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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诺 正文 第137章 向上,向大,向新

所属书籍: 零诺

    第137章.向上,向大,向新

    过年前,孟帆请施谨到家里吃饭。

    施谨带来的礼物让孟帆的两个小孩高兴极了。吴仲乐亲自下厨,孟帆说他做饭味道很好,让施谨尝尝。

    吃完饭,吴仲乐坐着轮椅带两个小孩出门打羽毛球。孟帆请施谨到客厅。施谨说你蛮不容易的。孟帆自嘲一笑,你是第一个说我不容易的,别人都说他不容易。施谨也笑笑,说,光是把房子改造成适合Leon自然居住和活动的空间,就已经是一个很大的工程了,更不必提你帮助他适应新生活方式所付出的时间和精力了。

    还有些话施谨没讲,比如孟帆要想办法维持吴仲乐的自尊水平,要让两个小孩认知并熟悉母亲和父亲的新分工模式,还要顶着“吴仲乐老婆”的帽子在零诺集团内部开展一系列的工作,带领零诺体育走向新的成长阶段。

    对聪明人,孟帆不讲虚话。她给施谨倒茶,“要不是Leon脑溢血落下残疾,我在集团内的日子不可能这么顺。不过,同情饭虽然吃起来容易,但总归是有保质期的,最多再过两三个月,我这个‘可怜女人’的人设就该用到头了,到时候还是得直面复杂的政治关系和各版块之间的明争暗斗。”

    孟帆的目的很明确,在施谨正式上任零诺教育总裁前和她拉近关系,并视沟通成效以确定将来的长期结盟策略。

    施谨也坦诚,“零诺教育初创,我在集团内部的影响力恐怕微弱。”

    孟帆持不同看法,“教育版块虽然不以纯经济利益为导向,但刘总作为集团董事长,她决定同时担任零诺教育的董事长,这已向所有人释放出了明确的信号,体现了她对教育领域的重视和个人投入。”

    自然,孟帆也有未直言的话,比如施谨才三十五岁,她将成为零诺集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业务版块总裁,以施谨走到这一步的政治手腕,孟帆合理相信她绝不会止步于此,而零诺教育总裁不过是施谨下一个三十五年的新起点。

    向来不喜欢应对大民企内部利益博弈的孟帆急需一个像施谨这样的盟友,以帮自己分担压力和提供协助。在施谨表态前,孟帆又说:“Vivian,相信我,你也需要新朋友。耿秋明那帮人是什么东西,等你上任后参加一次集团高层会议,你就能明白我在讲什么。”

    说到这,孟帆不吝和施谨分享最近一次高层会议的内容。会上,耿秋明提出2023年集团各业务版块的预算增项审批和大宗采购申报的全新政策,按照各业务版块的不同盈利规模划分各业务总裁的额度审批权限,所有超额的费用一概需要上报集团财务和采购进行批复。

    “这种政策出台是为了给谁上枷锁?”孟帆说道,答案不言自明,越不盈利的业务版块则越没有自主权,其中最为吃亏的当属刚刚创立的零诺教育,孟帆又继续披露会议内幕,“耿秋明搞出来的苛政,第一个表示支持和同意的居然是NealChen,你想没想到?这就是男人,彼此之间就算有再大的过节,只要利益目标一致,under-table勾连勾连,就能立刻变成共谋。”

    施谨没讲话。

    陈其睿当然不是吃亏不报的性格,这是陈其睿通过耿秋明给施谨上任送的第一份“厚礼”。陈其睿对下属、对平级、对对手分别是什么路数,施谨非常了解。而像施谨这样能先后集齐三种不同身份的人,没有第二个。

    孟帆还是那句话:“Vivian,你需要新朋友。”

    施谨问:“耿秋明提出的政策,刘总什么态度?”

    孟帆答说:“刘总没有当场表态。”她打量施谨的面色,“虽然从集团整体利益出发,刘总未必会不支持耿秋明,但这毕竟会影响到教育版块的创校筹备,刘总不表态已是一种态度。让我感到奇怪的是,教育是刘总要做的,而你是刘总钦点的人,你觉得有什么原因会让刘总纵容耿秋明和Neal,没有选择在集团内部强势地backup你?”

    这似乎不是一个疑问,而更像是一个提醒。施谨放下茶杯,“我知道了。谢谢你。”

    告别时,孟帆主动给了施谨一个拥抱,笑说:“不要和我客气。看看他们是怎么互帮互助的,我们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老王送施谨回家,车子停稳,施谨不急着下车,擡手递给老王一只信封。老王一边接过信封,一边问:“施总,明天要去李老师家里……”话停在他看清信封里装着厚厚一沓钞票,他满脸疑惑,“施总,这是什么意思?”

    施谨说:“这几个月你辛苦了。从明天开始你不用再来我这里了。”

    老王不知该把信封怎么办,“施总,我这样子不好和公司行政部交代。”

    施谨说:“是不好和行政交代,还是不好和陈总交代?”

    老王还要讲的话便卡住了。

    施谨看他一眼,“你跟陈总汇报了我的私人行程,我和李老师来往的事情他一清二楚。你还有什么话要讲的?”

    老王尴尬,几番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讲:“施总,您对我是很好的,一直把我当自己人,但我的工资毕竟是公司开的。陈总两个月前给我涨了福利,还帮我太太介绍了新的面料厂。我得知恩图报。”

    李微实没问施谨为什么取消原定见面的行程,毫不在意临时被放鸽子,到了晚上换成打电话的方式和施谨讨论零诺教育的工作。

    新校待建,其办学模式、学术力量、师资团队、管理人才、品牌影响力等等都尚未成熟,办学模式的决定权、办学资源的控制权和学校运行的指挥权目前掌握在董事会手中,李微实作为创校校长,需要在各个工作方向上和施谨取得共识和一致。

    从零到一创办一所学校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考虑到李微实所倡导和坚持的“全纳教育”理念,这所K12一贯制学校的师资队伍建设、课程设计以及硬件设施建设所需时间只会更久,预计最快也要到2025年的春天才能开始进行小学部和初中部的小规模课程试教,并在2026年和2027年分别完成幼儿园和高中部的创办。

    电话里,李微实和施谨提最近遇到的一些困难,然后说:“很多人不明白,办学模式不是技术发明,而是文化沉淀。我们需要走一条探索化办学的道路,也需要有试错的空间。教育本来就是一件‘慢’的事情,在时间维度上,我们要望向未来的三十到五十年,而不是当下。”她听不见施谨的反馈,于是问,“小施,你在听我说话吗?还是你在想什么?”

    施谨回过神。

    “抱歉。”她说道,“我最近在忙交接,有些累。”

    李微实表示体谅,“那明天再继续说吧。睡前视频吗?我想看看你。”

    施谨握着手机。声音本不该有味道,可李微实的声音却带着干爽的阳光和花香气味,施谨说:“今天太晚了,你早点休息吧。”

    李微实不介意被施谨拒绝,她轻声道:“那晚安,小施。”

    施谨提出要和刘峥冉汇报工作,小苏说刘总这两天很忙,问施谨这次汇报的主要议题是什么,施谨说教育版块内部的权力重新分配问题。小苏在电话那头略作沉默,说好。他给施谨分配了一个最近的时间段。

    视频按时接通,刘峥冉先问施谨在时尚的交接工作进行得如何,施谨答说一切有序进行中。刘峥冉于是让她讲要汇报的事情。施谨进入正题,提出要改变教育版块内部的权力分配模式,从不同条线管理下的校长牵头制改为董事会领导下的校长负责制,并提议让创校校长,即李微实,进入零诺教育董事会。

    刘峥冉听后发问:“理由?”

    施谨说:“零诺学校的‘全纳教育’理念对现有市场来说是全新的,探索化的办学模式对创校阶段是最好的选择。校长应当拥有办学模式的决定权和日常运行的指挥权,董事会仅掌控办学资源的控制权。为了平衡企业价值导向和教育价值导向的利益冲突,校长不应当在董事会之下,而应当在董事会之中。此外,将总裁的领导职权与校长的管理职权做出明确的结构区隔,让二者在日常管理上脱离直接控制与被控制,有利于学校在办学探索期的自主发展和创新。”

    这一番冠冕堂皇的管理者视角的陈述无法让刘峥冉满意,她再次问:“这是你要分权的理由吗?”

    权力分配和各个权力主体之间的博弈是每一个组织内部治理结构的核心,施谨作为业务版块总裁主动提出分权既不符合管理逻辑、也不符合人性,刘峥冉需要一个更加赤裸现实、更具压倒性说服力的解释。

    施谨无声数秒,重新开口:“在这个模式下,我和李微实会从上下管理与汇报关系,转变成相互支持、却也相互制衡的权力与利益关系。您可以随时利用我和她的关系来实现您要的权力动态平衡。我需要您在集团高层内部为我上任后的工作强势背书,这是我为了得到您的进一步信任而做出的选择。”

    透过屏幕,刘峥冉看着施谨,淡淡一笑,“孟帆找过你?”

    施谨点头,“找过。”

    刘峥冉再度一笑,“Vivian,你的聪明和选择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李微实来找施谨,没提前打招呼。施谨接到物业通知,没叫物业放李微实进楼,自己下去找她。

    冬夜里,李微实穿得不多,耳廓冻得红红的。施谨忍住伸手替她暖暖耳朵和脸庞的冲动,带她去小区门口的咖啡店。

    十几分钟后,李微实坐在咖啡店落地窗边的沙发上,握住一大杯热巧克力,问:“小施,你为什么没有和我提前商量?”

    “商量什么?”施谨只喝白水。

    李微实说:“全新的校长负责制,还有让我进零诺教育董事会的决定。”她直接表达感受,“这样的确会让我拥有更大的办学自主权,但也会让你和我的立场在某些时候形成某种程度的对立,我不喜欢这样的合作模式。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施谨说:“这种模式有利于创校的成功。”

    李微实望着她,“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意?”

    施谨也望着李微实。

    李微实叫她,“小施,”停了停,她才又说,“我们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我就坦诚和你说过,我一生中最重要的关系是和我自己的关系。在此基础上,任何人和我的关系对我而言都只是plus,而不是must。你应该不是因为我给不了你更多,而用这种方式表达不满,对吗。”

    有那么一刹那,施谨想问,那么李项尧呢?李项尧对你而言也只是plus吗?但她终究没有问出口。

    后来走出咖啡店,李微实不怕冷地拎着围巾不戴,“我一直认为你和我是一样的人,小施。我看过你在集团内网上的资料,你的生日是3月21日,不是你告诉我的11月27日。我想,你大概不是有意要骗我,只不过你也只是把我当成你的plus,而不是你的must。这个认知一直让我感到很轻松。”

    风很冷,夹杂着潮意,花香,施谨注视着李微实的侧脸,终究没有解释一个字。

    再后来施谨开车送李微实回家。车上暖气的温度调得刚刚好,李微实在半路上睡着了,施谨开着车多兜了几十分钟,才停在她家楼下,等她慢慢醒来。

    李微实歪着头酣睡的样子和李项尧有七八分像。施谨看着她微微翕动的眼睫,不知她是不是在做梦。

    如果在梦中,李微实重新问一次施谨: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她梦中的施谨大约会给出另一个回答:因为我舍不得。

    而李微实在梦中大概不会追问,是舍不得什么呢,小施。

    施谨一面想着,一面伸出手,趁李微实还没醒,轻轻摸了摸她弧度微卷的发梢。

    过了会儿,李微实慢慢地睁开眼,花了十几秒让自己清醒,然后松开安全带,低头去找滑落在脚垫上的围巾。“小施。”她又在叫她,“我得回家工作了。你要上来吗?”

    “不了。”施谨简单道。

    等李微实下车后,施谨把车停在小区门外的路边。她在车上安静地坐了会儿,然后打开车门,走下车。

    冬夜无雾,施谨擡动手腕,感觉皮肤所及处皆是水气。她又一次呼吸到了如此潮湿的空气。

    手机振动。

    施谨掏出来,看见新微信。

    李微实发来一张照片,是她养在家里阳台上的花。施谨看着屏幕上的这朵花,仿佛又闻到了她身上的花香沐浴液味。

    李微实:“小施,送你一朵小花。”

    和李珍奇的工作交接进行了四周,施谨把战略与数字化中心的业务和团队完完整整地交给了她,连办公室里的摆件和装饰品也不带走一件。

    期间孟帆给施谨打过两个电话,问施谨调岗前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施谨说一切都准备妥当了,连很关键的新助理也已经找好人了。孟帆问人叫什么,施谨说叫王晔,是陈其睿以前用过的人。

    刘书棋亲自帮施谨办理转岗手续。她也听说了施谨重新把王晔找回来的消息。当初王晔被陈其睿开得不明不白,后来申请了一次劳动仲裁,还是刘书棋出面摆平的。这颗本已被妥善埋掉的哑雷,现在硬是被施谨重新挖了出来。

    刘书棋亲眼看着施谨在转岗确认单左下角签下自己的姓名,然后接过这张确认单,放在桌上。她提醒:“你用王晔,是摆明了和Neal宣战。”

    “他动了我最在乎的东西。”施谨嘴角轻动,仍是微微笑着,“想要解决和他的矛盾,只有进一步激化矛盾这一种方式。”

    关闭电脑前,施谨最后查阅了一遍邮箱。

    公司里超过八成的同事回复了她群发所有人的告别信,施谨一一看过,不留一封未读邮件。然后她简单起草在零诺时尚的最后一封邮件,一个字母接一个字母地敲填收件人,按下发送:

    “Neal,

    Thankyou,andgoodluck.

    Vivian”

    季夏落地浦东,入境等行李时在零诺集团企业公众号上读到施谨正式出任零诺教育总裁的消息。从机场返回公司的途中,她一面浏览近期行业重点消息,一面接方嘉的电话。

    一趟国际长差出回来,季夏一天都不要休息,方嘉按照老板的要求排日程表,讲完重要的事项后,又说有位宋女士发了几封coldemail,也打了几通coldcall,态度十分诚恳,想来公司拜访季夏。

    季夏问:“她有什么事情?”

    方嘉说:“她说想要寻求和熙图置换客户资源的机会,也希望能够影响熙图在社会责任感方面的长期建设战略。她发来了她公司的credential,是一家专注为服装和时尚品牌企业提供无障碍设计和适应性时尚咨询和解决方案的agency。”

    季夏点开方嘉转发的文档。

    这是一家小型初创公司,业务条线清晰,黑底反绿字的文稿页面上列着令人瞩目的野心:

    Vision/愿景

    「成为全球时尚行业中无障碍设计解决方案的先锋」

    Mission/使命

    「致力于为残障女性提供高质量、时尚、舒适的服装,通过创新、无障碍设计和社会倡导,为全体女性创造无限可能,并推动整个时尚行业的民主化进程以及包容性和可持续性发展」

    Values/价值观

    「包容,创新,质量,可持续性,社会责任」

    季夏一路翻到最后一页,在核心团队成员介绍中看见了创始人的名字,以及对方的全新联系邮箱:[emailprotected]。

    熙图步入新阶段的快速扩张期,季夏在创意园区另租了一幢独立四层小楼,简单重装后,叫黎桃带着TAP全体员工搬来和Xvent一起办公。

    宋零诺前来拜访的当天,方嘉刚帮季夏整理完新办公室,于是就安排两人在这间新办公室里会面。

    即将二十六岁的年轻女人穿着简单的衣裤,脸上不带妆,半长的头发像黑色的缎面。她走进季夏办公室,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Alicia,好久不见。”

    明明和季夏有私交,可宋零诺却选择这种方式来approach熙图的董事长,意味着这不再是职场晚辈向前辈的求教,而是商业对商业的洽谈。

    面对面地,宋零诺向季夏介绍了自己创业的初衷、公司现阶段的目标以及能够同时兼顾社会与商业双重价值的业务模式。

    听宋零诺描述完这一幅不知是否真的能实现的蓝图,季夏说:“如果我理解得没错,你想当一个disruptor.”

    宋零诺点头,“或许这句话听上去有点自大,但我的确想要动一动这个行业的地基。”

    年轻女人这是要做一个野心十足的行业新规则制定者。季夏问:“你想要撼动的行业地基,正是我这一代人耗尽心血建成的,但你仍然不怕冒犯我地来找我寻求合作?”

    宋零诺诚实道:“嗯。”她又说,“Alicia,我来找你,并不是为了获得你对我的价值认同,而是为了和你做价值交换。”

    季夏则问:“你能给我提供什么价值?或者说,你的公司能够给熙图提供什么价值?”

    宋零诺有条不紊地回答:“熙图目前的本土品牌客户群中有不少上市公司,中国证监会在21年6月底修订了上市公司年报格式准则,其中一个明显的变化是将环境保护及社会责任有关内容进行了统一整合并前移,ESG目前是半强制性的鼓励披露,但长期趋势一定是强制披露,因此熙图的每个上市企业客户早晚都会面对如何加强ESG表现的课题,这是熙图能够为客户提供增值服务的全新机会。如果你愿意和我合作,我的公司可以协助熙图为有需要的客户提供定制化的服装无障碍设计的专业咨询,服务全免费。如果客户有明确的开发意愿,我们后续能为客户提供创新的、定制化的从概念到原型的全套设计服务,熙图的客户可以享受特别的企业折扣。”

    年轻女人显然是做了充足的准备来的,而季夏并未满意,“你想让我送客户给你,仅靠给给客户的这点增值服务和折扣?”

    “不。”宋零诺轻抿嘴唇,“我能做到的是,你给我送一个本土客户,我就给你送一个外资客户。”

    季夏挑战:“你怎么实现?”

    宋零诺说:“我有个伙伴在美国专注于适应性时尚领域的FX基金会负责募资工作,我和她达成了合作协议,她愿意帮我在基金会的捐助企业中开拓有兴趣进入中国市场的品牌,这是我能够和你进行价值交换的资源。”

    季夏又问:“为了得到这些资源,你需要付出什么?”

    宋零诺不介意披露细节,“我承诺捐助该基金会的campusevent,一场event换一个品牌资源。”

    季夏说:“这二者的价值显然不对等。”

    宋零诺说:“我们要做的事情很难,很难的事情,就不能套用最大众化的商业逻辑。在商业价值之外,我们更在意一个决定所能产生的社会价值。”

    季夏没再继续发问。她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水,“我清楚了。”

    宋零诺却更进一步,“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把Y集团作为第一个合作客户介绍给我吗?”不等季夏问原因,她主动解释道,“根据我的调查,在熙图的所有本土上市公司客户中,Y集团是和熙图合作最密切深入的,你本人也对Y集团的业务方向有不小的影响力,我相信这会是一个好的起点。”

    季夏放下杯子。

    年轻女人在等她的回复。

    季夏说:“可以。”

    从进门起就一直展示出职业与自信、有时甚至略显强势激进的宋零诺,听到这个简单回复后反而一愣,终于露出没被她完全藏好的那一面,问出一句十分符合她的年龄与阅历的话,“是真的可以吗?”

    季夏笑了。

    宋零诺提前和方嘉确认过时间,开完会请季夏一道吃晚餐。创业之后为了扩大行动半径,宋零诺买了一辆很便宜的二手小车,她向季夏表示,如果不嫌弃的话,季夏可以坐她的车。

    季夏没有嫌弃。

    到了餐厅,入座时宋零诺主动问:“Alicia,我可以和你坐在同一边吗?”

    季夏看着宋零诺稍显不好意思的表情,再度一笑,“当然。”和在会议室里的样子截然不同,此刻在季夏面前的宋零诺还是有脱不去的孩子气,她和三年前相比变了很多,却也有很多没变。

    宋零诺于是挨着季夏坐下。她的心情明显很雀跃,快速翻翻菜单,没犹豫地点了该餐厅最贵的双人套餐,又问季夏:“你想喝酒吗?”

    季夏遵医嘱戒酒已有一段时间,“不了。”

    “好的。那我们就不喝了。”宋零诺和服务员点了两杯可乐,特地叮嘱加柠檬和去冰。

    吃着饭,宋零诺问季夏之前出国出差的行程,季夏便和她分享了这次去新加坡和马来西亚的经历。

    宋零诺问:“是为了什么业务呢?”

    季夏说:“为了买公司。”

    宋零诺听季夏用买牛奶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不禁想象自己将来有一天也能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这句话——这一次,她没有被自己的想法惊到。

    人要先敢想,才能真的做得到。

    饭后宋零诺开车送季夏回家。季夏问她:“今天这场pitch,你准备了多久?”

    “很久。”宋零诺诚实作答,“真的很久。”她数不清做了多少功课,写了多少稿,预设了多少问题,对着镜子演了多少遍。

    季夏问:“如果我今天没有答应和你合作,你会怎么做?”

    宋零诺说:“我会继续来找你。”一次又一次,直到季夏答应为止。

    这份信念感独特而坚定,季夏转头看一眼宋零诺,“你的支撑是什么?”

    宋零诺说:“或许这句话听上去有点理想化,但我不想适应旧环境,也不想改造旧环境,我只想创造新环境——只要一想到这些,我就有勇气继续向前走。”

    驶达目的地,宋零诺停好车子,松开安全带,转身从后座拿起一只礼物袋,递向季夏:“Alicia,送给你。”

    不是生日,不是节日,宋零诺的礼物送得突然,季夏接过。她听见小孩说:“这是为了庆祝我辞职创业。”

    理由有些滑稽,季夏很想摸摸她的脑袋,“那不是应该我送礼物给你吗?”

    宋零诺却很坚持:“不。就是应该我送给你。”

    季夏于是收下。

    创业是一条艰难的路,没走过的人不会懂,而宋零诺选择的这条创业之路更是难上加难。季夏无意给年轻女孩增加无谓的精神负担,但她仍然选择告诉她一个道理:“零诺,对于成功来说,勇气、坚持以及愿意接受一定程度由权力和不被人理解所带来的孤独是必不可少的。”

    前两者对宋零诺来说一如发肤,可是面对孤独这件事,她真的准备好了吗。

    宋零诺垂着目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重新擡眼,“我去年在纽约的时候问过自己一次,如果孤独感是必修课,如果任何关系都无法让我被彻底理解,那么关系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不像三年前,季夏这次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即将二十六岁的年轻女人虽然尚未明白,但她以后终将会明白,人生的过程并不在于获得答案,而在于体验发问。

    再上班时,季夏接到Zoe的通知,说政府关系GM的候选人拒了offer,要再重新看人。

    该职位的招聘过程一波三折,前后历经整整四个月,才敲定这么一个能让季夏和黎桃同时满意、有资源有经验、既能讲得来英文也能做得了dirtywork的候选人,好不容易出了offer,却在最后一刻被截走了。

    Zoe在电话里讲:“截人的是你的老熟人,MattRussell,IDIA在中国也要开始做toG的业务了。”

    季夏发消息给MattRussell,表示给他准备了一份礼物,约他在IDIA楼下的咖啡店见面。

    老对手相见,Matt还是老样子,体面而绅士地和季夏打招呼。

    自去年上海封控期间的物资支持以来,两人的关系在表面上有所缓和,两家公司之间也维持了大半年的和平。

    如果季夏看中的人没有被他截走,眼下的情境堪称一幅化干戈为玉帛的名画。

    季夏开门见山说,上海疫情之后,IDIAglobal讨论了大半年,终于做出决定要将大中华区降级并入亚太区,区域总部设在新加坡,你马上就要离开上海了,还这么舍不得中国的业务吗?

    Matt笑了,上海这座城市我应该不会再回来,这是我在走前为你准备的最后一份礼物。

    季夏说,你或许还没有听说,熙图即将在新加坡设立继上海和巴黎之后的第三间office。

    Matt稍稍一愣,这就是你说的给我准备的礼物?

    季夏笑了,你以为你离开了上海,就不用再和我竞争生意了吗?还是你以为我的野心仅仅是吃掉IDIA在中国的客户和生意?

    放狠话归放狠话,没招来的人还是没招来。季夏的心情算不上好,叫Zoe继续看人——要尽快。

    另一边,王杉风打电话来,说已经见了宋零诺。季夏问她怎么看,王杉风说小姑娘蛮诚恳的,概念和实例讲了不少,服务么反正是免费的,女装事业部分点时间配合做一做试一试也没什么损失。

    原则上,王杉风作为CMO在集团内部横向推介一个项目不该太难,可女装事业部近期情况特殊,张嵩复在全新的年度集团各事业部总经理的业绩管理和评估考核中得分过低,按照集团从去年第四季度开始实施的各事业部总经理的内部竞争上岗制度,张嵩复这个女装事业部总经理的位子大概率要让贤,只是不知桑德易要他让给哪位“贤”。

    季夏一步步地实施当初承诺王杉风的“高大上”计划,如今就差临门一脚,她问王杉风内部竞争上岗的申请书提交了吗。

    王杉风却沉默了。

    季夏等了半天,叫她的名字:“杉风。”

    王杉风出声:“季总,我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我不大想回宁波集团总部了。你会不会讲我烂泥扶不上墙?”

    季夏想了想,“我们家老陈最近出差,你要是有空,可以来我家住几天。我们聊聊。”

    周末下午,季夏开了户外电暖炉,和王杉风坐在院子里,一人一包烟,等抽得差不多了,王杉风也把该讲的话讲完了。

    最近发生了几件事,王杉风也和张嵩复吵了几回架。先是王杉风的EMBA班主任号召同学们一起给学校捐教室,说是捐,其实是变相摊派,班上自己开公司的最多有出二三十万的,轮到王杉风这里,怎么也得出个大几万才讲得过去。这笔支出让张嵩复非常恼火,指责王杉风这个书念得只对她自己有好处,对这个家尽是拖累。再是王杉风自从升任集团CMO之后就一直base在上海,一个月回宁波的天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张嵩复对此极为不满,不满的点不在于王杉风不回家,而是王杉风就算不回家也要远程盯着他的皮夹子和皮带不放松。各种矛盾层层堆叠,然后在王杉风要让女儿转学到上海念书的事情上彻底爆发了,张嵩复死都不肯同意王杉风的想法,两人为此吵了个天翻地覆,最后王杉风也没吵赢。

    与其说王杉风是不想回宁波集团总部,不如说她是不想回和张嵩复的那个家。然而在王杉风几十年的人生中,集团和家本就是一体的。

    季夏从头到尾听完,没发表评论,也没提出建议。

    到了晚上,季夏听见王杉风在客厅里和宋零诺打电话。电话里,王杉风在给宋零诺出主意,说她做的事情一定要找政府给资源帮忙,然后还给她具体介绍,从残联说到妇联,再说到民政部,又说到经信委……一个电话打了一个小时还没完。

    王杉风对此事的热心程度显然超出工作范畴,等她电话挂断,季夏问:“你对企业的政府事务有了解?”

    王杉风说:“我给桑总当助理那几年,集团规模还没现在这么大,政府下来做企业调研都是我负责招待的,桑总每趟出去开会的稿子也是我给他写的,还有杂七杂八相关的事情,像是申请补贴、税收优惠、政策支持,桑总都让我牵头弄。”

    第二天是礼拜天,王杉风于此事的行动力惊人,不光把自己多年来认识的政府人脉扒拉了个遍,看有没有能帮上宋零诺的,还把EMBA班上关系熟络的人也问了个遍。

    季夏当初叫王杉风念EMBA的时候多认识些人,各种各样的、有影响力的、能在关键时刻帮助到她的人,如今的王杉风倒是真用上了——只不过没用在季夏所预期的场景中。

    睡觉前,季夏对着大开的窗户抽完半包烟,然后去敲客房的门。

    王杉风还没睡,她在跟着手机app学每天该学的英文。

    季夏打断王杉风的日常,“前年我为了拿Y集团这个客户,你让我吃了多少顿闭门羹,给了我多少难堪,还记得吧?”

    王杉风笑得眼角的鱼尾纹皱作一团,“季总,你记仇了。”

    季夏说:“后来我为了搞定你,我承诺给你别人都给不了的东西,张嵩复的位子。我实话实讲,以前我没做过你这种客户,我当时是把你当钞票对待的,不然我做不下去。”

    王杉风听着。

    季夏说:“我那时候想,将来我把张嵩复拉下马,把你送上他的位子,我做到我承诺的事情,赚到我该赚到的钞票,也就不要再和你有什么瓜葛了。”

    王杉风还是听着。

    季夏说:“但是现在我想反悔了,我不想做我承诺过的事情了。”

    季夏又说:“杉风,Y集团和桑德易欠你一个女装事业部总经理的位子,我没兴趣再替他们补给你了。我直接offer你一个位子,一样是总经理级别——熙图集团政府关系负责人,你不用再回宁波,你来跟我。”

    王杉风短暂一愣,随即说:“季总,我连英文都讲不来,你的公司太高大上了,我不行的。”

    季夏说:“我那天听到一句话,我现在讲给你听:我不想适应旧环境,也不想改造旧环境,我只想创造新环境。你来,还是不来?”

    王杉风的眼角有点发红,随即笑了一下。

    季夏也笑了,“以后叫我Alicia.”

    王杉风被季夏邀请来熙图做集团政府关系总经理的消息一经传开,黎桃就来找许宗元,“你觉得Alicia的脑子还正常吗?”

    许宗元既不合理化季夏的行为,也不附和黎桃的观点。他说:“我还有事要忙。”

    黎桃不让他做事,“Eric,我问你要的东西,你拖拖拉拉了半年多,还拿不出来给我?做Xvent的CEO对你来说没有吸引力?”

    就算拖拖拉拉了半年多,许宗元还是被黎桃盯着搜集季夏不正常的证据,他烦不胜烦,“你现在已经带着TAP搬来了,你可以自己找证据。”

    黎桃不轻易放弃,“你被Alicia边缘化得还不够吗?现在连一个仓库出来的、正经大学都没念过、英语也讲不来的王杉风都能骑到你头上了,你怎么这么能忍?你家里面知道你现在混成这样吗?”

    许宗元极力忍着没发火。

    过了一天,黎桃又来找许宗元,讨论近期大热的AIGC对整个行业的影响和冲击,以及他在熙图内部负责的Web3和元宇宙实验室事业部估计马上就要凉凉了,因为季夏现在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和AIGC相关的业务上。

    黎桃说:“入境隔离政策一解除,Alicia就飞去新加坡和马来西亚看相关项目,新兴的数字化业务她连问都不问你一句,完全不让你碰,你以为她未来的人才计划中还会有你的一席之地吗?”

    自从TAP搬过来一起办公,许宗元就再也没办法继续维持和黎桃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黎桃非要把他的这摊水搅浑,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许宗元自问忍耐度不低,但再高的忍耐度也有极限,黎桃毫不手软地把他的极限直接挑破,“你既不肯和我合作对付Alicia,又不肯离开这家公司,是因为找不到要你的地方吗?你背着职场性骚扰的污点也两年多了,怎么,行业里该忘的还没忘吗?”

    许宗元一把推开电脑。

    黎桃看着他。

    “和你合作对付Alicia?以前吃过的亏还不够我长记性吗?”许宗元罕见地翻起旧账,“你这种完全不讲一致性原则和道德底线的人,我一旦答应和你合作,你就能立刻转身拿着我背叛Alicia的证据去给她看,让她把我扫地出门。我除非脑子不正常,才会答应你。”

    黎桃并没觉得被冒犯,“所以你手上真的没有她不正常的证据?”

    许宗元说:“我有又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

    黎桃说:“你没有的话是最好。你有的话我就要警告你,谁要是想让Alicia死,我就让谁不得好死。”

    到底谁才真的脑子不正常?许宗元匪夷所思:“最想让她死的人不是你吗?”

    黎桃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转身走开。

    方嘉通知许宗元季夏找他。

    季夏新办公室的面积是之前的两倍大,装修规格上了一个档次,看起来更加符合她的外在人设。

    仍然没能混上一间独立办公室的许宗元在季夏对面坐下,“你找我?”

    季夏说:“司小敏和我讲,TAP搬过来之后Cynthia找你的频率很高。”

    爱和季夏打小报告的人,司小敏能挂第一号,许宗元一点都不意外,“没错。她说的是事实。”

    季夏问:“你有什么要让我知道的吗?”

    被黎桃盯着不放的许宗元没什么不能让季夏知道,“她从去年七月就开始要我搜集你精神不正常的证据,一直到现在。”

    季夏说:“但你没有和她合作。”

    许宗元本无意多说,但他不接受有被误会的可能性,“我没和她合作,是因为我不想被她利用,而不是因为我对你忠诚。”

    可他的解释对季夏无用,季夏说:“忠诚与否,不在于你的主观意愿,而在于客观事实。客观事实是你没有和她合作,你用实际选择证明了你对我的绝对忠诚。”

    季夏的管理谬论和歪理邪说总是一套一套的,许宗元不想费劲辩驳,但他没想到季夏还能继续借题发挥,她居然又说:“就像我对你的coaching和mentoring是否有效果,不在于我的主观意愿,而在于客观事实。即便我从没真心想要向你提供coaching和mentoring,但你在过去两年半的时间里仍然不可避免地被我影响了,否则你怎么解释你至今还不肯辞职。”

    许宗元的世界里有一片青黑的夜空,夜空上始终挂着一颗巨大的、肮脏的球体。想搞清楚这颗球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想亲眼目睹这颗球体的最终结局,是许宗元之所以迟迟没有辞职的主要原因。

    他应该把这个事实告诉季夏,但不知为何,他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季夏从桌上拿起一张纸,递向许宗元,“为了嘉奖你对我的绝对忠诚,我为你在集团内部新开了一个职位。”

    许宗元略微迟疑,接过这封升职信。

    “熙图集团全球首席战略官(CSO)”,他将这个title看了两遍以作确认,再擡眼看季夏,忠诚二字的价值在她的用人评价体系之中竟然如此之高么?

    季夏又递给许宗元一沓文件,“你在新岗位上的第一个工作任务,是协助我完成对这两家境外公司的股权收购。”

    许宗元翻开文件。两家都是专业的AI技术公司,一家专为营销和传播行业设计定制AI解决方案,另一家拥有数款自主开发的AIGC工具。

    AIGC对时尚零售行业的影响已逐步显现于各方各面,时尚设计,市场营销,顾客体验,时尚展演,甚至是终端运营,这一场科技创新变革不会遗漏任何版块。熙图集团作为一家致力于走向全球市场的品牌科技和整合传播公司,面对AIGC的兴起和行业变革,季夏作为董事长必定会提前布局集团在该领域的未来发展战略,以从容应对客户侧已经逐渐开始更新的多样化业务需求。许宗元能想到季夏会为公司业务的拓展而斥资购买或订阅AIGC工具,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季夏会产生直接收购AI技术公司的疯狂念头。

    一年又一年,季夏的勃勃野心和对在悬崖边弯道超车的热爱有增无减。

    许宗元盯着两家公司的估值数字,想直接问她脑子还正常吗,公司哪来这么多资金,就算FIERCETech成功上市为她个人带来了不小的财富,但也不可能全砸在这件事上。

    季夏说:“你有什么问题吗。”

    许宗元问:“钱从哪来?”

    季夏说:“集团要向外扩张,必然会引入新的股东。”

    许宗元问:“哪家?他们为什么要入股熙图?你用了什么代价谈的deal?”

    季夏不答,“看熟资料,下午你跟我一起和他们开会。”

    对方团队到得早,离开会还有一刻钟,就已在装修气味还没完全散尽的大会议室里坐着了。

    许宗元一走进会议室,就看见了他二叔许先淮和他二叔带来的人——季夏计划为熙图引入的新股东竟是CHG资本。

    一场会开了些什么内容,许宗元完全没过大脑,因为他的大脑始终被另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反反复复地牵拉着。

    会议结束,许先淮叫住许宗元,“Eric.”

    许宗元给他二叔面子,跟着下楼去咖啡店坐下。

    等到没了旁人,许宗元直截了当问许先淮:“熙图集团全球CSO的位子,是你从Alicia那里买给我的?”

    许先淮不是许宗元他爸,没必要惯着他给他留面子,“我不但给你买了CSO的位子,我还给你买了董事会的位子。”

    许宗元的胸口蓦地腾起怒气,可这怒气的朝向并非许先淮,而是季夏——他早该想到,她的种种鬼话疯话没一句能信,忠诚二字在她眼里能算得上什么?

    许先淮说:“你这脸色摆着给谁看?你是不满意还是不服气?熙图的发展前景我很看好,你将来在这个平台大有可为。这是一笔三赢的交易,你没有反对的余地。”

    许宗元起身离座,“我不需要。”

    许先淮怒了,“Eric,你的傲气要用在这种事情上吗?”

    许宗元还是那四个字:“我不需要。”

    室外夜色已起,许宗元擡头看天。天幕是青黑色的,上面没有挂着任何肮脏的、巨大的球体——就算有,也被掩于天幕固有的色泽之下,根本没有人能看得见。

    方嘉发来微信,问许宗元人在哪里,季夏还等着他回去谈事情。

    许宗元直接关闭了手机。

    许宗元的辞职过于突然,走得也很干脆,令熙图上下措手不及。

    黎桃问季夏怎么不卡许宗元的离职通知期以便安排工作交接,季夏反问,你需要吗?

    徐晓丹找季夏闭门谈公司的最新财务规划。

    许宗元这一走,不仅让熙图掉了一员专精深耕数字化领域的高级管理人才,更是直接打乱了季夏正在进行中的激进的融资和收购计划。

    一年又一年,行业面临变革,市场挑战与机遇并存,季夏总是或主动或被动地置身于一轮又一轮新的困境中,而徐晓丹已经习惯跟随季夏一年又一年地蹚过这一轮又一轮新的困境。

    许宗元走后大约一周,方嘉在公司替季夏签收了一个大而扁平的包裹。拆开包裹皮,里面是一幅超大尺寸的画作。

    青黑的夜空中,悬挂着一颗巨大的、肮脏的球体。

    季夏回到办公室看见被方嘉立置于门外的这张画,脚步略微一顿,随即笑了。那笑异常短暂,很快就消失于她的嘴角。

    方嘉问这画要怎么处理,季夏说转递送到她家里。

    安排完这幅画,方嘉帮季夏排二季度的差旅行程,季夏吩咐五月留两周,同时把她的申根签证办起来。

    方嘉问,是出差吗?

    季夏说,是我和Neal一年一度的蜜月。

    陈其睿出差回来,晚上一进家门,就看见墙壁上挂着一幅此前从未见过的画作。

    客厅的视觉中心被这么一张不知所谓何物的东西占据着,陈其睿皱起眉,看向正坐在沙发上抽烟的季夏。

    他本想对这张画发表评论,但这个家里只有季夏才能决定一件东西够不够称得上是艺术品,陈其睿遂随她去了。

    等他洗完澡下来,季夏对墙站着,手指间仍然夹着香烟。她转头,擡眼觑他,陈其睿便走到她身边。

    “作品名是什么?”陈其睿终于发问。

    季夏擡手,随意把烟头按在画面一处,直到青黑的夜空被烫出一颗明亮的小坑后,她才回答:“《不死的太阳》。”

    准备穿大衣时,宋零诺才发现身上的羊绒衫破了一个洞。

    洞不明显,在右下方靠近胯骨处,直径比之前的那个洞要大点,差不多2厘米。这件黑色羊绒衫穿了三年,破了俩洞,好在这次破的不是上次补过的地方,应该还能再补一次。

    宋零诺看了眼时间,来不及再找一件衣服换了。她急匆匆穿上大衣抓起包,捏着钥匙出了门。

    2023年3月初的上海清晨很冷。

    早高峰开车太堵,宋零诺还是选择了用时性价比最优的地铁。从出租房走到地铁站大约十七分钟。途经全家,宋零诺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想到今天要回母校谈校企合作的无障碍服设创新比赛项目,怕中午赶不及吃饭,还是进去买了两只饭团。付钱的时候,她隔着大衣内兜摸了摸羊绒衫的那个洞,想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在哪里刮破了这件衣服。

    出了全家,宋零诺一边走一边打开小红书,看见昨晚新发布的创业日记下面有粉丝留言,问她公司名叫“育秀”有什么寓意吗?

    宋零诺打字回复:“‘育秀’,是我奶奶的名字。”

    地铁上全是早起通勤的打工人。宋零诺在车尾找了个空处站稳,戴着耳机,用手机看了一路公司财务管理的网课。

    快到站时,宋零诺收到韦霖发来的微信消息。她点开,是韦霖的公司做的第一款产品原型的照片。

    除了这张照片,韦霖没说别的。

    这是第一个小小的里程碑,宋零诺意识到韦霖是在骄傲地宣告成就,也是在提醒宋零诺,她要和她比一比谁走得更快。

    地铁到站,宋零诺摘下耳机,收起手机,快步走楼梯上去。

    站外,早春的空气清新而鲜活,清晨的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平等而包容地洒在每一个步履匆匆的行人的脸颊上。

    宋零诺擡头看天。

    她的头顶没有上限。

    宋零诺迈步前行。

    她的前方没有终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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