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78.谁打你了?
周一上班,刘辛辰头一件事就是去找姜阑投诉:“宋零诺的账号是我辛辛苦苦孵化出来的,他木文凭什么说抢就抢?起号阶段有多难他不清楚吗,他好意思坐享其成吗,他脸皮怎么这么厚啊?有这种道理吗阑姐?”
这次拍摄姜阑找了木文来做造型,结果衍生出这么个破事,刘辛辰一万个不满。就算木文是老板的朋友,她也必须投诉,否则她咽不下这口气。
姜阑听她讲完,“所以?”
所以?
刘辛辰说:“他不能签宋零诺。我不同意。”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没什么底气。她一没权力约束木文,二没权力约束宋零诺。她只能寄希望于老板替她出头。
姜阑问:“你认为我替你解决掉一个木文,今后就不会再有别人去找宋零诺了吗?每遇到一个问题你都要这样解决吗?”
刘辛辰被戳到痛处。
姜阑继续问:“如果有一天宋零诺决定离开零诺时尚,你认为她的账号和你还有任何关系吗?她还会帮助零诺时尚的品牌传播吗?”
刘辛辰压根没思考过这种可能性,“您有什么建议?”
姜阑说:“你去和宋零诺谈,给她两个选择:一,公司直接出资买下她的号,她今后只有账号的使用权,没有所有权,考虑到该账号目前的粉丝数和内容质量,公司愿意出二十万元人民币,而她需要至少继续运营三十六个月该账号的内容,期间所得一切商务收益公司与她五五分成;二,她继续拥有该账号的一切权利,享有百分百的商务收益,但在接下来的三十六个月内,如果她主动离开零诺时尚,或是与任何外部经纪及代理机构签约,那么她需要偿付公司用来推广她和账号的一切费用。谈妥后,找法务拟协议,白纸黑字地签下来。”
刘辛辰愣住。
二十万元人民币乍一听不少,但按照宋零诺账号目前的曝光和粉丝增速,未来潜力价值极高,这个开价堪称低廉。至于品牌中心为推广宋零诺而做的国内及海外的种种公关传播,更是宋零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偿付得起的费用。
好半天,刘辛辰才提出看法:“阑姐,我觉得这样对宋零诺很不公平。”宋零诺为了运营账号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时间,全公司不会有人比刘辛辰更清楚。更何况,宋零诺那么信任她,她要怎么去和宋零诺谈这些苛刻的条件和要求?这对两人的友谊无疑是个挑战。
姜阑说:“你今天来找我,目的是谈公平吗?你要给宋零诺找‘公平’,为什么不同意她签木文?”
刘辛辰自知双标且理亏,早知如此,她还不如不来投诉木文,然而后悔为时已晚,她问:“如果宋零诺两个选择都拒绝呢?她就是不和公司签任何协议呢?”
姜阑说:“她要是不同意,品牌中心今后就不会再给她任何传播支持。”
刘辛辰不吭声。照宋零诺那个性格,会在乎这个吗?
姜阑能看出她在想什么,“她的账号,从零粉丝到一万粉丝,用了多少天?从一万粉丝到现在的十四万粉丝,用了多少天?”
品牌层级的传播力量,是个体的努力永远无法达到的。
姜阑又说:“在自媒体领域,没有人能够体验过这种曝光增粉的速度后,再回到过去的日子。”
这无关乎性格,这是人性。
老板的意思很明确,刘辛辰可以不计较这份公平,但刘辛辰非要计较另外一份公平:“那我想问一下,大老板的情况也是一样吗?他的个人账号一旦被成功孵化,您会让他和公司签同样的协议吗?”
姜阑说:“我会让Neal签比这个更为严苛的协议。”
年轻人对公平的执着有时从来不考虑平衡的必要性。
等刘辛辰离开,姜阑打电话给木文:“你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想要挖我的人?”
木文在那头笑,“宋零诺是你的人吗?她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人了?”
姜阑说:“这不重要。”
木文问:“那什么重要?”
姜阑说:“你再像这样挖我的人,我就直接买下你的公司。”
木文快要笑裂了,“阑阑你干嘛呢?吃错药了?跟我演霸总呢?”
姜阑说:“你觉得我在演戏吗?”
木文只能配合她演戏:“行行行,好好好,我怕了。你要怎么买?你老公现在对我们这个赛道很感兴趣?”壹应资本上半年投了一个做美妆直播起家的大主播创业的MCN机构,木文也听说了。但问题是,姜阑从不掺和她老公的生意,今天这到底是在闹哪出?
姜阑说:“和他没关系。”
木文纳闷:“那你这底气从何而来?”他的公司是她说买就能买得了的吗?
姜阑说:“零诺时尚需要直接收购一到两家MCN公司。”
这下木文不笑了,“你们想干嘛?”
姜阑说:“做产业上下游的布局,有问题吗?”
过去十八个月,刘峥冉专款专批,供零诺时尚布局上游供应端,以提升旗下品牌的核心业务产能与制造能力。陈其睿先后收购了位于意大利托斯卡纳地区的两家数字印刷与纯手工处理皮革工厂以及一家位于法国南部的针织供应商。这不光是为了优化供应链、节流增值,更重要的是为将来进一步扩大海外市场做准备。
十八个月之后,零诺时尚的军备重心从上游端转向下游端。
疫情后中国本土市场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品牌的高速数字化进程在中国市场尤为突出,想要进一步优化数字营销及电子商务的成本、提高投入回报比,直接收购产业下游公司是最快的选择。
零诺母集团的财大气粗,木文清楚得不得了,他迟疑:“我可还没想卖公司啊阑阑。”MCN机构虽然多,但专精做时尚领域的头部玩家没几家,他现在完全有理由怀疑姜阑不是在演戏吓唬他,姜阑是认真的。
姜阑这时终于笑了,“等你想卖的时候,你告诉我。”
中午,姜阑约施谨吃饭。
走出公司,姜阑想当然地往面馆的方向走,施谨却说:“换一家吧。”两人就近找了家日料。
本着尊重对方与信息对称的原则,姜阑把要求宋零诺签署账号协议的事情告诉施谨,“宋零诺如果因为这件事对公司有情绪,我需要你帮忙安抚。”
之前和梅森聊宋零诺的事情,姜阑得不到有力支持。现在换了施谨,姜阑认为事情会好办得多。
施谨了解姜阑做事情的风格。十月那次,品牌中心直接用大量级的传播手段推广宋零诺和她的账号,并且在海外同步发稿建号,姜阑的目的十分明确:先用事实证明宋零诺能红的可操作性,让宋零诺不自知地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哪怕她当时的直属上级反对。
施谨说:“我需要知道宋零诺签署协议后,你们在接下来的三十六个月内会对她如何做进一步推广和包装的具体方案。在我没看到方案之前,你们不可以直接去和宋零诺谈。”
姜阑说:“可以。”
于公,施谨和姜阑一样,需要站在公司利益的角度做决策。于私,施谨也和姜阑一样,非常了解陈其睿在限制人才流动方面的手段和冷酷,她自问有义务帮助对此毫无经验的宋零诺。
吃好饭,走出日料店,姜阑问:“奶茶要喝吗?我陪你。”
没想到施谨摇头,“不喝了。”
两人走回公司。路上,姜阑和施谨闲聊两句:“你最近还好吗?你爸爸身体好点吗?”
施谨说:“还可以。”她没情绪展开多讲。
姜阑问:“你们部门内部现在情况怎么样?Neal一直代VP的位子,不是长久之计。”
不论是不是老板的长久之计,这个位子离现阶段的施谨都很遥远,她不会给自己设定不切实际的目标。
更何况她还有其它复杂性更强的烦心事。
周二傍晚,施谨收到彭甬聪的微信。
彭甬聪:“Pitchdeck我按你的反馈改了一版,有空的话周六或周日一起吃个晚饭?”
施谨没有回复他。
到了周四,施谨终于接到王晔电话,让她上楼。电梯里,施谨反复回忆十天前,在不算明亮的光线下,彭甬聪那道直白的目光。
陈其睿的办公桌上摆着一份文件。
当施谨从老板手中接过这份文件时,她几乎有一种即将被公开宣判的错觉——即便她明明不是被审验的那一方。
这是“无畏WUWEI”旗舰店数字零售项目的第十稿方案,仍然是从P集团流出来的资料。
陈其睿拿到这些东西的渠道,施谨能猜到,但她不能问,也不能说。
施谨沉默着翻开文件,从第一页开始,逐页看到最后。
这并不是她单独发给禹力团队的那一份删减版。
情感上,施谨于一瞬间如释重负。然而理智上,施谨知道自己绝不该如释重负:第十稿方案的共享名单里只有项目相关的公司内部员工,这份资料是被内部人员外泄的。
她问:“我还需要做什么吗?”
陈其睿说:“如果需要,我会告诉你。”
彭甬聪和新组建的团队开完会出来,收到施谨的微信。
施谨:“周六晚上我有空。餐厅你定就好。”
彭甬聪笑了。
他还没来得及回复,就听到董浩在后面叫他:“小彭,你来一下。”
董浩把办公室的门关上,走到办公桌前,直接拿起两份文件递给彭甬聪,“零诺时尚是你之前的客户,你对你的客户最为了解,我需要你的判断。”
彭甬聪翻看文件。
两份都是“无畏WUWEI”旗舰店数字零售项目的第十稿方案。第一份对比第二份,足足缺失了七页内容。
彭甬聪不解,“什么意思?”
董浩说:“第一份文件,是施谨单独发给我们的。”他强调重点,“没有像以前一样让小宋提供文件的共享链接,而是她亲自直发的文件。”
彭甬聪皱起眉头。两人做2B生意这么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很多时候问题还没实质性地发生,董浩单凭经验就能看出各种苗头。客户改变内部文件的共享方式,在董浩看来就是一个明确的信任红灯。
彭甬聪问:“第二份文件怎么来的?”
董浩说:“我看刘姝平常和小宋关系好,就让她去找小宋又要了一遍文件。小宋那孩子看上去很单纯,你说是吧?”
宋零诺有多经不起人套话,多经不起人诈,彭甬聪深有体会。
现在事实摆在眼前:施谨发给禹力团队的零诺时尚内部文件,是经她故意删减的版本。
董浩问:“以你对施谨的了解,你认为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我们绝不能让公司陷入任何负面丑闻中。”
彭甬聪沉默。
以他对施谨的了解?
他想到了因性骚扰丑闻而名誉扫地、被迫走人的许宗元。
周六上午,施谨开车回昆山,参加堂妹施玲的订婚宴。出门前,她再次确认了一遍晚上和彭甬聪约的餐厅地点,又再次规划计算了一遍返程路线和时间。
订婚宴就摆在施玲家里面。
施玲刚过完二十九岁生日,男方是北方人,工作在杭州,就职某互联网大厂,薪俸可观,刚在杭州买了第二套房。
男方的母亲在桌上频频夸施玲懂事。
施谨听到施玲她妈笑着和对方说:“以后,我们家就多了一个优秀的儿子,你们家就多了一个贤惠的女儿。”
饭吃完,男方送父母回酒店,施谨陪施玲出门逛超市。
在生鲜货架前,施谨看着施玲挑选肉蛋,问:“你去杭州的新工作找好了吗?”
施玲说:“我准备先休息一段时间。”
施谨说:“靠他养家?”
施玲不说话。
施谨说:“有些事情我不想多讲,但你要想清楚。”
安静了几秒,施玲突然把手里的塑料篮子扔在货架上,擡起头,“全世界只有你最清醒独立,就你知道掌控自己的人生,你以为你一直不找男人结婚就比我们这些人更聪明更高贵吗?你今天来参加我的订婚宴干什么,就为了在我面前展示你的聪明和高贵吗?”
施谨说:“是你妈叫我来的。”
施玲说:“你以为我妈想让你来吗?是你妈求我妈叫你来的。你妈希望让你感受一下正常人都是怎么生活的!”
施谨看着两颗鸡蛋从施玲的塑料篮子里滚出来,什么话都没再说,转身走开。
在超市门口,赵莹打来电话,让施谨顺路买点药带回家。
施谨买了药,开车到家楼下,打电话给赵莹,让她下楼拿。赵莹问她怎么回事,不回家吗?施谨说公司有急事,不上去了。
等赵莹坐进车里,施谨递给她装药的纸袋,“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赵莹不下车,“你明年能不能结婚?”
施谨不说话。
赵莹说:“还有谁家的女儿像你这样?我现在每天夜里都后悔得睡不着觉,当年就不该同意你离开家去上海工作。”
施谨还是不说话。
赵莹说:“你一直不结婚,你有没有想过你爸和我?你爸身体不好,还能活几年?”
施谨开口:“他早点死,你也能早点解脱。”
赵莹愣住。车里的空气短暂凝滞,像是结成了无形无色的固块。施谨转头看向母亲。下一秒,她的脸被赵莹扬起的手重重地扇了回去。
车子进入上海市区,施谨沿导航路线开到定位餐厅。泊好车,她照向镜子,左脸处的指痕红印清晰可见,有两处微肿,甚至能看见皮下血丝。
赵莹上一次下这么重的手打施谨,还是二十年前。
施谨坐在车里,半天没动。
她不知道要怎么顶着这样一张脸走进餐厅,见彭甬聪,吃这顿晚饭。
临到约定时间,施谨拿起手机,编辑微信发出去:“抱歉,我公司临时有事,晚饭改约吧。”
她还没放下手机,副驾那边的窗户就被人敲了敲。
施谨看过去,是彭甬聪。
男人拉开车门,坐进副驾。他直截了当地指出她的谎言:“你说公司临时有事?”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不一样的复杂,施谨不想解释,也无法解释,“嗯。刚接到老板的消息。”
“哦,行。我就占用你五分钟。”彭甬聪递给施谨一只文件夹,“这两份文件,你解释一下。”他的语气全然不像过去的任何一刻。
施谨打开文件夹,看完两份文件,先是一愣,随即皱眉,“这份你们是怎么拿到的?”
“这份?”彭甬聪反问,“你指的是,真实的这份?”
施谨说:“你回答我的问题。”
她好不容易排除了禹力外泄资料的嫌疑,结果现在彭甬聪手里的文件让这个结论变成了笑话。
事情还能更复杂吗?
彭甬聪不回答,“你故意对文件进行删减,提供一份假资料给禹力,目的是什么?”
施谨说:“你认为我的目的是什么。”
彭甬聪说:“我做这行多年,见的各种脏事太多了。Vivian,不论你们公司内部在搞什么斗争,你不能拖FIERCETech下水。这是最基本的底线,这话我只说这一遍。”
施谨听懂了,她冷笑,“你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你认定我要栽赃你们,拿你们的人当替罪羊,是吗?我在你眼里,是这样的人?”
彭甬聪沉默须臾,开口:“许宗元当初为什么走?”
施谨沉默须臾,终于转过头,直面彭甬聪。她已经不再在乎自己脸上的指痕红印会否被他看见。男人此前的许多行为和反应,她直到这一刻才彻底明白。
“你认为他为什么走?”施谨的语气听上去分外平静,“我害的?”
彭甬聪没回答,施谨也没给他回答的机会。话音落的下一秒,她扬起手,重重地扇了他一巴掌。
彭甬聪的左脸迅速肿起几道指痕。他盯住施谨,一字不发。
施谨的表情和她的语气一样平静。她重新擡起手,按上他的左脸,用力地刮了两下红肿的指印,随后将手伸到他的后脖颈处。
男人皮肤的纹路贴在她手心。
施谨说:“你回答我的问题。”
彭甬聪一个字都不答,就着她的动作低下头,找到她的嘴唇,吻了上去。
车里的空气短暂凝滞,像是结成了无形无色的固块。过了很久,施谨感到男人擡手握住她的左脸。
她听见他问:“谁打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