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Gatekeeper
季夏和黎桃的双人采访视频还在播放。许宗元站在司小敏身边,跟着她一起看电脑屏幕。
媒体:“Alicia,你在2018年末创立Xvent,从最初专注于国际奢侈品牌大型活动营销的代理商,一路发展到现在的多业务版图的品牌科技和整合营销传播集团,花了三年半的时间,期间更是经历了对行业和消费者行为影响重大的全球新冠疫情,可以谈一谈你的心路历程吗?”
季夏:“我,以及我的每一位员工,我们没有走过一帆风顺的路。从Xvent到XVTCollective,我们的每一步都充满挑战和难关。我想我最应该要感谢的是我的员工们,我们一起经历过疫情的严峻考验,也经历过业务拓展的困难时期,我们做了一些正确的选择,也付出了一些艰难的代价,我们不仅挺过来了,而且变得更强大,我为她们的顽强和勇气而感到无比骄傲。”
媒体:“让我们聊一聊这次收购。Xvent用股权作为收购对价,意味着TAP的原有股东现已成为了熙图集团的新股东,其中也包括机构投资者,比如专注投资数字营销领域的N公司,随着这一类股东的入局,熙图集团接下来的发展和布局是什么?当我们看向未来的三到五年,你会怎么描述?是夯实现有的业务版图,还是进一步扩大公司生意?”
季夏:“展望未来,我对熙图集团的道路毫无疑虑。我们将继续扩大业务领域,接触政府项目,走出大中华区。”
媒体:“有任何可预见的困难吗?”
季夏:“没有任何困难能阻止我们前进。”
媒体:“我知道你很aggressive,这个主张也是Cynthia共同认可的吗?”
季夏:“她比我更aggressive,这实际上是她的提议。”
媒体:“Cynthia,你认可这句评价吗?”
黎桃:“(笑)认可。我不光比她更aggressive,我也更innovative,flexible,open-minded.”
媒体:“(点头)的确,你代表了更年轻一代的女性创业者和企业家,我个人蛮好奇,你怎么看代际差异对企业经营思路和管理理念的影响?你和Alicia会因此出现重大分歧吗?”
黎桃:“你我都见过一些很破旧的高楼大厦。”
媒体:“嗯?”
黎桃:“面对这些破旧的高楼,Alicia这一代人的顽强和勇气体现在坚持把它们改造、修缮成她们可以占据的样子。而我们这一代人,会直接另辟空地,亲手盖起符合我们全新标准的高楼。”
媒体:“(笑)这个比喻很形象。”
黎桃:“当然,我和我的peer还远远称不上是最新的一代。比我们更年轻的一代,当她们看那些破旧的高楼大厦不顺眼的时候,会试图直接推平大楼,并且摧毁楼下的地基。”
媒体:“然后在那上面盖属于她们的新楼?”
黎桃:“(笑)不,她们根本不需要什么高楼大厦。”
……
采访的结尾由季夏简述新冠疫情如何改变了商业环境和市场需求,以及熙图集团将如何从业务协同和市场机遇的角度满足客户的多变需求。
这条采访是两天前做的。视频定格画面中,季夏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许宗元的目光转回司小敏手边的资料。
按集团的全新架构,Xvent要移交所有的奢侈品牌客户给TAP,还要把许宗元在管的数字化创新及营销业务与TAP的电商直播业务进行合并,许宗元必须连团队带项目地全部送给黎桃。同时,季夏进一步调整许宗元的业务范畴,只让他负责Web3和元宇宙实验室。司小敏被季夏委任为时尚及生活方式品牌营销部的负责人,title是事业部总经理,甩了许宗元整整三级。品牌战略咨询部的负责人位子暂时空着,据说季夏近期在见外部候选人,她宁可花猎头费外招,也不让许宗元有机会同时管两个部门。至于季夏本人,目前除了集团董事长外,还兼着Xvent的CEO,后续她是什么打算,没人知道。
黎桃今天下午要来开会,司小敏让许宗元确认要移交的文件。
许宗元看完文件,又扫了一眼司小敏没关的视频页面。视频定格画面中,季夏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
司小敏留意到他的目光。
许宗元问:“Alicia最近和你的沟通都正常吗?”
司小敏不回答。
上海疫情封控期间季夏有一次超过七十二小时的失联,没人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后季夏表现如常,只说她有些累,休息了三天。复工回公司后,季夏批准了员工每周可最多申请两天居家办公的新政策,并且持续缩减和下属面对面开会的次数,只要能邮件或微信沟通的事情,就不必向她当面汇报。很难讲这是季夏在后疫情时代向数字化及弹性办公风潮靠拢的管理改变,还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迫使她做出了工作方式的调整——
司小敏制止许宗元做无端猜测和联想,“那几天,晓丹姐和Cynthia都给老板的老公打过电话,你不是也发微信去问了吗,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
许宗元想到他那条被陈其睿无视的微信。
按他这位前老板的性格,就算季夏有什么事,也不可能告诉他。
下午,黎桃带团队来开会。她给大家买了下午茶,送给每一个认识的老同事,和大家有说有笑,就好像她从没离开过一样。
进会议室,黎桃和许宗元打招呼,“要移交和合并的资料你都准备好了吗?”
两人上次对谈还是黎桃策反许宗元那次。几个月不见,黎桃已经成了新集团的股东和执行董事之一,许宗元一边回忆一年半前和黎桃商量一起去pitch季夏,一边把资料递向会议桌对面。黎桃的野心曾伴她踏上前程万里,然后走过万里前程,最后赢得季夏的高看和尊重,许宗元做不到。
会开好,黎桃叫住许宗元,留他在会议室。她问:“Alicia最近和你的沟通都正常吗?”
许宗元不回答。
黎桃似笑非笑,“Eric,你在公司内部的处境我早就听说了,你得感谢上海这波疫情,Alicia暂时还舍不得花钱找你的replacement。”
许宗元早已熟悉黎桃的种种套路,“你又想让我干什么?”
黎桃说:“Alicia的情况不正常,你不愚蠢,应该能看出来。我需要她不正常的证据。你如果能给我,我许诺部门GM的位子给你。你随便挑。”
许宗元沉默。黎桃要证据,无非是想证明季夏的精神或心理不健康将导致她无法做出对公司发展和对股东利益的最佳决策,黎桃想联合其他股东罢免季夏的集团董事长之位。这么明晃晃的算盘,黎桃竟一点不瞒许宗元。
黎桃说:“怎么,你嫌不够?你想要Xvent的CEO?也不是不行。”
不论什么title,许宗元都不可能轻易相信这个女人的承诺,“你怎么不找别人?”
黎桃说:“还有谁像你一样在Alicia手上吃了这么多亏?Y集团这种客户你还没伺候够吗?上回你丢了我给你创造的机会,这回你要再丢一次吗?机会不常有,我建议你接受我的offer。”
半天,许宗元说:“我要考虑。”
“随时。”黎桃说,“你那位前老板,NealChen,就像个gatekeeper一样。要不是他,Alicia的不正常早在封控期间就该被坐实。”
黎桃走前想要和季夏当面打个招呼,方嘉打电话问季夏有没有空见,季夏说有事在忙,请方嘉先送黎桃走。
放下电话,季夏继续看向办公室的窗外。创意园区里的楼栋不高,有麻雀或是什么其它鸟类,季夏认不出品种,总之,它们飞过窗前,又飞过窗前。这景象不特别,但季夏却能看很久。
一直到鸟群很久没再出现,季夏才收回目光。她拉开桌边移动柜门,从里面拿出酒瓶。顺便,她看见酒瓶旁边的卡片。
酒和卡片是刘峥冉庆祝熙图集团成立的礼物,在两天前送到季夏的办公室。两天前是夏至,季夏拆开酒盒,也拆开卡片信封。当时她先看字迹,确认不是刘峥冉助理代笔,才展开来读。
「夏夏:
夏天是属于你的季节,热烈灿烂。
这个夏天更是一个全新的季节,随着熙图集团的成立,你离野心和理想的实现又近了一步。
新征程,新版图,新挑战,还有全新的自我,强大的自我。
你或许已经发现,如今能束缚你的东西越来越少了,同时,如今能束缚你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了。
但在这条路上,你从不孤单。不论你将以什么姿态走向未来,你只需要记住:
Youareexactlywhereyouneedtobe.
峥冉
2022.6.21」
收到礼物两天后,季夏才打电话给刘峥冉。这也是两人自3月25日以来的第一通电话。
刘峥冉没问季夏,近三个月来为什么拒绝电话沟通,又为什么连微信都回得少。季夏一个事事都要图个痛快的人,经历了此生最为不痛快的三个月,刘峥冉知道她的变化缘何而来。刘峥冉问:“酒喝了吗?”
季夏说:“还没有。”
刘峥冉说:“我月底到上海出长差,梳理零诺体育那边的事务。你要不要来和我住几天?”
过了好半天,季夏才说:“不了。”
刘峥冉说:“那我去找你住几天?”
季夏说:“我不想和你住。”
刘峥冉说:“你还有什么不想做的事?”
季夏说:“什么都不想做。”
刘峥冉问:“Neal知道吗?”
季夏不讲话。
刘峥冉说:“你公司里的人知道吗?”
季夏还是不讲话。
刘峥冉说:“夏夏。人是需要帮助的动物,再强大的人,也需要很多的帮助。我们向人求助,是给别人在将来接受我们帮助的机会。”
季夏不予回应。
刘峥冉最后问:“我看上海疫情后的离婚预约排队已经要排到秋天去了,你和Neal怎么说?”
和陈其睿的说法,季夏一个字都没有。一个月前,面对徐晓丹、黎桃、许宗元等人的询问,陈其睿在大事上和关键时刻还是有脑子的,他没有在季夏濒临崩溃的边缘掉链子。这个男人作为婚姻伴侣能够提供的情绪价值和日常照料有多贫瘠,他作为职业伙伴能够提供的洞察、判断、决策和行动就有多丰饶。
这个不争的事实,季夏十六年前知道,十四年前知道,七年前知道,现在更是知道。
晚上七点,季夏到家。阿姨按点烧好饭,季夏吃了一些。陈其睿在公司开会,还没回家。季夏吃好饭上楼,发现她放在卧室和书房里的酒全都不见了。季夏问阿姨,阿姨说不清楚,没动过她的东西。没有酒,季夏连觉都睡不了。
快十点的时候,陈其睿回到家。客厅灯开着,电视也开着,季夏难得这个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他回来,季夏直截了当问:“你把我的酒全部收掉了?储藏间的钥匙在哪里?你什么时候把保险柜的密码改掉了?你还背着我做了什么事情?”
陈其睿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季夏已经很久没有一次性地连续讲出这么多句话。
他一个问题都不答,“收购TAP的交易完成了,熙图成立的新闻稿也发了,你决定什么时候去医院?”
季夏说:“我不去医院。”
陈其睿坐下来。他说:“那么你线上就诊。”
季夏说:“我没有病要看。”
陈其睿说:“你不是医生或专业人士,你并不具备专业能力下这个结论。”
季夏可以骗所有人,但不能骗她自己。诚如陈其睿所讲,收购交易完成了,熙图成立的新闻稿也发了,一路撑到今天,季夏终于肯松动口风:“你要我看病吃药,留把柄在外面?Cynthia每天恨不得有一百双眼睛盯着我,我没有病要看。”
陈其睿说:“孰轻孰重,你分不清?”
季夏脑袋后仰,枕上沙发背。她轻轻闭眼,“我不会给她机会和我争抢公司的控制权,没有任何事比这更重要。就算你今天仍然认为我是自寻绝路,自己找死,你也无法改变我。我不会‘可持续’地活。”
现在是夜里,家里窗外很暗,看不出云,也看不见鸟。闭着双眼的季夏却能看见鸟群飞过窗前,又飞过窗前。
陈其睿擡手,触摸她的额头。她的皮肤微微发烫。
季夏没有睁开眼,“你把酒还给我。”
陈其睿的手从她的额头移到眼角,这一处的皮肤微微潮湿。他说:“所有的酒都被扔了。”季夏没有应声。鸟群振翅自她眼前飞过,她想起曾经,她说不想重蹈覆辙,他说不会重蹈覆辙。可是人生本就没有旧道,有的只是新的歧路。她问他:“离婚的事情你怎么讲?”
陈其睿一字不讲。
季夏说:“你觉得我现在有病,你做不出在这种时候不负责任地离婚的事情?你太oldschool了,别拿道德绑架你自己。你就算现在照顾我,我将来也不会多分一分钱给你。”
讲这些时,她始终没有睁眼。也许陈其睿脸色铁青,也许陈其睿面无表情,但他的手始终搭在她的面孔上。
黑暗里,鸟群又飞来数次,季夏就这样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