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既打来两回。
第一次被谭予挂断了以后,隔了半小时,又打来一次。
彼时的许梦冬蜷缩在床角,俨然是一条死鱼。胳膊探出去,打了个寒颤,因一层薄汗消解后的凉意。
谭予走到她跟前来,拨开她黏在脖颈和后背的长发,把正在作响的手机塞进她手心。
“挺着急。”
语气不怎么友好。
许梦冬是有点后怕的,她特别担心谭予哪根筋搭不对,直接接通了电话,或者是刚刚在最激荡不受控的时候不小心误触想想就足以让她羞愤自杀。不过万幸的是,谭予没有这种恶趣味。以他的性格,认真做事儿时连挑逗的话都很少说,就是实打实一腔热血,全是服务精神,一下一下全到极致,把许梦冬服务满意了,他才肯放任自己抵达。
许梦冬累极,掀开眼皮看一眼屏幕,心里默念对不起了,再次挂断。
挂断之后她给钟既发文字消息——[半小时,再等我半小时,给你回电。]
她只是想再去冲个澡,汗渍在身上真的不舒服,况且她身上还有自己抓挠过的伤,涂的药都蹭掉了,伤口被汗水蛰得生疼。她草草冲了个澡出来,谭予已经拿着药膏在等她了,这头冰冰凉凉的药膏触及皮肤,另一头钟既刚好接起电话。
许梦冬轻轻呀了一声,配合着嘶声吸气,落进话筒里就走了调。
钟既瞬间笑出声来:
“许梦冬,你也太不拿我当外人了。”
“要不我再等你一会儿?半个小时,够不够?”
“差不多得了哈”他笑,“我这还吃着素呢,您给我来这么一出,现场直播谁受得了啊。”
钟既就是这么个人,嘴欠得要命。他秉持及时行乐,游戏人间,什么事都不往心上搁,洒脱里带着点蛮横和无赖,最近几年他演了两部不错的剧,身价水涨船高,性格更加不可一世。许梦冬在生活里的能量场太低迷,钟既却是飘在空中不落地的,幸而他们携手搀扶过彼此熬过那段最贫穷艰苦的日子。否则。许梦冬想,如果是她现在才认识钟既,是断断不会和他成为朋友的。
不说别的,光是他这张嘴就足以让许梦冬每天吐血三升。
当初她缺钱时,他倒是痛痛快快借给她,只是不忘讥讽她:“许梦冬,你大公无私,你倾情奉献,谁都在意,谁都放在心上,唯独把你自己不当人看。你信不信,没人会领你情的。”
许梦冬当时的情绪逼近崩溃边缘,心理问题严重,没日没夜睡不了觉,她盯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双眼瞪着钟既,说,我乐意。
“行行行,我再多说一句,最后一句,你这性格不改,迟早要把你自己累死。”
一语成谶。
可人的性格是一个人的底色,是经年累月的塑型与捏造,哪里有那么容易变?许梦冬一直如此,苦行僧一般熬着,所以后来,钟既大红大紫,她灰溜溜退圈。
这结局,可能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怪我怪我,大晚上的,打扰你夜生活了。”钟既笑,“不过我也是没办法,我一会儿还有事呢,节目没录完,我这是趁休息时间给你打的电话。”
许梦冬坐在床边,谭予站在她面前,用棉签沾了药膏轻轻往她脖子上点,这样的距离能够听见话筒里的男声,他擡眼,以眼神示意许梦冬仰头,他要帮她往下涂药。
“哦,没打扰。”许梦冬说,“我没有夜生活,刚刚看电影呢,看到关键,不想被打断。”
谭予手顿了下,冷冷掠来一眼,粗粝的医用棉签戳在她前面的细嫩软肉,惹得她皱紧了眉头,无声地回瞪回去。
“你可算了吧,成年人,你就坦坦荡荡跟我讲你刚刚在性/生活,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钟既想告诉许梦冬,她的声音早就把她出卖了,那种刚刚运动完混着疲累和餍足的声线,透过话筒传过来简直不要太明显。钟既又不是什么搞纯爱的,他爱玩,玩得也多,但他和许梦冬清清白白。
因为清白,所以嘴上没把门的,什么话都能说。
他揶揄许梦冬:“你行啊你,回家这才几天就有男人了?”
他了解许梦冬,不是那种今朝醉明朝醒,能和人随随便便解决生理需要的人,可是这回家几天就有如此进展,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我这段时间没联系你就是怕你回家了心情不好,现在看来你适应得很不错。床伴是个什么人啊?靠谱么?”
床伴,他用这个词。
“不靠谱,一混蛋。”
许梦冬这样说着,看向背对她站在书桌前的谭予。这混蛋正在翻药箱,帮她找口服消炎药,怕她身上伤口多又感冒,会发炎。
他没穿上衣,背对着她露出坚实而线条流畅的脊背,肩膀上还有她刚刚太激动而抓出来的几道痕,看着和她身上的一样深,一样吓人。
许梦冬有点懊悔自己下手太狠了。
“那行,你等我,下个月我去帮你出气啊。”钟既说。
“你要来东北吗?”
“对啊。”
“啊?”许梦冬本能地站了起来,“你来干什么?”
钟既那边忽然变得嘈杂,他换了个安静的地方和许梦冬解释,他正在录一档旅游探索类综艺,节目组在全国范围内寻找合适的城市进行拍摄,边拍边播,现在已经走了云南新疆广东等几个省份,可是马上要去的那个城市的对接方出了岔子,临时换地儿。
钟既说,许梦冬,你可得记我的好,我力排众议建议节目组去东北取景,你预备着接驾吧。
许梦冬哎了一声:“怎么还用得着你力排众议,我们东北不好吗?”
“倒也不是不好,”钟既说,“东北那地方,冬天去看看冰雕看看雪还行,这季节春夏之交,去干嘛呢?”
许梦冬不爱听了,她想告诉钟既,春夏之交的东北也值得一来,别的不说,就说黑龙江——有东方莫斯科之称的哈尔滨,中央大街随处可见街头表演,圣索菲亚教堂满是异国情调,不只是大雪漫天时才美;五大连池、汤旺河,看水看石,虽不抵南方山水那样温柔秀气,苍苍茫茫都是巍峨的原始姿态,刚强姿态和东北人的性格一样;再往北,去北极村,去漠河,去中国的最北邮局寄一封明信片,如果时间充裕,还能去抚远看日出,那可是夏季最早迎来晨曦的地方
东北的土地苍凉也热诚,生猛却也温柔,如果你想挖掘故事,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岁月痕迹。
钟既告诉许梦冬,行程定下来了,如果她在伊春能接待,节目组可以去停驻两天左右的时间。
“能啊!必须能!”许梦冬喜出望外地答应下来。
钟既听着许梦冬兴奋的语气,和她说:“我现在觉得你回老家也不是什么坏事了。”
起码活灵活现,会生气会高兴,会表露情绪,不似从前那样死气沉沉了。
挂断电话,许梦冬又激动了好一会儿,这才想起来屋子里还有个人呢。屋里很安静,谭予是能够听见他们全程对话的,可他一言未发,也没打断,就是默默背对着她翻药箱,翻了半个多小时了。
许梦冬踮脚走过去,从后面搂住谭予的腰,脸颊贴着他温暖的背。
有的人不肯承认自己心里的醋意,尽管已经快要溢出来了。许梦冬感受到了,于是手上作乱,故意以指尖在他皮肤上划来划去,“生气啦?”
谭予:“没。”
“生气了就说,我哄哄你啊?”
“我看你心情是彻底好起来了。”他把手上药盒重重放在桌上。
许梦冬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耸耸肩,没有否认,只是把他搂得更紧些:“我只是想,如果有综艺节目来伊春,我们可以宣传一下菌种基地,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多好啊。钟既帮我找这么个机会不容易。”
“嗯。”谭予还是不怎么高兴的样,“你人缘好。”
许梦冬不常见识谭予拈酸吃醋的时刻,每每看见却总是十足恶意地想挑衅他,原因无他,只是碰到肯为你吃醋的人太难得,这让她感觉到被偏爱。
“我跟你解释过了,我跟钟既就是普通朋友。”
“对,他是普通朋友,我就一床伴,一不靠谱的混蛋。”
许梦冬亲了亲他的肩胛骨:“再较真儿可就不礼貌了。”
“”
她只穿了一条睡裙,还是皱皱巴巴的,也是谭予的杰作,她以更用力的姿态抱住谭予,紧紧贴合他的背,好让他感受自己的柔软,配合着踮脚于他耳边的悄悄话:“我可只陪你睡过啊。”
这些年,她就只有过谭予一个人。而重逢之后谭予的种种表现也让她明悉,他也一直是空白的。
不是不能接受别人,只是唯有彼此,才是严丝合缝、淋漓尽致的合适,冷水滴进热油锅,火星掉进枯叶堆,这事儿就没什么道理可讲。
钟既一行人于五月初来到伊春。
许梦冬去接机,同行的还有韩诚飞,以及韩诚飞正在孕期的妻子。
韩诚飞在头一天叫苦不叠地向谭予抱怨,说他老婆因为看过钟既演过的一部古装剧,简直入了迷,听说钟既要来伊春录综艺,疯了似的要来要几个签名和合照。
“这女人啊,真可怕。”韩诚飞如此说着,倒也不会干涉老婆的追星自由,且车接车送,无微不至。
相比之下谭予没那么大度。
他甚至不知自己心里这一股股要命的愤然到底从何而来。
从机场,许梦冬将他和钟既互相介绍一番。她说:“这是谭予”
再看一眼谭予冷着的脸,在心里叹口气:“我男朋友。”
钟既看好戏似的接话:“你也没跟我说你交男朋友了啊?”
他挑眉,小声问许梦冬:“真的假的啊?”
“真的。”许梦冬说。
“哎呦,那是稀奇了。”他向谭予递出手:“第一次听说她交男朋友什么时候的事?我和冬冬可认识八年了啊”
谭予微笑着伸出手,回握住,特别礼貌,特别周到,
“八年前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