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晚餐桌上,娜塔莉又一次提到了舞会的事。
“雷萨克先生,乔治认为我必须征询您的意见。自从弗罗拉来诺菲尔花园,我一直说要为她举办一场舞会,把辛廷顿附近的年轻人们都招揽来,我要让他们都拜倒在弗罗拉的舞裙下。可弗罗拉太谦虚了,总是拒绝我的这个主张。现在您也来了,作为诺菲尔花园的神秘贵宾,乔治把您藏得太好了,我快顶不住舆论的压力了,太多人想来结识您。虽然乔治说,您讨厌和陌生人结识,但我认为这是男人们自以为清高的姿态,没有人不需要交际。那些孤僻的人都是没有找到合脾气的人结识,所以才要遗世独立。殊不知人们只有结识更多的人,才能找到合脾气的人。所以我要来说服您,让我筹办一场盛大的夏夜舞会吧,为您,也为弗罗拉,我们可以一直跳舞到清晨,直到露水湿了舞鞋,这一定很美妙。
雷萨克说不清自己是欢迎这个主意还是抗拒这个主意,他只好说:
“您的主意太疯狂了,恐怕是要吓到我了。别忘了,我已经到了担心风湿病的年纪。”
娜塔莉哈哈大笑,“您就是成心要逗我笑。虽然我还没有这个荣幸和您跳过舞,但在我猜想,您一定是个舞场上的高手。我从来不低估那些总是逃避跳舞的人,他们总是违心地说自己不喜欢跳舞,可是一旦你让他跳起来,他们比谁都跳得欢。”
“我真感谢您那么惟妙惟肖地描绘出我的性格。我总以为自己与众不同,且隐藏得巧妙呢。原来我早被人看穿了。”
娜塔莉继续建议道,“您正好可以带领弗罗拉跳开场舞,相信我,弗罗拉会让您的舞技更加生色的。她才是那种会让人大吃一惊的人。”
雷萨克不由得看向弗罗拉,“这我完全同意您。”他的这句话没有引起娜塔莉的关注,但是显然弗罗拉听得一清二楚。若能离得近些,他相信他一定能看到她的耳尖又红了。
“要是您没来,我原本的计划是让乔治带她跳头支舞的,但我恐怕乔治的舞技会让弗罗拉失色不少。若是换成平脱牧师,他未必不乐意,可是作为牧师平脱先生到底不好在舞会上表现得过于活跃。而且也不好让人们猜想他们已经定下了婚约,毕竟这事还没有板上钉钉。”
这时乔治及时阻止了娜塔莉,娜塔莉也看到弗罗拉窘得要把头埋到盘子里了,才放弃了和雷萨克先生深入交谈关于弗罗拉和平脱牧师的八卦,她明显看出雷萨克先生对这事很有兴趣。娜塔莉并不认为在雷萨克先生面前谈论弗罗拉的追求者有什么不当的,雷萨克先生见多识广,不会介意谈论这些小儿女间的情事。果然,听雷萨克先生说道:
“那我更不能接受您委托给我的重任了。若是我谋篡了平脱先生的优先权,只是因为他身份所限不便履行,我岂不是要遭到误解和怨恨了。被牧师先生误解我倒不太在意,但是被女士怨恨是我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了。”
“弗罗拉才不会怨恨呢,能和您共舞是每个年轻女士梦寐以求的事。说到误解,我不敢保证,我想平脱先生总是很明智,不会犯这种普通人才犯的毛病,吃平白无故的醋的。”
乔治看样子是阻止不了他们继续这个让弗罗拉尴尬无比的话题了,只好自己插嘴说:
“我想那是因为他们还没到达这种关系。弗罗拉并没有给予平脱先生足够的鼓励,自然也不会让他跌入失望的深渊,我认为一般所说的吃醋,根源不过如此。”
弗罗拉不知道如何感谢乔治说出这番话。但是她认为自己不做出努力是无法让这场谈话结束的。
她提醒大家:“我以为要是举办舞会,请雷萨克先生领舞,无论如何,礼节上都应该邀请女主人共舞才对。”
这个明智的建议令所有人无法反驳,娜塔莉倒是不介意跟雷萨克先生跳头一支舞,
“只要雷萨克先生不嫌弃我身材矮小臃肿,配合不上他的舞步就好。”
雷萨克无法再拒绝,于是舞会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雷萨克先生并不反对舞会的事。本来就不算太抵触,因为他希望有一个机会可以和弗罗拉缓和关系。自从那天在池塘边匆匆结束的谈话之后,他们之间就更趋冷淡了,弗罗拉简直不与他搭腔了。她生他的气,他很可以理解,但是他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让她不再生气。舞会本来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现在又平白多出一个平脱先生横亘在他们之间,雷萨克先生按捺不住要结识一下这位弗罗拉被认可的追求者了。一想到弗罗拉会对别的男人露出曾对他露出的表情,雷萨克就忍受不了这种想象对他记忆的荼毒。但他不相信弗罗拉会这样,所以他决心要好好在舞会上观察一下。
从那次谈话以后,弗罗拉总想在雷萨克先生面前表现得大度一些,多说一些话,让她知道她并没有怨恨他。可她就是做不到。因为扪心自问,她除了为自己以前的行为无比惭愧以外,她就是怨恨雷萨克先生的。他怎能如此冷酷无情地说出这样的话来,让她无地自容?再加上在餐桌上他们直接在他面前谈起平脱先生,更让她无法忍耐。她能想象得到他会用多么嘲讽的态度评判着她的“风流韵事”。也许对于有些女人来说,有了新的追求者会让她们在旧日里令她们受挫的男人面前更耀武扬威,可惜弗罗拉还没有学到这招。她只想把自己藏起来,最好让平脱先生也不要露面,无论如何都会受到这个男人毫不留情的讥讽的。
似乎舞会对弗罗拉来说一直是折磨,到了诺菲尔花园,这一点也没有改变。在试穿上娜塔莉为她专门设计的舞裙时,她看不到娜塔莉惊呼的光彩照人,只觉得一切都是折磨。
“我觉得这件衣服太暴露了。”弗罗拉不得不抱怨一下。她从来没有穿过这种整个肩膀都露出来的衣服。
“嗯,或许脖子太空了点。也许得戴件首饰平衡一下。”娜塔莉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
“不,我是说,是不是最好再遮上点什么。”弗罗拉使劲地想把衣服往上拉,却被娜塔莉阻止了。“这是从巴黎来的最新流行。在伦敦也是新鲜出炉的,我们一定能令辛廷顿的人大吃一惊。”
弗罗拉真想搬出平脱牧师来反对这件衣服,在牧师眼里这件衣服一定是伤风败俗的,可是她不想再加深他们对她和平脱牧师之间的幻想了。
弗罗拉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自暴自弃,她心想,顺其自然吧,也许她表现得伤风败俗一些反而更好,让平脱牧师打消了对自己的念头,也不会让雷萨克先生更少嘲笑自己,反正他刻薄的目光总是逃不掉的。
舞会上,雷萨克先生跟娜塔莉领舞,弗罗拉很庆幸她的第一个舞伴是乔治。今晚除了跟乔治在一起,她觉得自己是无法得到安宁的。她总能感觉到雷萨克先生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她安慰自己是自我意识太重了,她心里太在意他的目光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幻觉。可她又无法做到不去在意。在面对平脱牧师时,她也几乎不能保持平日里的常态。无论是对平脱牧师更冷淡或者更热情,她觉得自己都要被雷萨克先生嘲笑。更糟糕的是,弗罗拉发现自己这身打扮没有令牧师远离自己,虽然看上去他跟自己一样不敢茍同这最新时尚的裸露程度,可一个晚上他还是粘着她,只有他不得不履行作为牧师的责任,去照顾一下辛廷顿众人的感受时,才会放她一个人清静一会儿。
弗罗拉每一支舞都没有错过。她觉得只有跳舞的时候她才能得到一时的舒缓,忘记压迫她的各种念头。而牧师受礼节所限,也不能每支舞都邀请她。她从没那么庆幸可以和各种不熟悉的人一起跳舞。若没有人来请她,看到牧师又过来,她就紧张得不得不求乔治再跟她跳上一曲。乔治虽然不太理解,但是还是好心地陪她跳了。他想,看来牧师越来越没有希望了,为了牧师着想,还是尽量别再给他们制造机会相处了。
这一晚,辛廷顿的人们兴致都很高昂,娜塔莉不仅是热烈气氛的带动者,弗罗拉梅齐的魅力也是一个刺激。弗罗拉不知道自己得到了众人的艳羡,只是人们都认为,弗罗拉虽然看上去性情柔和,可是有点太高雅了,很难接近。牧师的热情攻势没有得到多少鼓励,男士们也都看在眼里,并暗自在心里掂量,多少有些望而却步。但是这都还不至于影响他们享受美好夏夜的舞会。舞会一再延长,直到露水真的沾湿了他们舞鞋,舞场上只剩下精力最旺盛的几对还在坚持。
弗罗拉终于让自己歇了下来。眼看着舞会就要熬到尽头了,牧师也被拉到牌桌上不再围着她转。弗罗拉才放松了下来,就发现雷萨克先生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边。
“我发觉自己一直忽视了,若是跟你连一支舞都没跳,舞会就结束了,岂不是太遗憾了。”
雷萨克先生手伸过来,弗罗拉头脑发懵,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只好任雷萨克先生带领,步入跳舞的队列。
他们还是没有交谈。雷萨克先生跳得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弗罗拉不知道自己跳得如何,她只觉得心旌动摇,内心翻涌,忍不住眼泪要涌上来。她把所有的力气都花在忍住眼泪不落下来,她不知道有人注意到没有,或者雷萨克先生注意到没有,因为她眼前已经迷蒙一片。她觉得雷萨克先生太狡猾了,在她最疲惫没有防备的时候才来邀请她,若是非要和他跳,还不如一开始就跳,让她好全力戒备,如此也不会被回忆搅得翻天覆地。而幸好,无论出于何种理由,雷萨克先生都没有逼迫弗罗拉说话。跳完舞后,他也只是把她带到一个僻静的座位上,避开众人的眼光。弗罗拉这时再无法阻止眼泪掉落下来,雷萨克先生静静地站在她身边片刻,没有说话,然后就离开了。
不一会儿乔治就出现了。他看到弗罗拉面色苍白地坐在那里,很体贴地让她先回房休息,不必陪他们到最后。弗罗拉觉得与其以这样的状态勉强支持,还不如提早告退更能保持体面,便顺应了这个好意。娜塔莉跑过来嘲笑她体力不行,显然对舞会太没有经验,弗罗拉真心喜欢这样的误解,她感谢他们的谅解,请娜塔莉代她向其他人致歉,便逃回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