畅快:
“棒打鸳鸯?这剧情真他妈俗,早就没人拍了。”
“没事儿,我脸上保险了,能赔不少来吧。继续。”
张瑜佳并不知道。
钟既没说,他受这群人威胁已经整整一年。
当她有很多伴侣时,没人会盯着其中一个,可一旦她身边只剩一个钟既,他就不得不被拎出来。
这次他被人打到爬不起来,也依旧没有和张瑜佳讲。
他说好不主动联系,就真的听话。
后来是张瑜佳听到了些消息,给他打来了电话:“他们打你了?”
钟既躺在床上,好像去了半条命,他笑着问:“他们说你要结婚了。”
“你不是说你学不会爱人?你不是说你不搞门当户对那一套?”
“为什么。”
张瑜佳沉默了很久。
“我要是结婚了,我们还能继续这样的关系吗?”
“什么关系?”许是身上的疼痛,又或是张瑜佳模棱两可的回答令他暴躁,他干巴巴笑着,“我等你来临幸我,陪你搞婚外情?”
他说:“你不能仗着我爱你。”
“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
钟既当下的情绪占了上风,可他未曾想到,那是张瑜佳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一个月后,他忍不住了,第一次主动联系了张瑜佳。
收到的回复却是一条讣告。
张瑜佳独自去了那个海岛,在她和钟既短暂生活过的别墅里引火自杀。
她的腕上带着那块粉色手表。
引火的工具是那些被保存了十几年的、早已边缘泛黄的面巾纸。
钟既在葬礼上第一次接触到张瑜佳的家人。
许是人走万事空,出乎意料的,没人难为他,众人看着他目光呆滞望着张瑜佳的照片发呆,像是欣赏一部默剧。
他在张瑜佳面前流过很多次眼泪,可这一回,他眼眶是干的。
张瑜佳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唯独给钟既留了个沉甸甸的信封,里面是一封信和一枚戒指,由张瑜佳的大伯转交。
钟既,
你还记得你见我第一面是什么样子吗?
我记不清那个时候的自己了,我吃了很多药,那些控制情绪的药让我反应迟钝,好像脑袋进了水,每天都混沌,但我能记住你那个时候的模样,你看我的眼神像是看花,看云,看月亮。
你应该很早就喜欢我了,我知道。
我时常觉得,我是误入这个世界的某种暗物质,扭曲汇聚而成人形,我有人的外表,却没有人的心。
我的亲人都很爱我,他们希望我好,给我安排最好的人生,可以自由,也可以安稳。他们觉得我找到一个合适的完美的伴侣或许能帮我脱离不良的情绪,我理解,我原本也想尝试,起码让他们放心,但好像不行。
我过不了心里这关。
哦对了,你也不要怪我家里人哦。
他们只是误会了,误会是你让我的病情更加严重,他们以为你是什么贪图富贵的小白脸,哈哈哈,你当然不是,你是我唯一爱的人。
对不起,我在人生的最后才说出这句话。
爱是一种很珍贵的能力,我爸妈有,我的朋友家人也有,可是很遗憾,我天生不具备。
是当我意识到自己被你需要的时候,我才恍惚看见了爱的形状。
你爱我,所以你将自己的姿态无限放低。
我爱你,所以我希望我能一直在高处,你的仰视让我有活着的欲/望。
而我离开,是因为我意识到了这对你不公平。
对不起,这些年。
你送我的钻石我没有带走,我把它做成了戒指,我本来想做婚戒的,不管嫁给谁我都戴着它,可还是失败了,我真的坚持不下去,抱歉,让你,让家里人失望了。
我对人生都没有期待,又怎么会对婚姻有期待。
我不怪任何人,也不希望任何人怪我。
最后。
钟既。
我知道此刻你在想什么,我的离开与你无关,我只是不想再坚持了,我有点累。
你不要来找我,我要和我爸妈好好聊一聊我这二十多年的人生,请你暂且不要来打扰。
你一直很听我的话,我对你最后的要求是,努力爱上别人。
我知道这很难,但要试一试。
就像我努力爱上你那样。
故事到了结尾,总有“后来”两字。
后来的钟既依旧拼命作死拼命玩,拼命维系他情场浪子、游戏人间的人设,可是圈子都那么大,没什么秘密,被他撩拨过的女孩子都传钟既好像不大行,他就是口头招惹,却从来没听他和哪个姑娘真搞到一起去。
后来,钟既在某电影节上拿了奖,那是个含金量极高的奖项,他解散了张瑜佳给他攒的经纪团队,把这么多年的收入还有一颗戒指尽数捐出,宣布退圈。
再后来。
有人在一个小城市偶遇了钟既,他在一家纹身店当学徒,脱了黑色手套时会露出他无名指上的纹身,ZHANGYUJIA
他说那是他爱人给他设计的字体。
另一半自然是他的名字,ZHONGJI
张瑜佳当初把他的名字纹在了指节上,一并带走了,并把自己画的手稿放在信封里交给他。
那封信的最后一句——
钟既,如果你尝试过发现还是不能爱上别人,也不要勉强,这辈子就将就将就,记着我,别忘了我。
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自己是个健康的人,能把这句话早一点告诉你:
虽然我从未说过爱,
但我早已经爱上你。
“宁愿是条船,
如果你是大海,
就让她降落在你怀中。”
注:章末歌词摘自《让她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