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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诺 正文 第92章 稻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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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2章.稻梗

    阿姨说没多的面了,就这一碗。

    管宁伸手接过碗,加了两勺辣椒,转身和李力找桌子吃饭。一旁的黄笑十分尴尬,就一碗面,管宁也不知道主动让给客人吃。

    黄笑还没找到合适的解释,宋零诺就表示没关系,她吃别的好了。

    7az在预采访环节不配合的情况管宁听黄笑说了。黄笑让管宁找7az沟通一下,管宁说周六就要打第一场小组赛,教练和选手这时候最应该干什么?导演搞不定7az只能说明导演无能。

    比赛当头,黄笑没办法。合同中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在赛事期间,拍摄工作不能占用任何7az用来训练备战的时间。今天白川来做预采访,也是利用7az休息吃饭的时间和她边吃边聊的。全球赛打到决赛要三个半月,黄笑本想问这三个半月都只能这样吗,但他转念一想,管宁今年能不能带队打进线下赛还是个问题,搞不好不用一个月就会被彻底淘汰。

    吃着面,管宁和李力沟通了一轮选手的赛前心理状况。竞技类比赛想要成为赢者,在实力和技术之外,稳定强大的心态同样必不可缺。聊完几个首发选手目前的竞技状态,李力专门讲起7az,“她最近又打架了吗?”

    管宁摇头:“没人惹她。”

    李力说:“她内心深处很自卑。”

    “这就是你的结论?”管宁皱起眉,显然不认可,“她这两个月在队内训练的表现始终维持着最高水平,没自信的人打不出这种数据。”

    李力解释:“她对外界的过度攻击行为是一种对内在自卑的应激表现。”

    这对管宁而言不是一个好消息。

    李力知道管宁对7az寄予厚望,李力也知道队里没人比管宁更清楚自卑对一个选手的综合竞技状态的影响。当年的管宁从全球四强之后一路越打越差,就是因为自信被某两场比赛彻底打碎了。

    白川抽完烟,回来加入食堂晚餐。和品牌方的人一起吃饭,白川没表现出任何热情。毕竟是姜阑介绍的人,没有丙方心态就算了,Ken公事公办地和白川对了一遍纪录片的拍摄制作时间线,又和刘辛辰确认了一遍成片上线和投放的计划日期。“适应性时尚”一期产品计划八月中旬至九月初之间上市,最晚也得提前一个月交片,距今只剩三个月。Union战队要打全球赛,时间刚好重叠。品牌方要求保质保量保深度,战队方要求选手状态不被影响,两边需求天然冲突,Ken和黄笑夹在当中,左右斡旋,纯纯的吃力不讨好。

    白川能够分给这个项目的时间很紧凑,她正在筹备个人的第一部电影,若非被姜阑特别邀请,白川如今对这些品牌和媒体合作的所谓“青年文化纪录片”的拍摄工作已经毫无兴趣。她半路转行当导演,姿态却不低,Ken忍不住问白川准备拍一部什么类型的电影?白川说成本很低,题材大概率无法在国内公映。Ken听得想笑,又问她拍摄地和选角的进度。白川说去高海拔的大山里拍,找一个事业跌入谷底的过气女明星合作,节省预算。这时候的Ken根本联想不到“过气女明星”是指谁,也根本预料不到白川的这部电影在将来会对多少人的职业生涯产生重大影响。这时候的Ken只是点点头,说了句不走心的“Goodluck”,他只希望白川别为了自己的电影而对手上的纪录片项目过于敷衍。

    同桌的宋零诺听得津津有味,这又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上班虽然累,但这份工作能够让宋零诺持续性地接触到新的领域、新的人物,让她的好奇和探索的欲望永不枯竭,也让她领略到人生的流动性和未知性是多么具有诱惑力。它给宋零诺带来的价值远不止于金钱,也远不止于自我实现的满足感。

    按计划,白川接下来还要做7az主要社会关系的预采访,从她的教练和队友到她的家人和朋友。她让黄笑帮忙在基地里找间空置的寝室,打算在这里待满一周,和赛训组、职业选手们同吃同住,拉近距离。

    白川想要了解的,从7az口中问不出,黄笑表示问她的教练和队友也是一样的。白川说,不一样。她平淡的语气越发反衬出黄笑在这方面的无知。黄笑又说合同都签了,选手该配合的肯定会配合,你看我们教练正在和心理咨询老师商量这事呢。管宁在和李力说什么,黄笑其实不知道,但为了让品牌方满意,他只能厚着脸皮扯谎。

    宋零诺问:“我可以和7az聊一下吗?”

    黄笑不认为换个人去聊能有什么改变,他不想得罪掏钱的人,找借口说:“队里晚上还要训练、复盘和商讨周六比赛的bp策略。你想要和她聊,就只能等到十二点半放夜宵的时候。这太晚了吧。”

    宋零诺说:“我可以等。”

    黄笑只好说:“一样的问题,只是换个人去问,结果不会有什么差别。”

    宋零诺说:“我是女人,我的年龄和7az比较接近,而且我在日常生活中也认识其她特殊障碍女性,让我试试吧。”

    刘辛辰听得直想冷笑。宋零诺还是宋零诺,一句话就能得罪在座所有人,她的话可以被解读为:白川不懂年轻人,刘辛辰不懂特殊障碍人群,黄笑和Ken则根本不是女人。

    宋零诺意识不到自己讲话冒犯,是因为她有不自知的优越感——什么事情她都能克服重重困难把它做成。这种优越感在刘辛辰眼中像春天的柳絮,轻柔绵软,却能使人过敏窒息。

    事实上,刘辛辰最近就没怎么睡过好觉。

    当宋零诺提出将合作方式改为去商业化内容的人物纪录片时,刘辛辰反问自己怎么就想不到这个点子?宋零诺比刘辛辰小两岁半,此前并没做过品牌传播相关的工作,却能输出这样的解决方案,这令刘辛辰倍感压力,而宋零诺给人的压力绝不止于此。

    奢侈品公司很少有非零售线的管培项目,宋零诺却硬生生地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管培生的样子——从最初的商品分析到后来的CMI再到现在的数字化创新,不同部门的on-the-jobtraining不仅让宋零诺积累了行业基础经验,也让她培养出跨视角看问题的能力。当初运营小红书是宋零诺赌气后的不得不做,现在宋零诺的粉丝数已经突破了八十万,更不必说她还在同时运营大老板的账号,而她和大老板一起做的那场直播更是将她推向了更大的行业舞台。刘辛辰没数过公司里有多少人在羡慕或嫉妒宋零诺,而宋零诺在别人眼中的确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标杆式存在。

    至于刘辛辰本人,她的骄傲不允许她羡慕或嫉妒一个起点比自己低的peer,她的骄傲也不允许她承认最近的失眠与宋零诺有关。

    人在焦虑的时候,现实往往变本加厉地磋磨人的心志。二十四岁的宋零诺已然压迫感十足,而二十四岁的韦霖的出现则让刘辛辰第一次感到自己“老”了——刘辛辰比人家足足大了三岁零一个月,职位才只比人家高一级。

    刘辛辰就不可能睡得好觉。

    两局训练赛结束,休息间隙中,管宁出来上厕所。他看见宋零诺一个人坐在公共会客区抱着电脑工作。黄笑说宋零诺为了和7az聊聊愿意一直等到半夜,管宁就让她等。

    上完厕所,管宁往回走的路上又看了一眼宋零诺。她没化妆,本人和商业广告大片里的形象和气质差别很大。此刻的宋零诺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打工人,为了挣钱糊口而不得不在这里加班工作,一点也不像拥有大量粉丝的网红博主。

    看完这一眼,管宁莫名其妙地想到宋零诺拍的“高潮是什么”大片。年轻女人在光影里的满足与痛苦不合时宜地闯入他的脑海。那个她和这个她,完全就是两个人。

    宋零诺一直等到十二点半。

    训练室的门打开,几个年轻男孩先走出来,管宁和汪明明跟在后面,一群人去茶水间拿夜宵外卖。过了好几分钟,7az才坐着轮椅出来。

    宋零诺早就帮忙取好了属于7az的那份外卖,韩式炸鸡翅配烤年糕的香味让年轻女孩循味而来。

    “你找我要说什么?”7az边拆外卖边问,盒子有点硬,她直接用锋利的虎牙把塑料口咬开。

    宋零诺本来计划要说的“你好”和自我介绍卡在嘴边,年轻女孩并不需要这些客套。宋零诺有一种感觉,眼前的女孩和直播间里的女孩是两个人。

    拍纪录片要穿“无畏WUWEI”的服装,宋零诺以此开启对话,给7az看“适应性时尚”一期产品的设计线稿,问她喜欢哪些,宋零诺好在内部请梁梁帮忙加快样衣的制作。

    7az满嘴炸鸡酱,声音黏黏糊糊:“有大口袋的我都喜欢。”

    这个回答等于没回答,因为该系列的每件下装都设计了多只大口袋。这是梁梁和团队经过多方调研、亲自体验和接受反馈后的设计结果。对下肢残障人群而言,衣服上有容量足够大的口袋会为她们提供很多健全人士不在乎的生活便利:她们能够把日常所需的必备随身物品都装进口袋里,不必因为要拿一个东西而费劲地穿梭于多个房间中,也不必为了这个基本的需求而额外花钱购买包袋。

    宋零诺则继续给7az介绍这个系列裤装的其它设计特点,简单来说,在充分考虑下肢残障人群依赖辅助器与久坐的情况,设计师以女性坐姿为基点,从下装包容性、舒适程度、安全性能和时尚审美四个维度出发,对后裆和后腰、臀围松量、穿戴开口方式、裤腿设计等等都做出了革新。

    讲到7az喜欢的大口袋,宋零诺给她看轮椅裤的三面拉链口袋设计,这种设计方式能够使穿戴者更加方便地拿取东西,使口袋的打开空间更大。此外,口袋里面加装隔层和开孔,可供穿戴者方便地放入导尿袋和导尿管,而从外部则完全看不出,避免穿戴者外出时的社交尴尬。

    7az吃完炸鸡,拿纸巾抹抹嘴,不再接宋零诺的话。

    宋零诺以为两人的对话进行得很顺利,问:“我给你讲一讲纪录片的预采访环节好吗?白导需要你的配合。”

    7az丢下纸巾,“你们想拍我是吧。”她看宋零诺的目光像在看一个蠢货,“拍我打比赛,拍我当职业选手,或者拍我怎么和人打架,都可以。但你们想拍我是一个残障女性,不可能。”

    宋零诺微愣,她脱口而出:“为什么?”

    7az告诉她:“我讨厌你。我讨厌所有像你一样的人。”

    讲完这句,年轻女孩滑着轮椅转身就走。

    宋零诺站起来,想要拦住她再说两句,但被人制止住了。制止宋零诺的人是管宁,宋零诺甚至没留意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管宁说:“今天到此为止。”

    黄笑认为一样的问题,只是换个人去问,结果不会有什么差别。黄笑错了,宋零诺让结果变得更差了。

    凌晨一点二十分,宋零诺把电脑装进包里,收拾好东西走出去叫车。站在Union基地门口,她被冷风吹得头顶阵阵发疼。挫败感常有,但像今天这样的却是头一遭。宋零诺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她一想到刘辛辰知道后会有的表情和语气,心里就一阵烦闷。

    身后的门被推开,有人走出来。

    宋零诺回头,看见是管宁。管宁递给她一只纸袋,“你落下的。”

    纸袋里是黄笑给客人准备的小礼物,是些Union战队的周边,什么T恤啦,帽子啦,卡片啦,徽章啦,等等。宋零诺接过纸袋,心道管宁估计想不到,像刘辛辰那样的客人一出门就会把这纸袋丢进垃圾桶。

    车已经叫到了,但市郊这个点车少,还要等十几分钟车才能来。这段时间,够宋零诺问管宁:“7az为什么抗拒‘女性残障者’这个身份?”

    管宁没回答。

    7az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撕掉这个标签,而宋零诺们却致力于把标签给她贴回去。今晚训练时,管宁看着7az华丽流畅的操作,脑子里都是李力的结论。有些端倪其实很早就出现过,只是管宁从没放在心上过。今晚他重新回忆当初第一次去7az家里拜访时,女孩的妈妈说过一句话:闯闯只有在打游戏的时候最开心,因为游戏世界里没人知道她是个残疾人。

    凌晨的夜色下,宋零诺并不能完全看清管宁的脸和表情,但她直觉他现在看她的目光就和7az一样——她是个蠢货。

    这段时间在工作中积攒的所有负面情绪好像突然找到了一个倾泻口,宋零诺当着管宁的面,扬手把纸袋丢进了近处的垃圾桶。

    男人看她一眼,转身推门回去。

    预期之中的冲突没有到来。宋零诺泄了气,她先在手机上取消叫车订单,然后走到垃圾桶边,把扔进去的纸袋重新掏出来。

    纸袋里的东西早就洒了大半,宋零诺按开手机手电筒,照着垃圾桶,犹豫着要不要把东西翻出来。她最后放弃了这个念头,蹲下来把纸袋扣在地上,把还剩下的物品一件件拆开外包装,从兜里掏出酒精棉片擦拭。

    管宁站在玻璃门里,看着宋零诺在外面折腾。

    在如一束银针般的手机手电筒的亮光下,女人半长的头发像黑色的缎面,她的嘴唇微张,眉头微皱,蹲在地上的姿势和时尚优雅毫不沾边。

    宋零诺还没擦完所有东西,管宁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两只塑料袋。她看着男人双手套着塑料袋从垃圾桶里翻出剩下的物品,丢在地上,蹲下来,学她那样拆开外包装用酒精棉片擦拭。

    宋零诺本想道歉,时隔多月,她又一次不可控制地情绪化了,可管宁的样子并不需要这个道歉,她微微张开嘴,又缓慢合上。

    等东西擦得差不多了,管宁才出声:“打职业比赛的人不能自卑。你们的预采访会让7az反复直面她不肯自我接纳的缺陷,我不允许你们继续这样做。”

    压力给到了宋零诺这边,在她看来,管宁这完全是掩耳盗铃的方法。如果不能接纳自己的缺陷并长久地为此自卑,人又能有什么突破和发展呢?

    想着,宋零诺愈发沉默了。

    她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和别人讲这种话和貌似正确的大道理呢?她对抗自卑的表现和7az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吗?

    “我明白了。”宋零诺最后说道。

    管宁把地上的外包装收拾了,丢进垃圾桶。他重新看向宋零诺。宋零诺手里捏着他帮忙擦干净的周边小物,她本想对他道句谢,但前面既然没道歉,现在似乎也没有道谢的必要。

    两人挨得有点近。凌晨的夜色下,宋零诺这回能完全看清管宁的脸和表情。四月里,男人只穿了件短T,宋零诺挪动目光,落在他的右臂处。她突然很想知道那碗面到底是什么味道。这一刻,冷风里卷起淡淡的稻梗气味,苦中透着一丁点清香。

    宋零诺怔住。

    时间太晚,宋零诺回家后不能第一时间找叶叶求助该如何应对7az这种情况,她给叶叶的门外放了一件小礼物,然后微信留言约叶叶方便的时候一起吃饭。

    洗澡时,宋零诺被热水冲淋着走了神。水气氤氲,她仿佛回到了Union的食堂里,那把如同柔软稻苗般的面条被抛入沸水中,腾腾热气从档口向外飘,罩住管宁撑在台边的右臂。

    直到今晚,宋零诺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苦中透着一丁点清香的、像稻梗一般的气味,并不来自于任何人的身体,而是独属于她自己的、蓬勃舒展的、饱满而富有年轻生命力的、欲望的味道。

    宋零诺主动请缨后却碰了钉子,她不需要说,刘辛辰也会从别人那里听到。无论如何,工作总要推进,有再大的困难和挑战,宋零诺也要不蒸馒头争口气地把事情做成。

    而韦霖带给宋零诺的压力则是雪上加霜。

    继豆腐鸡蛋有机蔬菜卷后,韦霖继续给宋零诺送了好几天亲手做的午餐。宋零诺一边勉强接受她的示好,一边从忙碌的工作中分神思考该怎么回礼。还没等宋零诺想出答案,韦霖就把回礼的难度提升到了下一个高度:她在周五送午餐的时候又给宋零诺送了一支价格四百九十元的唇膏。

    宋零诺本不肯收,但韦霖说她一共买了三支,她自己、施谨和宋零诺各一支,施谨已经收下了,宋零诺就别客气了。宋零诺只好收下,她感到自己被韦霖用这些礼物绑架了,迫不得已,她问韦霖下班有空吗,她想请韦霖吃顿晚饭。

    按照宋零诺的思路,韦霖一系列的送礼行为是新人初到的示好策略,韦霖极大概率不会接受宋零诺的邀约。如果韦霖拒绝了她,宋零诺既可以省下钱,又可以轻松地解除绑架。

    可韦霖居然答应了。

    晚饭在一家人均三百元左右的餐厅。宋零诺讲礼貌,让韦霖点菜,而韦霖居然一点没客气。在韦霖翻着菜单跟服务员点菜时,宋零诺不停地心算她一共点了多少钱的菜。这笔社交支出让宋零诺心疼加肉疼,她自己都没来这么贵的餐厅吃过饭,她为什么要为了几个蔬菜卷、色拉、荞麦面和一支她根本不需要的唇膏而花这笔冤枉钱?宋零诺的工作已经很累了,老天为什么还要派一个韦霖来增加宋零诺的心理内耗?

    好在韦霖点得很节制,一个冷菜一个热菜加一个主食,总共才两百六十七块钱。

    宋零诺松了一口气。

    菜上齐后,宋零诺有点意外地发现韦霖点的菜都很符合她的口味,她总算讲出一句真心话:“你点的很好吃。”

    韦霖的微笑则始终自信且温柔,“你的每一篇小红书我都看过,很容易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哦。”宋零诺顿时觉得饭菜不香了,这就是智商高的人会做的基础准备工作,她估计没有什么是没被韦霖调查过的。

    韦霖说:“我关注你很久了,从你只有五千多粉丝的时候就关注了。我之所以跳槽来零诺时尚,也是因为看到你发的招聘笔记才投的简历。”

    宋零诺愣了下,随即觉得好笑得近乎讽刺。她当初那么迫切地希望能够尽快有新的CMI同事到岗,但她没想到自己给自己挖了这么大的一个坑。她问韦霖:“你为什么想要到时尚行业呢?”

    这个问题盘旋在她心中很久了。既然韦霖已经在知名大外企作为应届管培生顺利毕业定岗,对比同公司的同年龄社招员工具有天然优势,为什么要跨行业地跳槽到一家才成立两年的民企呢?难道只是为了涨薪吗?这样转变自己的职业轨道是值得的吗?

    韦霖说:“因为我觉得fashion行业的包容性更强。”她微垂目光,笑了笑,“少数群体受到的偏见和歧视普遍更少。”

    宋零诺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真的是这样吗?现今的包容和多元更加像政治正确的口号,而像韦霖这样的人会知道被偏见和歧视裹挟是什么感受吗?宋零诺很怀疑。

    韦霖岔开话题:“我很喜欢你。你本人比我想象中的更真实,也更有魅力。”

    这句赞美的语气很诚恳,宋零诺内心深处的那点阴暗被对比得愈发丑陋,不论韦霖是不是真心的,宋零诺都只能说:“谢谢你。”

    韦霖问:“唇膏的颜色你喜欢吗?”

    宋零诺其实还没拆开看过。她从外套兜里摸出唇膏,撕开烫金的封口纸,从窄盒里倒出冰凉的金属管。她拔开唇膏盖,旋转底部,一截透明中带着亮金色粉末的膏体出现。

    宋零诺从没见过这样的唇膏。

    韦霖对着她笑,“我看见它,就想到你了。你在我心里面就像它一样,真实透明,又光芒四射。”

    宋零诺想问,不是说有三支吗?不是说施谨也被送了一支吗?那施谨在韦霖心中也像这只唇膏一样吗?宋零诺的智商或许没有韦霖高,但她还不至于被这几句话哄到。

    韦霖说:“你要不要试试呢?”

    宋零诺“哦”了一声,犹豫了一下,满足送礼者的愿望,对着手机屏幕简单涂抹上下唇。

    韦霖又说:“我也想试试。你可以让我试试吗?”

    这么贵的餐厅都请她吃了,宋零诺不可能小气到不给韦霖用本来就是她送的唇膏。宋零诺用纸巾把自己抹过的唇膏切面抹了抹,然后递给韦霖——

    韦霖却没接。

    她伸出手,捏住宋零诺的下巴,倾身亲了亲宋零诺的嘴唇。

    看着瞪大了双眼的宋零诺,韦霖自信且温柔地笑着,用食指揉了揉自己嘴唇上沾到的唇膏,“应该很好看吧?”

    宋零诺说不出一个字。

    一直到买完单离开餐厅,宋零诺都找不出合适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感受。上小学的时候,宋零诺从不喜欢和其她女生一起手拉手上厕所。上次发高烧睡在刘辛辰的床上,一整夜宋零诺都没碰过刘辛辰一下。

    女生和女生之间的交往尺度,应该以什么为准绳?

    站在餐厅门口,韦霖和宋零诺一起等车。有电动车飞速骑过,韦霖向宋零诺这边靠了些,宋零诺的手臂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告诉自己不要小题大做,女生和女生之间,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是宋零诺,你还是小女生吗?韦霖还是小女生吗?你们明明是两个成熟的女人了。

    这晚回家,宋零诺把什么工作里的烦恼都抛到脑后了。还有比刚发生的这件事更令人烦恼的吗?

    宋零诺一度想给刘辛辰打电话,问问她和女性同事或朋友之间最亲密的行为是什么——就算两人现在不怎么搭理对方,宋零诺第一时间还是想找刘辛辰。但多想了几秒后,宋零诺按下这个念头。刘辛辰是做PR出身的,这点尺度对刘辛辰而言又算是什么尺度呢?

    宋零诺在床上翻来滚去,把韦霖和她相处的每一个细节都用脑中的放大镜进行审视。就连韦霖入职交接时在会议室里不看屏幕、只看宋零诺的行为,在此刻想来都有了另一层解释。

    宋零诺很有冲动找韦霖讲清楚。

    但这事又能怎么讲清楚呢?韦霖对她的喜欢,是那种喜欢吗?还是这种喜欢呢?哪种喜欢能亲,哪种喜欢不能亲呢?韦霖的行为算是职场性骚扰吗?如果她问了而韦霖说只是误会呢?那宋零诺不就像是一个保守老土的笨蛋吗?

    辗转反侧到后半夜,宋零诺逐渐有了困意。这些问题没有答案,宋零诺唯一的答案是,她很确定自己的性取向。

    因为在韦霖亲她的时候,宋零诺没有闻到任何一丝苦中透着一丁点清香的、如同稻梗一般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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