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诺 正文 第89章 只讲实力

    第89章.只讲实力

    “未成年人禁止氪金”八个大字一直挂在管宁的直播间里。

    宋零诺没回复WeiS的私信。她返回个人账户，截屏充值和打赏记录，发给刘辛辰，询问：“我能用公司擡头开发票申请项目支出报销吗？”

    刘辛辰秒回：“你还给他打赏？你真给他脸啊？”

    宋零诺又截屏私信发给刘辛辰，反问：“那你有和他建立直接联系的其它更好方式吗？”

    刘辛辰没有。

    宋零诺再次询问：“我能用公司擡头开发票申请项目支出报销吗？”

    刘辛辰：“不能。你没有提前申请获批。”

    依照宋零诺抠抠搜搜的性格，不会在还没搞清楚能不能报销的情况下就先花钱的道理，刘辛辰合理怀疑宋零诺的充值打赏行为是一时头脑发热。

    宋零诺没再纠结。虽然这笔五千块的一次性支出令她肉疼加心疼，但她劝慰自己，肯投入才能有回报，想到Z世代总裁特别奖的三十万元人民币奖金和荣誉，她不该计较这“区区”五千块钱。

    发完私信，管宁扒了几口外卖。过了十来分钟，他看一眼后台，LNNN＿2006没有回复，估计小孩写作业去了。

    黄笑拉着邓标平来找管宁。邓标平是战队经理，当年管宁就是他签来的，现在管宁都退役当教练了，邓标平还是没挪窝。黄笑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只让邓标平客观评理，有管宁这样坑同事的吗？

    管宁把筷子一扔，“我坑你？”

    一个什么破时尚品牌求合作，想拿7az的残障女性职业选手身份当做宣传噱头，黄笑找管宁商量，管宁把该拒绝对方的道理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挡不住黄笑不经过他同意就把人直接请来俱乐部。黄笑以为有外人在场，管宁多少会给他点面子，见一面聊两句又不会少他块肉，结果管宁居然油盐不进，在晾了对方一个小时四十五分钟后只出现了三秒钟。管宁这不是不给黄笑面子，管宁这是要彻底断绝黄笑的希望。

    黄笑晚饭还没吃，这会儿气得直胃疼，“就战队现在这成绩，上得了台面的商务资源能有几家？更何况是这么高级的品牌。”

    他不提“成绩”俩字还好，一提“成绩”，管宁的面孔立刻一沉。

    邓标平开口缓和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小黄你胃不好，先吃饭去。管宁你昨晚几点睡的？”

    黄笑抢答：“他一宿没睡。”

    觉睡得越少，管宁的脾气就越大，黄笑越想越觉得自己冤。

    在品牌方面前说昨晚战队加练、教练起晚了，那都是黄笑现编的托词。事实是昨天全球赛中国大陆赛区的分组抽签仪式直播一结束，微博上的赛事话题和Union队超就炸锅了。这次全球赛的预选赛阶段，中国大陆赛区一共有十六支职业战队争夺七个出线名额，Union被抽进了强者如林的死亡C组，粉丝们很丧，有悲观的已经写好了剧本：第一轮输了之后直接掉进败者组，在败者组继续连输两场，完成三败淘汰“成就”。粉丝的悲观是有依据的，在才结束不久的上个秋季赛，Union在下半轮遭遇了七连败，见谁输谁。

    战队成绩差，教练的压力比选手更大。管宁一宿没睡，邓标平不问也知道他肯定是在熬夜做第一轮比赛的BP策略。

    按照黄笑的要求，邓标平评理说：“战队成绩排首位。”

    邓标平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短期收益，只有战队成绩上去了，那才能要名有名，要利有利。他把黄笑带走吃饭，“你别觉得我是因为和管宁认识久了，遇事偏袒他。这两个赛季成绩差，他的压力比选手更大。”别的不说，每次一输比赛，教练的BP必定会被战队粉丝狂喷，部分选手粉丝不舍得骂选手，教练就是用来背锅的最好人选，管宁现在连个人黑超都有了。

    第二天，管宁特地把“未成年人禁止氪金”八个字调大了两个字号。LNNN＿2006视若无睹，继续打赏。和前一天不同，今天小孩只刷了两个一百八十八元的礼物，估计是零花钱捉襟见肘了。下播后，管宁照例发私信提醒小孩，“未成年人不要用父母的钱给主播打赏。”

    后面连续六天，小孩每天刷一两个几十块到一百多块钱的礼物，始终让“LNNN＿2006”这个ID占在总亲密度排行榜首位。

    等到累计打赏金额高达五千元人民币时，LNNN＿2006终于回复管宁的私信。小孩问：“请问您接陪玩吗？”

    管宁怀疑这小孩从来不看该游戏的职业联赛，来看他直播只是图个热闹，根本不知道他的战队教练身份，也不知道他平常有多忙。战队教练工作收入不高，游戏主播收入要看流量，总而言之，管宁不是什么有钱人，而短短一周内能出手打赏五千块的老板，是任何一个主播都该友善对待的老板——即便对方是个未成年的小孩。

    或者说，尤其对方是个未成年的小孩。

    宋零诺一边帮老板做下周开会要用的deck，一边留意直播app的提醒。

    WeiS：“不接。”

    WeiS：“但可以陪你玩。”

    宋零诺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她本以为这会是一场持久消耗战，看来钱能够打动所有人，而管宁的价格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便宜很多，只花了五千块就搞定了。她快速打字，“可以连麦吗？”

    WeiS：“可以。QQ，TT，还是微信？”

    LNNN＿2006：“微信吧。”

    通过好友验证时，宋零诺特地设置了不让管宁看她的朋友圈。管宁的微信名和他的全平台ID一样，都是“WeiS”，头像是Union战队的队徽。宋零诺点开他的个人资料，毫不意外地看到管宁同样设置了不让她看他的朋友圈。

    金钱交易，正该如此。

    两人在微信上简单沟通，登录游戏，添加游戏内好友，组队匹配。匹配排队等待时，管宁主动发起微信语音通话。宋零诺看着电脑屏幕右下角的微信客户端跳出语音通话提示，多等了几秒，才点击接通。

    男人的声音和他在直播间里的没有任何区别：“你好。”

    宋零诺也说：“你好。”

    对面很明显地顿了顿，不知道是没想到这是个女玩家，还是没想到她的声音不像一个十五岁的小孩。

    匹配成功，两人进入游戏。宋零诺压根不会玩，但好在管宁并未指摘她的游戏水平，可见他对待金钱交易要比对待潜在合作方的态度更为职业。一通乱七八糟的操作后，她听见管宁开口：“你成年了吗？”

    又是和私信里一样的语气。宋零诺没吱声。

    管宁说：“未成年人不要花父母的钱给游戏主播打赏。我陪你打两局匹配，之后你不要再给我刷礼物，也不要再来找我陪玩。”

    宋零诺问：“你陪我玩游戏，就是为了教育我？”

    管宁“嗯”了一声。

    宋零诺觉得好笑，何必刻意做此包装，她说：“我成年了。”

    对面再次很明显地顿了顿。

    宋零诺继续说：“所以你接陪玩吗？一小时三百块，可以吗？”她查过行业价格，她已经开出了相当高的每小时单价。

    对面稍作沉默，开口：“我说过了，我不接陪玩。”

    男人的短暂沉默让宋零诺找到了一道缝隙。她不相信他有那么坚定，否则不需要思考后才开口拒绝。

    宋零诺说：“一小时六百块，可以吗？”

    她不假思索地擡价，话出口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有些事情会让人患上难以戒除的瘾症，比如说习惯性地给男人的脑门上贴价签，又比如说习惯性地用金钱购买男人。

    对面则陷入彻底的沉默。

    六百块一小时还不够吗？宋零诺索性给出一个难以拒绝的数字：“三千块一小时。”她不相信男人不动心，她告诉自己这一切只是为了把项目做成，她需要一个小时把原本上周开会要讲的内容讲一遍给他听。

    又过了几秒，宋零诺听到男人说：“你脑子有病？”

    他的声音还是和直播间里一样，听上去很年轻，带了点鼻音，不知是感冒了还是天生如此。

    宋零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他又说：“有病去看病。”

    这两句说完，语音通话就被管宁粗暴地挂断了。三十秒后，游戏系统内提示检测到“WeiS”玩家已挂机，该账号在对局内已由系统托管。

    她搞砸了。

    睡觉前，宋零诺脑子里只有这句话。她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只是比以前拥有了多一些些的名气和金钱，她就变得如此自以为是。在批判自己的同时，宋零诺却对自己更加宽容了：搞砸一次没关系，总会有解决办法的。

    在梦中，宋零诺看见了久违的稻田。春天要插秧，她挽高裤脚，帮奶奶在地里干农活。赤褐色的泥水没过她的小腿肚，她弯着腰，在泥水里看见自己的模样。她的颧骨上涂抹着厚重的腮红，看上去像被大西北的烈日晒出的伤，她的耳垂上和脖子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贵重首饰，是稻田里的风都吹不动的贵和重。风在宋零诺耳边反复盘旋，最后化作一道啸声，冲压着她的耳膜——

    “你脑子有病？”

    宋零诺自梦中惊醒。

    她的左手还死死地捏着手机，手机连着床头的充电线。时间显示凌晨四点四十七分，宋零诺飞快地解锁手机打开微信，找出“WeiS”。她无从判断对方是否已将她拉黑，但她还是一鼓脑地把自己的电子名片、“无畏WUWEI”的品牌介绍、“适应性时尚”的项目背景、目标受众以及零诺时尚在推动特殊障碍人群就业方面所承担的企业社会责任等资料依次发送给对方。

    管宁并没有拉黑宋零诺。

    不论他的没拉黑是出于什么原因，宋零诺都万分感谢这一刻。她确认所有文件发送成功后，又迅速地打下一段道歉文字发给管宁：

    “很抱歉。我本无意冒犯，我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找到一个和你直接沟通的渠道。再次抱歉。”

    凌晨四点五十二分，管宁皱着眉在看数据分析这边给过来的对手资料。微信连续振动，他以为是队里又有人闹着要吃夜宵，拿起一看，竟然不是。

    对方的名片让管宁感到意外——他此前没拉黑这个“神经病”，完全是因为还没顾上处理低优先级的事情。几份资料清晰易懂，他很少看到这么高度职业化的沟通内容，这在他的行业很罕见。

    尚未破晓，远天黑沉，管宁看了眼时间，对方这个点还熬着不睡觉吗？就为了工作？就为了做成这一件事？

    他点击微信语音通话。

    对方几乎是秒接。

    女人的声音在夜里有点哑，“管宁你好。”

    管宁说：“你好。”

    她又说：“抱歉。”

    男人没对宋零诺的道歉做出任何回应，他连一句场面上的“没关系”或者“都是误会”都不讲。

    没给宋零诺任何思考的时间，管宁径直开口：“合作不可能。你别再骚扰我。”

    宋零诺微愣，随即问：“我能知道‘不可能’的原因吗？”

    管宁说：“你对电子竞技了解多少？”

    宋零诺回答不了。她不可能讲实话，实话是“零”。

    管宁说：“‘7az’——这个ID在你们眼里只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你对7az了解多少？你以为7az为什么会有粉丝？是因为她是电竞圈里少见的‘女’职业选手？还是因为她‘下肢残疾’令人同情？还是因为你们这些人现在喜欢天天挂在嘴上讲的‘女生帮助女生’？——都不是。7az之所以有粉丝，是因为她的游戏天赋、操作技术和竞技实力。这个行业，这个圈子，只讲成绩，只讲实力。”

    宋零诺无声听着。

    管宁说：“像7az这样的选手，如果打得菜，一场就会被喷下首发，我不会牺牲她的任何一秒训练时间让她去拍商业广告，无论你们的品牌多么‘高级奢华’。如果你真的像你们所说的那样‘致力于助力残障人群’，就更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讲完这些，他直接挂断语音。

    如果合作真的不可能，管宁为什么要解释这么多？远天翻出鱼肚白，宋零诺没有继续睡觉的必要，她打开电脑浏览器，搜索“Union＿WeiS”相关的所有信息。

    宋零诺不会再为了全面了解一个男人而去做任何深度调研。宋零诺只会为了全面了解一个合作方去搜集所有可用的资料。

    “Union＿WeiS”在役五年，打过四届全球赛，历届战绩是：16强、4强、8强、未进线下赛。

    在他退役前的最后一个赛季，战队甚至打出了十一连败的国内联赛倒数第二。有Union的粉丝说：一直到WeiS的合同结束，可能都有很多队粉不知道Union到底浪费了一个多么强的指挥位。作为类天才的选手，WeiS的黄金巅峰期被蹉跎消耗在Union，他在操作下滑、巅峰不再后不得不退役，整个职业生涯中甚至没打进过一次决赛。

    下午三点半，管宁睡醒了。

    微信里有一条来自宋零诺的未读消息。

    宋零诺：“如果我们把‘7az’当做可以利用的工具，那么你把她当做什么？”

    她未说出口的言下之意是——

    他和她们有任何区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