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梦冬很厉害,许梦冬什么事都搞得定,许梦冬能顶半边天,使使劲儿,一整个天也能扛得起来。
高一那年,许梦冬在学校门口“一战成名”,带头造黄谣的女生休了学,几个跟着闹事的男生也都背了处分,之后谁再提起许梦冬都会说:哦,文科一班那班花,真“虎”啊。
你们看见她打架没?
指甲劈了,满手是血,那得多疼啊,她愣是一声不吭,抓着那女生头发不撒手,非要人当着所有围观学生的面认错才肯罢休。女生平时在学校是个小太妹,这下面子丢大了,在学校也混不下去了。
“打架嘛,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我必须一次把她打服了,她才能怕了我。”
学校放周末假,许梦冬坐在回镇子的大客车上,语气竟还有些得意洋洋。
谭予坐在许梦冬后面一个位置,视线落向她白皙胳膊上好几条已经结痂的血道子,脸色黑沉如锅底。
“许梦冬,你长脑子了么?一定要用打架解决问题?”
“你说我?你不也动手了?”
“那能一样么!!”谭予嗓门大起来:“你一女孩儿!”
“是啊,所以呢?”
许梦冬真不觉得自己哪做错了,她甚至没有把自己在学校挨欺负的事告诉姑姑姑父,打完架,学校让她找家长来,她对老师说:“家里十几亩地要春种呢,我姑父还要去采山,他们实在没空,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担。”
谭予气得后槽牙都咬紧了,真想拎着她脖颈狠狠收拾她一顿。
可看见她安安静静坐在那,挺直的背,校服外套底下单薄瘦寡的肩膀,马尾辫发梢随着车子颠簸一荡一荡,心又瞬间软得跟什么似的。
“许梦冬,”
少年的心似春天化冻的江水荡起繁复波澜,言语却表露不出十之一二,打了好久腹稿,只说出一句,
“你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就来找我,不管什么时候。”
“只要你需要我。”
许梦冬忘记自己当时怎么回答的,好像只是点了点头。
少年承诺掷地有声,可惜,听的人没当回事,说的人却记了许多年。
谭予给许梦冬发信息时,她正攀梯子上房,满手是脏兮兮的雪水,手指都被冻得没知觉,谭予说:[你别收拾了,基地宿舍有一间是我的,你去那睡,先对付几晚,等我回去。]
许梦冬用僵掉的手指回信息:[不需要你,我能搞定。]
自己能做的事就没必要麻烦别人,更何况谭予是“别人”里最特殊的一个。
除了在这种生活琐碎上划清界限,工作上也要厘清,许梦冬找韩诚飞聊了聊,拿了一张银行卡出来:“我积蓄不多,这里面有几万块钱,可以作为直播电商的投入成本,不管是前期试水推流还是做福利引流都是要钱的。我不想两手空空进来,只享受利润不分担风险,那不叫入伙。”
韩诚飞没敢拿这钱,表面应下,转头就给谭予打电话。
“收着吧。”谭予说。
当初他和韩诚飞还有另外一个合伙人一起出钱把基地盖起来,本就没做什么暴富的梦,要给工人发工资,要给承包菌棚的村民分红,他们想带着当地乡亲一起赚钱。
培育食用菌是个利薄的买卖,可是再怎么薄,也不至于缺许梦冬这几万块钱。
“你先收着,她要用钱就从我那边的账上走。”
“行。”
许梦冬对此并不知情。
她事业心空前旺盛,比以前拍戏时积极多了。接下来的一周先从基地以前的短视频账号入手,重新做内容规划、分析粉丝画像、布置直播场地、设计直播环节,上架产品她忙到不可开交时,韩诚飞给她塞来一个助手,刚大学毕业的男孩子,也是基地为数不多的年轻人之一。
“冬冬姐,你好,我叫章启。”
许梦冬对他有印象,是因为上次饭局他也在场,长得白净秀气,一身昂贵潮牌显眼得很。
谭予韩诚飞毕竟大他不少,在穿衣打扮上也都比较低调,只有他只张扬小蝴蝶,左耳上的耳钻闪着光,一笑就漏一排大白牙。
韩诚飞寻了个机会把许梦冬拽到角落,小声给她打预防针:“那是个小祖宗,他妈妈是咱们本地最大的物流公司的老板,我们一直在合作,他妈妈把他送过来就是为了体验生活的,你可别真把人当苦力使。”
原来在饭局上和她加过微信的中年女人是章启的母亲,也是物流公司的合作伙伴。
许梦冬有些无语:“合着是能看不能用的。”
韩诚飞想说你最好看也别看,不然有人醋坛子要打-
一周后,开始试播。
许梦冬提前在自己的微博上发了直播预热,号召自己为数不多的粉丝来捧场。
这是她和经纪公司解约以后第一次站在公开镜头前,说不紧张是假的,她料想到会出现一些非善意的言论,却没曾想到当她真的出现在直播间时,弹幕速度快到让她看花了眼。
[这是许梦冬吗?不拍戏,卖货了?]
[娱乐圈混不下去了是吧?信我一句,这是你应得的。]
[ip在黑龙江,回老家了?]
[衣锦还乡,可喜可贺。]
[有金主还炒cp,活该被反噬,你不死谁死。]
也有零星的几个粉丝来挽尊,但很快就被淹没在了洪水一般的辱骂声里
完全出乎意料。
许梦冬深深呼吸了一口,大概是她回家这段日子过得太舒服了,以至于忘了自己还是个话题缠身的人。她退圈解约的缘由和过程都很不体面,是大家都喜闻乐见的八卦故事,事实证明,互联网是有记忆的。
长时间的微笑使她嘴角发僵,作为助播的章启在镜头外疯狂朝许梦冬做手势摆口型,示意她随时可以下播。
毕竟这种场面谁也没有料到。
开播第一天,许梦冬准备的所有念白、商品、福利活动全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板,她端正坐在镜头中间,成了唯一的热闹话题,热闹到连她自己都恍惚,夸张地捂住了嘴巴:“天呐,我以前从来都不知道,我人气这么高。”
章启急坏了,干脆拿了小白板,在上面写上大大的两个字“下播!”举给许梦冬看。
换来她余光一瞥,轻轻摇了摇头。
她盯紧了右上角迅速攀升的直播间人气和粉丝数量,拿起了商品样品,开始近乎机械地念词。
四个小时。
许梦冬就在一浪一浪的骂声里结束了自己的电商直播首秀。
下播那一刻接近虚脱。
她一口气喝完了章启递过来的矿泉水,在章启一言难尽的眼神里自嘲道:“吓到你了?不好意思,我也没有想到。”
章启犹犹豫豫地发表自己看法:“不是,姐,你知道男生不咋关注娱乐圈,我今天才意识到,你真的是个明星啊”
有全无好评一水骂声的明星吗?
许梦冬不知道。
她抱着电脑看了看直播回顾和新增粉丝量,苦中作乐地得出结论:“黑红也是红,你看,一晚上涨了这么多。”
其实也并非人人都为喷她而来,更多是看热闹的围观群众,闻瓜而动。
因为是第一次直播,韩诚飞也很重视,他没有急着回家,而是站在一旁看完了全程,许梦冬的冷静让他对眼前的这个女人有了新的认知——她有东北姑娘与生俱来的热情敞亮,骨子却是难以接近的冷淡,再往里深究,她这一颗心像深山老石一样,任你山崩海啸的,连点划痕都没有。
难怪说娱乐圈磨练人呢。
这得修炼多久才能修炼成这样啊?
他背过身去悄悄给谭予发消息,问谭予看没看今晚的许梦冬的第一次直播?她看上去云淡风轻,估计心里也是不好受,要不要打个电话安慰一下?
谭予没回。
“不好意思啊老韩。”许梦冬朝他走过来,“我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状况。”
她有点愧疚,但没想着就此放弃。
“我回去复盘一下,咱们再试试。”她说。
直播是在基地的空闲厂房进行的,没有暖气,室温很低,韩诚飞和章启都穿着羽绒外套尚且感觉冷,许梦冬为了上镜好看,全程穿着单薄的针织衫,即便脚上穿着ugg的雪地靴,这会儿也已经冻透了,脚趾都发僵。
她穿上大衣,摇摇晃晃出了厂房往卫生间走。
外头又下雪了。
章启愣愣盯望着许梦冬的背影,一直到她消失在门口。
“飞哥,有个事儿问你。”
“嗯?”
“你知道冬冬姐有男朋友没?”
韩诚飞原本也在出神,听了章启的话心猛地一跳:“你问这个干什么?”
章启抿唇笑:“没什么啊,冬冬姐好厉害,是我喜欢的姐姐款。”
韩诚飞心说孩子你可消停点儿吧。
他轻咳一声:“让你当助理,你专心在工作上行不行,再说了,你妈同意你搞对象?”
“我妈说她很喜欢冬冬姐啊。”
章启打了个响指,踮踮脚:“没有男朋友吧?没有我可要动手了。”
“给我三个月,必定追到她。”
一阵北风刮起雪沫子,摇摇摆摆打着旋儿。
谭予开了夜车从哈尔滨赶回来,进门的时候,正好听见这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