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06花园
销骨篇花园
牛老头年初的时候非常愉作。
贪财捡了块石头,却阴差阳错帮着警察拿住了凶手,立了功。案件详情参见《一生悬命》虽然报上对他的称呼不过是“热心市民”,可他觉得自己摇身一变,已然成了台西镇的名人。
打那以后,牛老头更加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每天拖着狐貍狗风雨无阻,朝九晚五,打卡似的满大街溜达。逢人便逮,逮住就讲。
小半年下来,狗遛瘦了,人听烦了,个个见了他都跑。
如今眼瞅着入了夏,气温一升,街头巷尾的闲人更少了,除了坐轮椅跑不过他的马大爷,他是再抓不住别人来讲述自己的光荣事迹。
于是乎,在遛狗和抓坏人之外,牛老头另辟了一桩消遣,那便是养花。
他家住一楼,卧室的窗子,正对着小区的后院墙。二十多年的老小区,设施老,物业也老,种啥花草基本上靠天意——看鸟吃完了拉什么种子。
牛老头自然不喜欢窗根底下星星点点的小白菊花,不吉利,也不喜欢常青植物,觉着同样不吉——毕竟平时好炒股,眼里见不得绿。
思来想去,购了一大批月季和蔷薇,贴墙边种下,很快便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拳头大小的花苞竞相盛放,遥望过去,红馥馥的一大片,吉利又喜庆。
牛老头得意起来,每日吃完饭,就站在窗口欣赏自己的手艺。可慢慢的,他隐隐觉出几分的不对劲——这花似是长了脚,一天天地往前挪。
没错,这花自己在跑。
如若不仔细观瞧,许是看不出差异,可是,牛老头记得确是清清楚楚,自个儿原本是紧贴院墙种下的,为的就是遮挡老损斑驳的砖墙。现在当中的三株月季,离墙面愣是多出了半米多宽的距离。
第二天起来再看,嘿,又朝前跑了两棵。
左思右想琢磨不透,到底是碰上了哪门子变态,吃饱了撑得跑他花院来玩“一二三,木头人”。
晚饭时候,他把这事告诉了老伴,老伴只说他是马尿灌多了,烧坏了脑子,二人当即呛呛起来,这一吵吵,反倒把花的事给忘了。
当晚一点半,牛老头醒了。
正闭着眼满地划拉着找拖鞋呢,迷迷瞪瞪间,就听到窗外墙根底下,窸窸窣窣响个不停。
他登时清醒过来,知道自己这是赶上现场了。赶忙紧贴窗台矮身蹲下,悄咪咪地掀起两片帘子,打中间狭长的缝隙,朝外窥探。
午夜月色如水,黑黢黢的花园里,空无一人。
然而,却见一株月季无风自抖,簌簌甩了两下脑袋,朝前走了两步,停了。
牛老头狠抽了自己一巴掌,又使劲搓搓眼。
没一会儿,只见另一株月季花也跟着抖了起来,晃晃悠悠挪了几步,走到刚才那株旁边,立住脚,也停了。
十来分钟的功夫,几株花就这么走走停停朝前挪,最终齐刷刷地站成了一排。
“噢哟——”老头喃喃自语,“月季花成精了。”
他当即揣起手机,朝外奔去。边跑还边琢磨呢,这段要是拍下来寄给《走近科学》节目组,那还不得震他们一下子?弄不好都能颠覆唯物主义世界观,在教科书上跟马克思肩并肩。
可真等着跑到了外面,牛老头又怂了。
夜色之中,白日熟悉的景致陌生起来,四下里乌漆嘛黑,什么也瞅不清楚,耳边只剩下他自个儿急促的呼吸。
花园里繁茂纤长的野草,沾着露,草尖细软潮湿,拂过他赤裸的脚背。一下一下的,似有若无,柔软中带着细小的尖牙,痒中掺杂几丝疼,牛老头不由地起了层鸡皮疙瘩。
就在这空档,花园深处又吱吱嘎嘎响了起来,声音越移越近。
“谁在那?”牛老头强装镇定,声音却尖锐得劈了叉,“我告诉恁,科学时代,未经许可,不准成精!”
他刚吼完,花不动了,声不响了,只剩下后山里布谷鸟的啼叫。
布谷,布谷。
牛老头有了科学傍身,心中不免升起一丝胆气。折了根树杈,拨开层层叠叠的花枝,一步步蹚过花草,直直奔向后墙的方向。
草汁的清丽,混着新泥的土腥,浓郁地灌进鼻腔。
脚下一个趔趄,牛老头赶忙扶住旁边的月季,这才没跌跤。待稳住后低头一瞧,只见花与后墙之间的泥地上,不知何时被人挖了一个深坑。
坑底黑黝黝的,似乎有什么东西蜷成一团,看不分明。
他朝前探身,擎起手机往下一照,当即惊叫出声。
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侧身躺在坑底,双目紧闭。
牛老头撒腿就跑,不想两腿一软,失去平衡,径直跌进坑里,一屁股正蹲在尸身上面,坐了个结结实实。
牛老头木在原地,周身血都凉了,只剩下一颗心咚咚咚咚地擂着腔子。正不知怎么往上爬呢,一双手忽然拍了拍他屁股。
“牛大爷,挪挪腚。”
“尸体”在他身下闷哼一声。
“你坐我肋叉骨了。”
马大骏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夜里两点多了。
一身汗酸,灰头土脸,身上白汗衫挣开了线,拖鞋梆子上也全是泥巴。
他将铲子挨着墙角,轻轻搁平,趴在房门敛声倾听,直听见南卧父母深沉的鼾声,才算是松了口气。
刚才,尽管他跟牛老头反反复复地解释,说自己是趁着晚上出来做个沙疗,可对方愣是不听,一次次追问他的真实目的。
逼到最后没法子了,只能说自己敬佩他花艺高超,一时鬼迷心窍,准备偷几株月季回家,才算是完事。
好在小区里老一辈的都是一个厂的熟人,这才没闹到报警的地步。
道了歉,听老头絮絮叨叨,夸耀了三四回遛狗途中跟犯罪分子斗智斗勇的故事,自己又贴着笑脸,声情并茂地赞扬了五六遍大爷老当益壮,并且答应明天请客喝酒赔罪,牛老头这才勉勉强强,松手放他回家。
可大骏知道,牛老头是出了名的大嘴巴,不出几天,全小区指定知道他“偷花不成,装神弄鬼”,糟心的还在后头。
不过现在也顾不上什么名声不名声了,x他有更要命的破事得了结。
马大骏抹了把汗,再次确认父母睡得深沉,这才蹑手蹑脚地进了厨房。
咔嗒一声,将门反锁。
既然花园的计划行不通,他只能走那条路了。
寻出早就预备好的塑料布,平平整整地铺在瓷砖地上。
深吸口气,戴好塑胶手套,站到冰柜跟前。
冰柜半人来长,很深。他敞开盖,神情平静地打里面捞出冻羊腿,冰鲅鱼,过年的饺子,端午的粽子
转眼间,零零散散的吃食铺了满地,白色寒气汩汩升上来,这才显出最下面冻着的东西。
尽管早有准备,马大骏还是吓了一跳。蹲在地上缓了半天,方才颤巍巍地扶着冰柜起身,冲着里面双手合十,拜了三拜。
“我也是逼得没法了,您老千万别怪我。”
他抽出斩骨刀来,无声举高。
“要是不愿意,现在就说,别等着我动手了,后面再赖我。”
对方自然没有回答。
老人只是阖着眼,两膝抵胸,胎儿一般,安详地蜷缩在冰柜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