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弗罗拉、亨利以及子爵一早出发,骑马去探访附近的一处名胜。只有娜塔莉和雷萨克先生坐在早晨的起居室里,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
娜塔莉看出雷萨克先生没有精神的样子,又一次说:
“我看您真应该跟他们一起去奇诺山洞,相信我,那里风景确实值得一看。您好不容易到乡间来一趟,却完全不懂得享受乡下生活的乐趣。”
雷萨克先生说:“恐怕我真的不适合乡间生活,我和乡间生活总是不投缘。”
雷萨克没法跟娜塔莉承认,他倒是想去,可是遇到的阻力太大。子爵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可是弗罗拉明显表现出来无意邀请他人参与,而亨利更是不怕撕破脸面,等着直截了当地拒绝他。他就是打定主意做一个讨人嫌的人,遇到这样的情形,也无法坚持下去。更何况,他是想有机会和弗罗拉好好相处,可并不真想折磨她,看着她郁郁不乐的样子,他也不愿意。也许他们俩有机会单独待在一起,他还可能把她逗得开心些,可现在她身边围着两个,且说是不止一个监视者,他一点机会都没有。
“哈哈,什么不投缘,我看是因为乡下地方没有足够有魅力的小姐跟你谈情说爱吧,这确实是乡间生活的缺陷。那么我建议您,在购置田产之前,光挑剔邻居还不够,您最好还是先找一位太太吧。雷萨克先生,老实说,您为什么一直不结婚呢?”
“娜塔莉,你真是睿智。也许我该去找一处地产附带有待嫁小姐出售的,那一定最适合我。”
“别跟我胡说八道,说真的,亲爱的朋友,你真应该结婚,为什么一直不结婚呢?”
“就跟我还一直没有下定决心购买地产一样,我虽然悲观厌世,可惜到底还未完全绝望。”
“这倒还有半句正经话,跟我说,难道你从没爱上过什么人吗?据我所知,你是擅长让年轻女士们伤心的,就从来没有一个人让您伤过心吗?”
“我可没有骄傲到敢说我让别人伤过心,我怎么觉得一般都是别人伤我的心,可是传出去,都是我伤了别人的心。”
“要是您说的有半句真话,那您的心早就该伤得千疮百孔了。可惜您不能让我相信您,虽然我也不完全相信外面的传言。所以我总想,您总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才对,或者是一次刻骨铭心的失恋,从此就让世界上的其他女士都失爱于您了?”
“我劝您别胡乱猜想,想从我身上挖掘罗曼蒂克小说的题材,会让您赔得血本无归的。”
然后这个话题就结束了,雷萨克先生找了一本书看了下去,打定主意不再说话,可娜塔莉却觉得自己戳中了要点,摸到了脉络,只是这个秘密埋得很深,很难挖掘下去。
这时,乔治亨德尔拿着封信走了进来,一般这个时候他都在书房里处理事务,看来他又收到了一封令他困扰的信件。
“亲爱的,你最近有没有从弗罗拉那里听到什么哈瑞福德的消息?”
“完全没有,她虽然定期给老夫人写信,但从来没收到过回信。哈瑞福德出了什么事吗?”
雷萨克一听到哈瑞福德,也被吸引了过来。乔治把信递给娜塔莉,“老夫人写信给我,想叫弗罗拉回去,我觉得很蹊跷。”
雷萨克见娜塔莉无心看信,直接把信拿了过来,只见信上如乔治所说,老夫人直接请乔治放弗罗拉回去。
“请你一定要原谅我这个年老体衰的人的任性。自从弗罗拉离开后,我的身体就每况愈下,我想我低估了弗罗拉对我的重要性,我的舒适和健康曾经全靠她一力照顾,才得以维持没有陷入糟糕的境地。最近我才发现,我已经老到完全不适合过独居的生活了。为了亨利的教育着想,我无法任性地把他召回哈瑞福德,所以只好请你把弗罗拉还给我吧。当然,如果说我把弗罗拉送来诺菲尔花园时嘱托于你的事当下有眉目,并能够即时确定下来,我自然无法说有比那件事更大的优先权,但若只是不明朗的状态,那么就先让弗罗拉回来吧。我想,适当的分离有时候还容易刺激情人们表白。无论如何,请尽快满足我这个老人的心愿。我相信弗罗拉不会反对我的愿望的。”
“自私,赤裸裸的自私。”雷萨克看过信后,把信丢还给娜塔莉,他的发言让娜塔莉对信发生了好奇,这才捡起来看。
“你不会让弗罗拉回哈瑞福德的吧?”雷萨克问乔治。
乔治很惊讶雷萨克激愤的态度,但还是平静地说:“我不敢说,这得看弗罗拉的主张。”
“她肯定会答应回去的,你还不了解她的性格吗,但凡别人有所请求,她从不会先考虑自己的利益。你不能让她答应,你必须阻止她。”
这番话让乔治不禁挑了挑眉,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雷萨克,雷萨克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
娜塔莉读完了信,说:“也许有些自私,但也不能不说发自肺腑。或许她真的需要弗罗拉了呢?”
乔治同意,“有可能,但是那样的话,我想她肯定会有信给弗罗拉,可我问了管家,自从亨利来后,弗罗拉就没有其他往来信件了。我不知道弗罗拉是不是预先知道这件事。”
“那一定是子爵在搞鬼。”雷萨克顾不上嫌疑,又插嘴道。
乔治和娜塔莉都不解地看着雷萨克。
“一定是子爵写信让老夫人叫弗罗拉回去。要不然怎么偏偏他在的时候,老夫人就有信来了。老夫人真心需要弗罗拉什么的,都是谎话,她把她一个人丢在哈瑞福德整整一个冬天,那时怎么没见她需要他。看样子,他们就是不想弗罗拉和亨利太亲密,所以一个劲儿地要分开他们俩。诺菲尔花园离伦敦太近了,还是不如哈瑞福德保险。一定就是这样。”
乔治没说话,埋头琢磨雷萨克的话。倒是娜塔莉忽然道:
“雷萨克先生,我忽然意识到,其实关于哈瑞福德,你比我们想象得了解得更多,说实在的,我以前也责怪过乔治,从来不去问弗罗拉,把事情弄个清楚。他总说这样更体谅弗罗拉,我看这根本行不通,弗罗拉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从来不说出来,她就是这样的性格,这一点,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但是雷萨克先生你确实很了解。”
雷萨克被娜塔莉一说,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他转回自己刚待的角落,又拿起书,不再参与乔治和娜塔莉的讨论,可是他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一心想着,弗罗拉要回哈瑞福德了,这也可能是因为他,因为他不离开,所以弗罗拉要离开了。因为他,她必须放弃在诺菲尔花园更好的生活,也要从他身边逃开……
雷萨克自顾想着,没注意到乔治已走过来,向他征询意见。
“什么?”他没有听清乔治的提问,努力恍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的失常已经引起了乔治和娜塔莉的关注。
“我是说,你为什么会猜想奇拉瑞尔子爵想把弗罗拉和亨利分开呢?”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雷萨克奇怪他们竟然还在纠结那么明显的问题,“当然是因为亨利喜欢弗罗拉了。”
“亨利当然喜欢弗罗拉了,这有什么错吗?”娜塔莉天真地问。
“因为亨利像男人喜欢女人一样喜欢弗罗拉!”雷萨克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种时候就表现得那么迟钝了,平日里不是一点风吹草动就能看出恋爱的苗头吗?
“哦,不可能!”娜塔莉惊呼。乔治虽然还没有像娜塔莉那样大惊小怪,但也带着吃惊的表情发出疑问,“亨利还是个孩子,我以为,他是像弟弟依恋姐姐那样爱着弗罗拉,是的,我一直是这样相信的。”
雷萨克不敢相信,他从第一次认识亨利诺顿就看出的事实别人却没有发现,他现在要开始怀疑自己了。为什么他会知道?
“可他们到底不是亲姐弟。”雷萨克忽然想到了这棵救命稻草,“起码子爵是这样想的。”
乔治承认,“是的,若是子爵也这样想,那就能解释得通,他为什么要分开他们俩了。如果哈瑞福德的事背后的决策人都是子爵的话。”
“当然是他。你们还不了解子爵的为人,他是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圣人,最爱控制一切。我自幼和他一起长大,可太了解这一点了。据说亨利诺顿的父亲是他的至交,可惜我并不认识他,因此他是亨利诺顿的教父、他父亲的遗嘱执行人,和老夫人一起共享平等监护权。你们没有看到,老夫人其实是个没主意的人,哈瑞福德所有的主张都出自查尔斯奇拉瑞尔。”
“乔治,我恳求你,”雷萨克异常郑重地对乔治说,“请你千万不要答应弗罗拉离开诺菲尔花园,她在哈瑞福德没有幸福,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说完雷萨克就离开了乔治和娜塔莉,他希望乔治能听得进他的忠告,但现在更重要的是理清自己紊乱的思绪,他不能完全依靠乔治,他得想想自己能做什么。无论如何,不能让弗罗拉回哈瑞福德。
当天晚上,雷萨克没有出现在诺菲尔花园的晚餐桌上,第二天早餐时也没有。早餐后,乔治正自己待在书房,雷萨克走了进来。看上去他的样子并不好。
雷萨克没有寒暄,直接问乔治,“你和弗罗拉谈过了吗?最后怎么决定?”
乔治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雷萨克,不紧不慢道:“正如你的猜想,弗罗拉要回哈瑞福德。”
“你没有说服她吗?你有没有努力说服她?”
乔治安置雷萨克坐下,并给他倒了一杯酒,看上去雷萨克很需要定定神的东西。
“我们谈了很多。弗罗拉预先就知道这个安排,在老夫人给我写信之前她就同意了这个安排。无论我说什么,她都坚持要回哈瑞福德。”
乔治观察着雷萨克,看上去他并不惊讶这个结果。只是恐怕这个结果是让他更苦恼的结果。雷萨克又问:“你们都谈了什么?”
“我向她暗示我多少了解一些事情,关于亨利的事子爵的想法,我得感谢你给我的提示,若非如此,弗罗拉恐怕绝不会主动向我承认的。虽然弗罗拉说的并不明确,但基本上她都承认了,你的猜想是对的,包括去年冬天一个人留在哈瑞福德,和这次被送回诺菲尔花园,都是子爵想让亨利远离弗罗拉的结果。”
“那你为什么还要让弗罗拉回去。你不明白吗?只要亨利一天不放弃对弗罗拉的感情,或者说子爵不放弃拆散他们俩的怪念头,弗罗拉在哈瑞福德就待不下去。你还要抛弃她吗?像你的父亲一样,再一次抛弃她?”
乔治没有想到雷萨克会提起这件事来指责他,一时无语,过了一会儿他才轻声说:“不,我不会的。我很遗憾,这也许是我对弗罗拉一辈子的亏欠。”
“是的,这是你欠她的。你们的父亲让她成了一个孤儿,以你们的家境本不至于如此。你必须补偿她。所以,不要允许她回去,她已经成年了,她已经不需要监护人了。她需要的是一个家,一个真正的家。不要让她再回到被遗弃的生活里了。”
乔治震惊于雷萨克说出这样的话,这超出了他的预想,一时他接不上话来。
过了一会儿,乔治才说:“我知道弗罗拉需要什么,这个我们已经谈过了。但是最终她还是坚持回去。我打算尊重弗罗拉的决定。就像你说的,她已经是成年人了,我想她知道自己做出的是什么决定。”
“尊重?”雷萨克对乔治嗤之以鼻,“你这不是尊重,而是再一次的遗弃。”
乔治决心忽视雷萨克的指责,不去反驳他,他最后说:“最主要的是,我看出她还有其他的难言之隐,无论如何她都不肯告诉我,我不想逼迫她。我想不出,她还有其他什么理由必须离开诺菲尔花园的。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能猜到什么?”
雷萨克没有回答乔治的问题。他一口饮尽了杯中酒,站起来对乔治说:
“我想先提前跟你告别,也许我马上就要离开诺菲尔花园了,可能会走得很突然,你不要惊讶。在这之前我需要做一件事,然后我就要走了。感谢你的款待,你知道的,我不爱那些客套。更多的事,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谈吧。”
也不等乔治有何反应,雷萨克转身就离开了书房,走得就像他进来时那么匆忙,留下乔治一个人低头思索。
当娜塔莉和乔治有机会两个人单独待在一起的时候,娜塔莉跟乔治说:
“我还是觉得蹊跷,弗罗拉看上去很痛苦,她并非像她说得那样渴望离开诺菲尔花园,我相信她在这里待得挺幸福。虽然你不让我再去劝说弗罗拉,让她感到为难,可我觉得我还是要做点什么,必须让弗罗拉留下来才好。”
乔治暗暗好笑,今天似乎所有人都跟他谈同一个问题,一门心思想把弗罗拉留下来,虽然他们都没见过哈瑞福德,可是似乎受到雷萨克的影响,都把那里设想成了一个令弗罗拉无比痛苦的魔窟。
乔治想知道娜塔莉做了什么,就像他想知道雷萨克要去做什么,他相信雷萨克也打算做些什么让弗罗拉不要离开诺菲尔花园。
“我把弗罗拉要离开的消息告诉了平脱牧师。”娜塔莉得意洋洋地宣布道。
乔治万万没想到这个,他禁不住说:“哦,我但愿你没有。”
娜塔莉很惊讶乔治是这样的反应,“为什么这么说,我当然要告诉牧师,无论如何要给牧师一个机会。连老夫人都说,让弗罗拉回哈瑞福德的愿望要为她的婚姻让位。弗罗拉要是嫁给牧师,她可以有一个家,我们又离得那么近,这多好。我猜想,不出两天,牧师一定会来拜访,来向弗罗拉求婚。”娜塔莉想着又得意地飘飘然了,“你没有看到今天牧师的神情,虽然我一早就确定他爱上了弗罗拉,但今天我百分之百的确信,可以拿来赌咒发誓,牧师先生无可救药地爱上弗罗拉了。”
乔治不想打击娜塔莉的热情,便不再多言了。他但愿牧师不要冲动地来求婚,在他看来这成功率实在太低了,无论如何求婚失败对双方来说都是一件尴尬的事情。乔治真心希望娜塔莉没有做什么其他更鼓动牧师的事情,给他过多的期望。也因此,乔治决定不去跟娜塔莉分享他现在猜测的另一种可能了。以娜塔莉的性格,不知又会把那边搅合成什么样子。毕竟,这仅仅是他的猜想,事实上是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的猜想,其可能性甚至还低于牧师求婚的胜算,所以最好还是不要插手,顺其自然的好。毕竟,乔治并不自认为了解弗罗拉的性格。也许弗罗拉会接受牧师的求婚呢,无论怎么衡量,这都是更适合她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