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琼坐在医院冰冷的椅子上,静默地看着液晶屏上的叫号。
待会儿进去警告那孙子是肯定的,但要怎么做怎么说的滴水不漏,他还没想好。
“请54号到三号诊室就诊。”
吴琼擡起屁股,腋下夹着一只小包,起身走了进去。
“你是……?”
陆熠鸣当然认得吴琼,有夺妻之恨。
“陆大夫吧?我是吴琼,李浪漫的老公。”
吴琼拉开皮包,将自己的医保卡病历递了过去。
陆熠鸣穿着白大褂,显然还没有从看病的状态中抽离出来,他有些将信将疑地接过吴琼的医保卡。
而后,他擡头问吴琼道:“你是找我有什么事儿吧?”
吴琼连忙否认:“不,我挂号了,就是来看病的。”
我这可是眼科。”
陆熠鸣翻开吴琼的病历看了看,又合上。
“我就是来看眼睛的。”吴琼咧嘴微微一笑道。
“那……行吧,你说说你眼睛哪儿不舒服?”
陆熠鸣愣了愣,明知这吴琼就是来找事儿的,还是无奈地重新翻开吴琼的病历。
“我吧,最近就老看一些人和事,特别不顺眼。当然,以前也没顺眼过。陆大夫,跟你实话实说,我就特见不得那种惦记别人老婆的人。回回看到这样的人,我这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通得不对,就老觉得这拳头发痒……“说着,吴琼顺势捏紧了自己结实的拳头,擡起来看了看。
陆熠鸣也不是吃素的,头也不擡,只是翻看吴琼的病历,冷笑道:“那你这应该看心理科啊,你说的这些和眼球构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啊?”吴琼继续假装心急如焚状,“陆大夫,我跟你说,我这毛病老严重了。最近一想到这事儿吧,有时候我晚上都睡不着觉。欸,您应该知道人睡不着觉的时候什么样儿吧?就是眼睛睁得特别大,眼球恨不能凸出来!就像这样——”
吴琼说着,故意扒开自己的眼皮,露出浑圆滚睁的眼珠!
满眼的凶光,一闪而过。
虽说陆熠鸣是眼科大夫,每天看得不是视网膜就是眼角眼膜,但冷不丁地被吴琼这么一吓,胆还是微微一颤,手里的圆珠笔不自觉地“啪挞”一声掉在了桌上。
“你……!”
话已至此,吴琼也懒得再装,从陆熠鸣手里拖过自己的病历,揣回自己的包里,“兹——”地一声拉上拉链。
“陆大夫,您也是斯文人。大医院的大医生。”吴琼咬着字说,“其余的话我也就不多说了,大家心知肚明!我不管过去的事,但现在,漫漫嫁给了我,就是我老婆。你特么少惦记。自己还眼科大夫呢,我看这眼神最不好的就是你!浪漫明明就是珠玉,过去你拿她当鱼眼珠子,是你瞎。现在她拂去凡尘发光了,你才想起来吃回头草?晚了!”
陆熠鸣没想到吴琼说话这么直接,被他怼得一愣一愣的。
“好好看你的病,没事儿别编排什么研讨会!不才,我也正好认识几位名医,他们替我查了,最近压根就没有眼科的研讨会!你是看眼睛的,最好也能管好自己的心眼!”
丢下这几句,吴琼夹着包就昂着头出了门。
他用医保花六块钱就把情敌给怼了,但陆熠鸣的郁闷,可就不只是一点点了。
他身在工作岗位,不能和吴琼对杠,必须时刻注意自己的身份。
就算有愤怒,也不能流露,现在的医患关系可比情敌关系紧张多了。
同时,吴琼这话里话外说到底也没怎么他,一没威胁勒索,二没污蔑诽谤,他不过就是拐着弯儿的沤臭挖苦,戳穿了陆熠鸣的虚伪而已。
吴琼口中的所谓名医,其实也是他追债认识的。
这个医生是协和本硕博的毕业生,医术精湛,可就是四川人,爱打麻将,不知什么时候沉迷上了麻将赌博,一开始是小打打,后来就一圈一圈的就越来越大,积下了不少赌债。
吴琼去和他收钱,他拿不出来,对方恐吓说要截断他一只手。
还是吴琼出面斡旋,苦口婆心地劝医生,要珍惜自己的才华,不要被赌博迷惑了双眼,不赌为赢。
甚至为了帮医生戒掉赌瘾,吴琼介绍他去玩电子竞技。
吴琼说:“打牌嘛,有输有赢,不是庄家,终究是输的。偶尔的小赢也是为了后面的大输。不如去玩手机游戏,弄不好玩成了职业选手,不但不输钱,还能赚钱。”
医生也是因为平时工作压力大,才打麻将排遣的,听了吴琼的建议,还真就迷上了王者农药。
一番操作猛如虎。
这家伙后来虽然没有成为电子竞技职业选手,但他拿打麻将的劲头拼出的王者70颗星的账号和几个限量版的皮肤还是卖了不少钱。
医生打游戏挣的钱加上工资,很快就把欠的赌债给还完了。
人有时候,就是越赌越输,越输越赌,最后就彻底看不清现实,人魔怔了;等抽离出来,蓦然回首,才发现当初的自己原来辣么蠢。
这个医生就是这类人,好好的医院一把刀,差点因为赌博失去了彰显才华的双手。
若不是吴琼拉他,他这辈子真就毁了,也是社会的损失。
所以他打心眼里特别感激吴琼,拿他当亲兄弟。
这次吴琼拜托他,帮忙查一查最近沪上有没有眼科的医学研讨会,这哥们儿也是特别够意思。
医生把本科开始一直到博士毕业认识的所有人都问了个遍,还连发三条朋友圈,水了无数群,求问这件事,得到的结果竟然是,最近上海压根就没有眼科方面的研讨会。
唯有一场大规模的,上个礼拜前刚刚研讨结束。
所以陆熠鸣说什么研讨会经过李浪漫出版社楼下,纯粹扯淡!
这货肯定没憋什么好犊子。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吴琼当然要浩浩荡荡地过来一趟宣誓主权,防患于未然。
媳妇儿漂亮,招人惦记,那就只能生命不息,打狗不止。这也是吴琼的命。
至于孩子不孩子的,这趟吴琼亲自上门和陆熠鸣交锋过之后,量他也不敢再跟着瞎掺和。
想到这儿,吴琼低头给洪霞发了个消息,约她出来见一面。
“不行!绝对不行!”
咖啡店里,洪霞反应强烈地连连摇手,断然否定吴琼的提议与托付。
“你这不是让我背叛漫漫嘛。绝对不行!”
洪霞坚决不能答应吴琼的请求。
吴琼无奈地按了按手,让洪霞先别激动,他靠着椅背道:“这不是背叛。你只要往你们老同学圈子里吹那么一丁点儿风~”
吴琼撚了一下手指,“就这么一点儿。”
“不行!吴琼,我真搞不懂了,你怎么能让我去传你‘不孕不育’的假消息呢!你不要面子,我还要呢!你就是真……”洪霞看了看四周,不得已也拧眉压低了声音,“你就是真有毛病,这也不能告诉外人啊!”
“洪霞,你先别激动,你听我给你慢慢说。”
吴琼让洪霞冷静,又给她点了一杯冰咖啡压火,才娓娓跟她道出前因后果。
“洪霞,你看我现在,那就是内忧外患、腹背受敌。外有那个什么陆熠鸣,对漫漫虎视眈眈;内有我丈母娘,双目灼灼地就盯着我们俩给她生一大胖孙子。现在我要解决眼下的问题,那就只有先破局。”
吴琼看了看洪霞的眼神,确认她有可能听懂,才继续往下说道:“你看,我不孕不育这个谎已经撒出去了,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漫漫知漫漫她妈知,还有一个就是陆熠鸣知。对不对?”
“你是想……栽赃给陆熠鸣?”
洪霞终于在吴琼的猛烈启发下,略有开悟了。
“可栽赃了他,也污蔑了你,这事儿对你并没有好处啊?”洪霞仍有不解。
吴琼继续耐心说道:“其实这事儿,以陆熠鸣的立场,我估计他绝不会出去乱说,因为他怕损毁在浪漫和徐老师面前的形象。他没有蠢到拿浪漫的隐私去破坏我们夫妻的关系。但如果这事儿流露出去了,浪漫和徐老师就一定会以为是陆熠鸣说的,那陆熠鸣在她们心中的形象就会一落千丈。你看,我这外部的危险是不是就解除了?”
洪霞都懵了,吴琼虽然学历不高,但三十六计倒是吃的死透,这一番话里用到了“围魏救赵”“声东击西”“挑拨离间”等一系列的高难度战术,而且将这一系列战术幻化于无形,就为了撒点狗血。
“还有,我不孕不育这事儿一旦传出去了。洪霞,你觉得最紧张的人是谁?”吴琼问。
“那当然是浪漫和徐老师啊。”洪霞答。
“洪霞,你认识漫漫这么多年,你了解她吗?”吴琼意味深长地盯着洪霞看了一眼。
洪霞没作声,拧眉思考了一下。
对啊!
就冲李浪漫那个高傲又不服输的性格,按她的尿性,到时候说不定非整出一个孩子来以正视听不可。
一来可以打了陆熠鸣那个小人的脸,二来也可以证明一切都是谣言。
自由固然可贵,但为了自证,李浪漫说不定还真就会钻进死胡同里出不来了。
这招算不算“置之死地而后生”?
看来吴琼还是盼个孩子的,他不是不想生,而是为了浪漫不敢生。
“那这么做,浪漫会不会和我翻脸?”洪霞不无担心地抛出了自己最在意的问题。
“不会。”吴琼诡秘地邪邪一笑,“这谣言传来传去,大家只会在乎谣言的真假,永远不会记住谣言第一个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到时候你也咬死是听别人说的,不就死无对证了?况且你只是把消息放出去了,最后生不生孩子,那还是浪漫自己的决定。”
“坏还是你坏。”
洪霞发现自己也不是吴琼的对手,这厮该使手段的时候就使手段,绝不是什么盛开在清澈高远之处的白莲花。
还好他一心只是为了漫漫,毕竟这种谣言传出去,对他本人是一点好处也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