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POC
施谨往后翻了一页,看到乙方违反“忠诚”约定的惩罚一样直接粗暴:以现金形式向甲方支付违约金。
违约金的金额数字已被填妥。粗估一下,这大约是彭甬聪现阶段一年的净收入。
施谨说:“部分条款我有反馈。”
彭甬聪说:“你改。”
任何精明的甲乙方都知道合同签署的过程是一场拉锯战,双方将在这场拉锯战中触碰对方的底线、识别对方人性中的丑陋、为了促成合作而算计着妥协,以最终达到一个双方都可接受的相对平衡。施谨的底线究竟在哪里,施谨丑陋的那一面究竟长什么样,彭甬聪此前没见过。
施谨问:“电子版有吗?纸质的批注不方便。”
彭甬聪从兜里掏出手机,把电子版合同发微信给施谨。施谨接收文件,“我明早反馈第一版给你。”
两人都清楚这不是只改一版就能完成的谈判,彭甬聪点头,“好。”
施谨说:“过合同的同时,我需要你提供POC(ProofofConcept,概念验证)测试服务。”
彭甬聪看着她。
强势乙方向来有强势乙方的做事标准,FIERCETech近三年来不向任何低于两千万人民币的单项目客户提供POC测试服务。以前做零诺时尚的生意,彭甬聪没被施谨要求过做POC;现在和施谨过恋爱合同,彭甬聪却被施谨要求在正式签署合同之前完成POC测试。
如果两人的恋爱关系是一个系统产品,那么施谨需要彭甬聪先行验证该产品适配她的相应需求——从情感,到肉体,到利益。
要如何应对高需求的甲方,彭甬聪有深足的经验,从战略意图的理解和实现,到真实业务的实践和落地,他没有失败过。但完成POC测试后以各种理由拒绝签合同的甲方,彭甬聪见过不少,他不能接受自己的时间、精力、资源和金钱被白白浪费,他需要明晰确定的合作意向。
彭甬聪问:“如果我不接受做POC?”
施谨说:“不存在这个‘如果’。”她上前半步,擡起手摸了摸他的左脸,“是你要来和我谈恋爱的,不是么?”
门铃这时候响了,客房服务来送那道汤。
施谨去开房门。
彭甬聪看向她的背影。他不得不承认,精于算计并且在个体利益面前绝不退让的施谨,只会让他更加喜欢。
次日清晨,彭甬聪在跑步时收到施谨发来的合同甲方反馈第一版。他停在步道旁,微微喘着气点开文件。
施谨增加了数条针对乙方的特殊要求,包括但不限于乙方履行性生活的频率、质量标准、需满足甲方性癖好的具体细节,并且逐字删除了原“忠诚”条款中有关生育的段落。不做约定,就代表着彻底的自由。
彭甬聪从没见过像施谨这样能够把爱、性和生育三者切割得如此彻底的女人。他当然不能同意她在这方面的彻底自由。她想要彻底的自由,就不必进入这段关系,也不必要求他做POC。
紧接着,彭甬聪看到施谨将乙方违约惩罚的固定现金数字改为“违约事件发生时乙方最近三年的年平均净收入(包括薪资收入、股份分红、个人投资所得及其它合法收入)”。两人谁也无法预测这段恋爱关系会持续多久,但她显然将他事业上升期的收入增长潜力与宏观大环境对个体收入的影响一并考虑了进来。
至于甲方的违约惩罚金额,仍然空着。
一上午,施谨都没出酒店,她在房间里远程开会。姜阑主持部门讨论今年的“创新型生意机会”,要求戴培敏、梁杰、杨文天和施谨每个人都贡献想法,两周后汇总向陈其睿做整体汇报——这将是陈其睿病假复工后的第一个业务会议。
会后,施谨看到彭甬聪发来的合同乙方反馈第二版。他接受了施谨添加的所有针对乙方的特殊要求,同时拒绝了施谨删除生育相关条款的修订。
施谨毫不意外。
进入关系就意味着选择被束缚,以割让一部分自由和权利来换取另一部分权力和利益。
施谨打电话给彭甬聪:“我需要一家能帮品牌迅速搭上Web3顺风车的localagency。”
彭甬聪问:“具体什么方面?”
施谨说:“品牌数字藏品上链和发售,品牌虚拟代言人的推出和电商直播运营,XR的软硬件服务,最好能有自己的创意团队,能做campaignideation,也要了解我们行业的基本常识。”
这一串要求放在一起可谓难于登天,比登天更难的是施谨还要一步式服务,且她毫不意外地“预算有限”。
不像以前每一次面对提需求的施谨,彭甬聪这次没说“我看看,晚点回复你”,他说:“好。”
结束通话后不到两小时,施谨被彭甬聪拉到一个新建的微信群。
彭甬聪给施谨介绍群里的另一个人,JosephChan,陈永叙,沸玛的创始人兼CEO。沸玛自2014年从微软中国孵化器“毕业”,用不到七年的时间完成了从最早的动图科技服务专家到Meta-being科技营销公司的转型,今年的产品重心正在为品牌提供基于AI和虚拟人的电商直播解决方案,同时手握多个国内外知名IP的授权,能够帮助品牌实现和IP方合作推出艺术数字藏品及其一系列发售和营销活动。
施谨和陈永叙简单打过招呼,两人互加微信,陈永叙把公司的credential发给施谨,并且约了时间和她进行电话简要沟通。
施谨谢过他。她的业务需求,其实不必陈永叙这个级别的来亲自对接。
陈永叙则回复:“不必客气。我和彭是多年的好朋友。”
施谨说:“Web3的玩法对我们来说很新,我们预算不多,今年只是试水。”
陈永叙笑了:“彭和我说了你的budget很少,我免费给你做。”
施谨说:“这怎么好意思?”
陈永叙说:“我欠他很多人情。”
彭甬聪这种人,能让人欠他很多人情,施谨不意外。彭甬聪把他的人脉资源和真金白银的人情和施谨共享,则让她切实感受到了他作为供应商乙方和作为恋人乙方的实质性差别。
面对正在提供POC测试服务的彭甬聪,施谨这次不必对他说“多谢”。
广州公开课全部结束的当晚,两人又去了一次下榻酒店的三楼粤菜馆。彭甬聪点菜,施谨在手机上改平台方同学发来的演讲现场速记稿,对方急着给媒体发稿,敦促各个嘉宾尽快确认。
彭甬聪的演讲比施谨早一天,他没催施谨,点完菜嘱咐服务员等叫了再上菜。服务员问冷菜也是吗,彭甬聪说是。几天的饭吃下来,他知道施谨的职业病,她对服务行业的服务标准很挑剔。
改完稿,施谨放下手机,擡眼。彭甬聪正看着她,他的目光避也不避。他身侧是窗,窗外是这座城市夜里的光,施谨看向那些光,耳边听到他叫服务员上菜。她当然知道他对她的喜欢,只是他把每一分喜欢都放进了那份合同中。
到深圳的第二天,施谨收到陈永叙的邮件,对方让团队在短短几天内出了一版解决方案。
陈永叙跟了一个电话,解释:“这个方案不是用来让你确认的,也不能直接拿去实施,它只是为了让你对内向老板们汇报用的,让你在peers面前闪闪发光。你现在最急需的就是这样一份东西,我理解得对吗?”
对方讲话过于坦率,施谨一时没忍住,笑了,“谢谢你的善解人意。”
陈永叙也笑笑,“不必客气。是彭告诉我的。”
以前施谨问彭甬聪要一个苹果,彭甬聪给她一个苹果外加一根香蕉。现在施谨想要一个苹果和一根香蕉,她只需要说出苹果,彭甬聪就能把香蕉也递上来。
这份方案施谨第一时间发邮件给姜阑,对年后两人关于Web3在品牌及零售业态内的应用讨论做了梳理,并提出自己关于“创新性生意机会”的初步想法。她知道戴培敏、梁杰和杨文天都不会快过她。
姜阑的反馈则正在施谨的意料之中。
她回复施谨的邮件很简单:“Veryimpressive.”
施谨看了一眼邮件抄送栏,毫不意外地,姜阑在回复时一并抄送了即将回公司重新掌舵的陈其睿。
当晚在床上,施谨睡前在电脑上过了一遍和彭甬聪的合同。几天过去,合同已经推进到乙方反馈第七版。两人来来回回,在各类条款的责任、义务、权利中进进退退,把对方的底线摸了个清清楚楚。
彭甬聪躺在一旁,看着她看合同。
在第七版中,生育相关的条款已被改为:如甲方计划怀孕生育,则乙方拥有和甲方生育的优先权,在乙方主动放弃该优先权的情况下,甲方可与任何第三方生育而无需得到乙方的事先同意。
这已经是彭甬聪的底线。而施谨仍然不同意。
彭甬聪策略性提议:“你可以再加一条需求,作为条件置换。”
施谨伸手摸他的脸,“嗯。甲方情绪不好的时候,可以扇乙方巴掌,一周两次额度。你同意吗?”
“开什么玩笑?”彭甬聪把她的手拉下来。
施谨面色如常,难以分辨她是真有这个需求,还是只为逼他妥协退让,“你同意吗?同意的话,我可以考虑接受你的条款。”
彭甬聪下意识地回忆起当初她脸上的那个巴掌印,以及她在车里重重地甩给他的那个巴掌。他旧话重提:“那次是谁打了你?”
打量着彭甬聪的表情,施谨的脸颊毫无征兆地腾起火辣辣的疼,她想起曾经有过的如同毒药一般的想法。她不会告诉任何人她拥有它,并且竭尽全力地反抗喝下它的冲动。
施谨不答,合上电脑,“睡觉吧。”
这场合同的拉锯战一直到两人出差的最后一天,也没有拉出一个结果。这并不影响施谨要求彭甬聪继续提供POC测试服务,这世间本无绝对公平可言,有的只是谁更在乎罢了。
等到深圳公开课也顺利结束,施谨和同组嘉宾一起吃了顿饭,四个男人一个不漏地找她加微信,有要她推荐零诺时尚在用的供应商的,有要她推荐国际品牌常用的创意公司的,有单纯约她喝咖啡再聊的,还有问零诺时尚有没有合适工作机会的。
施谨应付完,打车去机场。
彭甬聪和她在机场会合,两人坐同一趟航班回上海。落地浦东,飞机滑行中施谨问彭甬聪要一起叫车走吗,彭甬聪说他开车来的。施谨问停在P4?彭甬聪说P1。出一周差,停车费小一千块,施谨想了想陈其睿,估计她老板这辈子也不会批这种报销。
彭甬聪打开后备箱,把两人的行李箱放进去。他走到驾驶座车门旁,伸手拉门时想到什么,表情有一瞬的迟疑。
施谨捕捉到他表情的变化,“不方便?那我叫车走。”
“没。”彭甬聪否认,开门上车。
施谨坐进副驾。
这是她第二次坐彭甬聪的车,上一次距今不过小半年,记忆却已很久远。她的左手心似乎还留着方向盘的皮革表层被男人握过的温度。
思及此,施谨转头看向左边。
方向盘一侧的空调出风口上方,用透明胶带粘着一张朴实无华的浅黄色便利贴。上面的钢笔字墨已经淡去。
施谨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有谁会把这么一张便利贴贴在自己的车里几个月?它有什么好被贴的?施谨目光转到彭甬聪脸上,“你留着它干什么?”
车子开上高速,彭甬聪打灯变道,一声不吭。
当初贴这张便利贴的时候,他没分析过自己的心理。后来贴都贴了,每次开车的时候看它一眼,也就成了习惯。施谨的字写得好,十一个字三个标点,一笔一划都像她的人。彭甬聪没什么别的原因,就是喜欢看。
这是实话,也是他的心里话,没有哪个字矫情。但要让彭甬聪把这些话对着施谨说出口,那每个字都透着他无法忍受的矫情。
彭甬聪一直没回答。
好在施谨没再重复同一个问题。
车子开进市区,路过两人都眼熟的奶茶店。沉默了大半程的彭甬聪此刻总算开口:“奶茶要喝吗?”
施谨说:“嗯。”
彭甬聪在路边泊车,却没下车去买奶茶。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找出茶饮店的小程序,选择点单自取。
时间被他的举动缓慢地拉长,在车内凝成无影无形的细丝。
彭甬聪从头到尾没问施谨要喝什么。点完单,他把手机放在一旁,也没再说什么。
施谨问:“你为什么不觉得我有病?”
这句话没头没尾。
彭甬聪却听懂了。
这世界上有谁没病吗?人人都有病,只不过病症不同罢了。这种话,要让他讲出来,每个字也都透着他无法忍受的矫情。
彭甬聪还是一直没回答。
施谨终于转回头。彭甬聪没看她,打开车门,下车走去奶茶店。夜色中,施谨隔着左侧车窗看向男人的背影,她不需要问他为什么不留在车上等。随后她低眼,擡起手臂,左手搭上方向盘。
皮革表层留有男人握过的温度。
施谨轻轻抚摸几下,然后收回了手。
彭甬聪拎着奶茶走回车边。打开车门,副驾空着没人,施谨了无影踪,方向盘上贴着一张朴实无华的浅黄色便利贴,驾驶座上扔着一沓文件。
他扯下便利贴,拿起文件。
便利贴上写着:“合同你签完快递给我。”
两份文件是合同的乙方反馈第七版。一直留空的甲方违约惩罚现已被填补完整:与乙方违约惩罚相同。
施谨的正楷钢笔签名端正落在两份文件的甲方处。
POC测试结束得突如其来,彭甬聪粗略复盘这段时间与施谨的种种相处,认为他应该将这个功劳记给陈永叙。
按照合同约定,施谨要和彭甬聪逐步打通双方的社会资源,第一步从核心人际关系开始。
彭甬聪问施谨什么时候方便去拜访她父母,施谨说随时。彭甬聪于是就近和她约了当周六。施谨没费劲提出拜访他父母的要求,她知道彭甬聪会主动安排。
在给施谨父母准备见面礼的空档,彭甬聪给庞箐打了个电话。
庞箐自从和彭韬离婚后就不爱回国看儿子,这两年恰逢全球疫情,她更加有合理正当的借口不回来,这次听了彭甬聪的需求,庞箐在电话里问:“你怎么不先介绍她认识你爸爸?”
彭甬聪说:“因为你更能给我长脸。”
庞箐笑得很开心,“行。怎么见?视频会议?”
彭甬聪说:“你选个方便的时间告诉我。”
庞箐一选就选到了下个月,儿子的事情在她那里向来排不上高优先级。彭甬聪看着他妈发来的日期和时间,半天才回了个“好”。
周六一早,彭甬聪驱车去昆山。施谨说她周五晚上回家,彭甬聪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会在父母家等着他。到了施谨提供的地址,彭甬聪打电话给她:“我到小区门口了。”
施谨说:“你登记一下开进去,保安会告诉你怎么停车。我爸妈在家里。”
彭甬聪问:“你不下来接我?”
施谨说:“我已经回上海了。”
彭甬聪足足停顿了二十来秒,才问出口:“你让我一个人见你父母?”
施谨说:“合同里并没有约定要我陪同。”
赵莹觉得施谨大概是疯掉了,谁家的女儿会让男朋友一个人来见自己爸妈?施谨早上离家前给赵莹打了个招呼,语气像是在讲早饭不好吃一样。
施谨走后,赵莹匆匆忙忙地收拾家里面,叫施志民换身衣服,自己出门买点小菜。等赵莹买完菜回来,就看见楼下已经停了一辆眼生的车。她绕着车子走了半圈,牌子她认得,价格么她大约也能猜得出。赵莹喜忧参半,想到施谨的年龄,不知道这是找了个多大的男人。
一进家门,赵莹先看玄关的鞋——男人的脚比施志民大,证明个子不矮。她一边放东西,一边竖起耳朵听,两个男人正在讲话。施志民听到门响,叫了赵莹一声,她连忙走进去,假装自己不知道客人已经到家里了一样,热情地招呼:“小彭——是姓彭对吧?你要喝点什么?”
男人的年纪并不如赵莹想象中一般老,居然看上去和施谨差不多。赵莹的喜忧参半立刻变成了忧喜参半,找男朋友么最好是找个各方面都差不多的,经济收入、家庭出身、外在条件都要差不多才好,这样将来结了婚才能平衡,不至于受男方家里的委屈。赵莹一时恨起施谨找男朋友不和自己商量商量,直接让人登门入室,赵莹连不满的话都不知道要找谁讲。
彭甬聪在施谨父母家前后待了不到一个小时。施谨的妈妈连饭都不留他吃,只在他离开前把他叫到厨房,嘱咐说:“你和小谨要相亲相爱,不要吵架打架。”
彭甬聪想,赵莹大概不知道自家女儿需要的并不是一个爱她的男朋友,需要的是一个严格履行契约的男朋友。
有些气氛,彭甬聪就算只待了不到一小时,也能敏锐地感知到。施志民和赵莹的感情并不好,两人的互动处处透着在外人面前佯装的亲昵。彭甬聪毫不意外,他不相信自己这一代有谁家的父母是真的感情好。至于施谨和父母之间的关系就更不难得出结论:要是好,她也不会扔他一个人在这里。
彭甬聪的职业能力足够他应付各类家常场景,他诚恳地笑着和赵莹保证:“下次我和施谨一起回来看您。”
赵莹虽然对女儿的这个男朋友不够满意,但忍不住感叹:“多回来好,小谨就不爱回来。”讲着,她又跟彭甬聪一一细数了施谨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以及上上上上次分别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好像要让他背负起今后带施谨回家的重任。
回上海的路上,彭甬聪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赵莹说的几个日期。他打电话给施谨,问她在哪里,有没有空见一面。
彭甬聪直接开车到施谨家楼下。
他没上楼,今天也不是上楼的心情。等施谨下来时,他打开手机日历,翻了翻邮箱,再一次确认。
施谨从昆山回来,在外面吃了个午饭,回来衣服还没换,就重新上了彭甬聪的车,“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不是。”彭甬聪降下他这边的车窗,把车子熄火。春天的淡淡花草香扑进车内,他看着左前方贴着的两张便利贴,问:“上次是你爸打的你?”
这是他经过再三回忆、匹配施谨的情绪和日期、对比赵莹和施志民的性格特征后,得出的无可置疑的结论。如果施志民没有暴力倾向,赵莹也不会特意嘱咐“不要吵架打架”。
施谨看向他。
这个问题她始终没给过他答案,而他始终执着于找到这个答案。
她沉默着,只有嘴角稍稍一动。
这个表情落在彭甬聪眼中,则是无声的承认。他问:“你的‘忠诚障碍’,也和你爸爸有关?”
施谨仍然不答,她问:“你为什么要问这些?”
彭甬聪说:“我有权利了解你。”
“你的确有这个权利。”施谨点头,语气平静道,“我十三岁那年,有个晚上,我被父母打架的声音吵醒了。我到今天还记得那个场面:我妈趴在地上,后脑勺的头发秃了一块,右边的脸肿得很高,她揪着我爸的裤腿,求他不要和她离婚。”
故事很短,平铺直叙、毫无感情的讲述方式好像施谨并不是该事件的目睹者。
故事里的施志民为什么要和赵莹离婚,不需要施谨解释,彭甬聪的智商已经足够描摹出更大的一幅故事画面。男人的不忠行为多种多样,任何一种都能与今天他所见到的施志民对得上号。
施谨开门进家。她给自己倒了杯水,站在窗边一口接一口地喝了。
彭甬聪的车子缓慢地驶出她的视线。
施谨放下水杯。
十三岁那年的那个晚上,赵莹被施志民打成那副模样,却揪着施志民的裤腿求他不要离婚。赵莹说你想想女儿吧,她才多大?
次日清晨,赵莹给施谨烧早饭。十三岁的施谨走进厨房,沉默地盯着灶台看。赵莹双眼红肿,问施谨想吃什么。施谨说,你不想和爸爸离婚吗?他那样打你,还要你今后一辈子都必须听他的话。赵莹愣住,说,妈妈都是为了你。施谨说,我不要你为了我,我不要你爱我。赵莹使出浑身力气,重重地甩了施谨一个耳光。
施谨没哭也没闹,没吃早饭,回房间把自己锁起来。
赵莹从始至终都不知道。
施谨那年虽然只有十三岁,但她什么都知道。她不止一次地亲眼见过赵莹是怎么背着施志民和另一个陌生男人幽会的。她也知道施志民之所以打赵莹,是因为赵莹被施志民发现了她的不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