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荣负伤的方迟这段时间过上了两点一线的生活,不是去公司就是回家。谭骁这个耐不住寂寞的,看在方迟最近正热恋的份上,消停了一个星期,终究没忍住打电话来约一下。
“圣诞节都没打算去哪嗨一下?”
遥想去年圣诞节,这俩孤家寡人还结伴去了趟大溪地,方迟搞定了潜水执照,谭骁则搞定了混血女潜水教练。
可惜一年时间,方迟已名草有主,谭骁早料到他会拒绝了,不料他拒绝的借口竟是:“嗨不动,受伤了。”
“受伤?”谭骁表示怀疑。可转念一想,方迟拒绝起人来从不屑于找借口,这才换了副关心的口吻,“怎么伤的?”
“……”方迟明显不想说。
谭骁也估计不是什么重伤,只能安慰一句:“最近水逆,你可小心点。”
方迟倒不认为自己水逆。这应该叫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毕竟他受伤的隔天待遇就升级了——
和连笑正式开始了同居生活。
即便同睡一张床却什么也不能做。
但他之前安慰连笑的那番话,同样适用于他此刻的自我安慰——
什么都得一步步来,床都上了,人,还远么?
连笑最近赋闲在家,索性报个班精进下厨艺,晗一的各种小道消息源源不断地传来,连笑也只是一听——
她算是想通了,她为晗一干着急有什么用?
还不是廖一晗一个人说了算?
“连总,廖总在和容悦就违约赔偿已经达成一致。”
“连总,禾木资本已经完成了对晗一的尽职调查。”
“连总,禾木资本已经正式确定从A轮接手,您确定不出席签约?”
“连总,听说廖总打算让陈经理复职……”
连笑收到这则劲爆消息时,刚下了料理课程,正在商场里闲逛。
她本还在内衣店里挑得起劲儿,准备为香港行准备两件战袍。
柜姐刚为连笑找出海报款,电话这么一打来,连笑哪还有心思试穿?
顾不上干杵在一旁的柜姐,眉头紧锁地问电话那端的小助理:“闹出这么大的事来,陈璋还能复职?”
“廖总正在一个个攻破董事们,看现在这架势,董事们点头是迟早的事。”
果然不是他陈璋有多强,而是廖一晗在为他力挽狂澜。
连笑转念想想又觉不对:“就算董事会同意,禾木资本会同意?陈璋干的那些好事,圈里都知道,陈璋对晗一来说就是个定时炸弹,陈璋又不持有股份,禾木资本需要顾忌他?”
连笑反问出口的当下,反倒把自己问愣住了。
廖一晗该不会蠢到把自己部分股权让渡给陈璋吧?在马上就要进A轮的节骨眼上。
小助理倒没想那么深,只说:“因为容悦没有对陈总进行行内问责,陈总干的那些好事,也就只在晗一内部传透了而已。陈总公示在外的履历还是很干净的。”
连笑挂了小助理电话,早已是愁容满面。
在柜姐热切的目光下,又不好意思不试,带了两套海报款进了试衣间,却只把那俩衣架往旁一挂,就低头摸出手机,准备给方迟打个电话。
融资过程中股权变更的各种可能性,方迟肯定最了解。她和廖一晗一直在等额稀释股权,如果陈璋中途掺和进来,对她又有什么影响……
电话差点就拨出去了,又被连笑生生挂断。
如果还像原来那样,什么事都靠别人,她永远做不出一桌满汉全席。
连笑就这么买了一堆试都没试的内衣回家。
今天料理课程教了些什么,早被连笑抛到脑后。她朋友圈里的人五花八门,很久之前她加过一个据说在投行做保代的人,连笑当初加完人家之后,连点赞都从没给对方点过,今天却逮着对方一个劲儿地聊。
连笑也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地道,但也实在没法子,只能在聊完之后补一句:“你哪天有空?我请你吃饭。”
还算愉快地结束了对话后,连笑暗自发誓以后对方的每条朋友圈她都药点赞。
方迟已经向她报备过,说今晚大概会加班加很晚,太晚的话他就直接回他自己家睡,怕吵醒她。
连笑正好得了空,好好整理一下思绪。
就算廖一晗把部分股权转让给了陈璋,陈璋一样要遵循等额稀释的原则,廖一晗在股东大会的话语权也会因此降低,对廖一晗没有任何好处。
就怕廖一晗为了陈璋,连自己的利益都不顾了。
若廖一晗真要一意孤行,也得获得股东大会超过三分之二的赞同票才行。
不过陈璋凭一己之力把和容悦的千万合同搞砸,应该很难重获股东们的青睐吧?
虽说可能性极小,但连笑以防万一,犹豫到最后,还是给周子杉发了条短信。
前段时间深夜周子杉来电,她没有接。
如今她发短信过去,其实也不确定他会不会回。
她发过去的短信只有三个字:“有空吗?”
发出去的同时也想好了各种可能性。
周子杉压根不回。
或者隔很久才回。
果然周子杉隔了很久才回。
连笑却只料其一,未料其二。
他回的是“我在你家小区外。”
连笑傻愣了半晌,手指有些僵,一连打错了几个字,索性不打了,直接回了通电话过去:“我得和你见面谈点事。”
这虽是她早就想好的台词,如今真说出口,却莫名涩了喉咙。
“……”
“……”
“你出西门,左拐二三十米,就能看见我的车。”周子杉顿了半晌,说。
声音倒听不出任何异样来。
连笑也没收拾,披了件长到脚踝的大衣就出了门。到了露天才发现又是绵绵细雨。这阵子一到夜里就下雨,阴阴测测的天,连笑脸上也是阴阴测测的,也懒得回去拿伞了,反正西门不远,冒雨不过三五分钟。
出了西门,还未左拐,连笑已经在绵密如蚕丝的雨势下看见了不远处车灯大亮的那辆车。
雨夜蒙,车灯亮,坐在驾驶座里那人的轮廓,依稀地落了个剪影在连笑眼里。
那一刻连笑内心深处还是有些紧张的。
她脚步停了这么片刻,才朝那辆车走去。
副驾驶那侧的车门“啪嗒”一声解了锁,连笑被这声响震得凛了凛神,拉开车门坐进去。
车内开了暖气,内外温差颇大,连笑还没坐稳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在安静的车厢中听来特别响亮,自然也特别丢人。
周子杉递了盒纸巾给她,连笑接过,抽了一张出来擦擦鼻子。
两个人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正式交汇过。
直到周子杉看到她头发上的水珠,下意识地要扯两张纸巾帮她擦,却因差点碰到她抱着纸巾盒的手而生生打住。
终究是收了手也收了眸,语气里压抑着什么:“怎么还跟以前一样,出门不撑伞?”
连笑刚抽了张纸巾出来准备擦擦头发,动作稍一定格又恢复。脸上跟没事人似的,心里却苦笑。
真当她懒到出门连伞都不带?
当年她总不带伞,只是为了给他个来接她下课的理由……
往事心头过,似不着一物,连笑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反倒不知从哪凝了一股气,终于扭过头去,平平淡淡地看他:“你真的打算辞职?”
“你消息还挺灵通。”周子杉笑笑,又发觉笑容有些不合时宜,便敛了笑,“正在办交接。”
“能不能帮我个忙?”她问得很坦荡。
大概打心底里还是认同他们之间是无需客套的——
思及此,周子杉却突然不知该笑还是该叹了,最终只能敛了一切该有的不该有的情绪:“你说。”
“对陈璋进行行业问责。”
连笑话一出口,周子杉眉心便是一蹙。
周子杉早猜到她找他不是为了叙什么旧情,但也绝没想到是为了这档子事:“你知不知道廖一晗一直在力保陈璋?”
“我知道。”
“我以为,你和廖一晗是一个阵营的。”
“……”这话连笑没接。
周子杉大概也猜到这是什么意思了,面色不由严峻起来:“那你应该也清楚,一旦进行行业问责,陈璋很可能会坐牢。”
“这是陈璋理应承担的后果,有什么不对?”
周子杉陷入沉思。
许久。
“好,我答应你。”周子杉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答应她的一切无理要求。不问缘由,不问后果。
一如当年。
只不过她不会再像当年那样,笑容灿烂地给他个大大的拥抱作为奖励。
如今的她,只是轻巧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客套地说了句:“谢谢。”
“……”
“那我先走了。”
看,她连离开都不需要找任何借口,说走就走。
大概,于她,真的往事已彻底翻篇。
周子杉目送着她打开车门,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他其实也知道该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前任——不侵扰,不打搅。可终究是没忍住,在她即将下车那刻,又叫住了她:“能不能也答应我件事?”
连笑那握在门把上的手僵住。
却没回头。
只留给周子杉一个背影。
也好在只有个背影,不然周子杉怕自己做不到如此淡然地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我月底就要离开了,回墨尔本,应该不会再回来。我希望……”
“……”
“……那天你能来送送我。”
当年他出国留学,整个航站楼仿佛都是她哭天喊地的声音。
可他还是走了。
他当时想得多开,哪有什么别离之苦?想她了,就飞回来看看她。他信的是自己——就算所有人都会变,可他不会变。
只不过那之后的一切,都事与愿违罢了。
至于如今——
他知道自己不想走。
但他更知道,她不会挽留。
“好。”连笑答应道。
周子杉帮了她这么大一忙,这么个小要求而已,她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就当做一个纯粹的等价交换好了。
连笑说完就下了车,不再做任何停留。
周子杉看着她冲进雨里,很快消失在车灯尽头。
当年他就读的高中离她学校足有两站路,他每次都查好了隔天会下雨,提醒她务必带伞,隔天果真下雨,她也果真没带伞。临近放学,他总忍不住发短信问她是不是又忘了带伞。
她呢,从不正面回答,总顾左右而言他:“没事,这雨肯定一会儿就停了。”
“我戴了帽子,下了课直接冲到公交站,淋不了多少。”
说得好似压根不在乎,其实绕来绕去,不过是为了听他斩钉截铁地一句:“你下课别走,我去接你。”
那些年,但凡雨天,放学之后他都会坐两站公交车,先到她学校接她,再一起回家。
公交车的最后两个座位就这么成了他们的御用座位。她坐在窗边看漫画书,他则帮她做数学卷子的最后一道大题。
这么难的题,没几个学生解得出来,免得她隔天被老师叫起来一问三不知,他还得把解题思路在草稿纸上一步步列好,供她明天对付老师。
然而此时此刻,在她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雨夜尽头的这一刻,周子杉终究是满腔苦涩换来一抹苦笑。
她再不需要他的伞了。
也再不需要他了……
连笑是故意的。
故意头也不回,故意跑得很快。
她知道周子杉的车一直没走,知道他在看她,那两道明晃晃的车灯仿佛就是他的目光,她知道他想把她钉在原地。
但连笑不乐意。她不想让他误会自己对过去还有任何留恋。
她已经有方迟了……
连笑这一来一回,雨势虽不大,却也足够她淋了个透心凉。
开了家门的当下就扒在门边狂按地暖的控制面板,一连调到27度才罢休。
刚要换拖鞋,却是一愣。
方迟的鞋就摆在一旁。
担心家里三小只怕黑,她出门也没关灯,刚进家门发现屋内灯火通明,她也没觉得意外。
这下发现了方迟的鞋,却不见方迟人影,连笑这才扬着声唤了一句:“方迟?”
回答她的,却只有从屋子里狂奔而出、尾巴后还尾随着三只小祖宗的长老——
“喵!”
连笑就这么一手抱仨,身后还跟着只长老进了门。
方迟的外套就搁在沙发扶手上,连笑准备把它挂衣帽间里去,触手却是冰凉一片。
这件外套的外层都湿透了。
难不成方迟也是淋浴回来的?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方迟今天开车出的门,就算晚上下雨,他开车回来直接下车库,也压根淋不着半点。
至于他现在人在哪儿——
此刻浴室门紧闭,门缝底下透着光,连笑偷摸着过去,附耳贴在门上听里头的动静。
长老跟过来看热闹,连笑和那双碧色眼珠一对上,就心虚地直了身。
这明明是她自己家,怎么反倒她做贼心虚?
这才堂而皇之敲了敲门:“方迟?”
门那边没动静。
连笑又忍不住贴到门上去听动静。
依旧什么也听不见。
又往门上贴了帖,全神贯注再听——
门却在此刻“吱呀”一声开了。
原本贴在门上的连笑就这么栽了进去。
好在没摔倒。
而是被一面坚韧的胸膛牢牢地承接住。
贴着他胸膛的那侧脸颊迅速热了。连笑腾地站直,有点愤懑:“你怎么又不穿衣服?”
面前的方迟腰上围着浴巾,上半身不着一物,脸上毫无表情:“你不是说让我把这儿当自己家的?”
连笑一琢磨,自己确实说过这番话。
他恰在这时向前一步,连笑没退,他的气息便裹挟着身后浴室里传来的温热,齐齐将她包裹。
连笑呼吸间全是他的味道,好在他忙着擦头发,没看她。
连笑借此缓一缓面红耳赤:“你不是说今晚不过来了么?”
“我一说我今晚不过来了,你就大晚上偷溜出去干什么坏事了?”
他的声音闷闷地从擦头发的毛巾下传来。
连笑听不出情绪。
情侣之间一些无伤大雅的小谎言还是有必要的,“我……我落了点东西在车里,刚刚下去拿了。”
他的停车位和连笑的停车位不在同一楼层,连笑信口胡诌起来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他也没提出异议,只问:“东西呢?”
“放……卧室里了。”
方迟也没再问下去,径直朝卧室深处走去。
床尾上果然放着个纸袋,连笑一看,自己却先慌了。
那是她逛商场时买的内衣。
连笑立马拦在方迟面前,不让他再往里走:“你怎么不吹头发?”
方迟这才把擦头发的毛巾从头上拿下,头发凌乱的样子十分减龄,连笑却无暇欣赏,只因他特别不解地看她一眼,稍一侧身就绕过了她,一边走向床尾一边说:“我头发这么短,洗完从来不吹,你不知道?”
连笑还在试图把他往浴室方向拽:“不吹容易感冒!快!跟我回去,我帮你吹……”
话没说完就被他抱着腰提起,她还想阻拦?他索性把她一同抱到床边才撒手。
拿起那纸袋就反着倒了倒:“买了什么?”
眼看轻飘飘的几块布料从袋子里滑出,连笑绝望地闭上眼。
她闭上眼的那一刻,方迟也彻底没了声。
许久——
“这是……什么?”
此时方迟的声音已是三分迟疑,三分笑意,三分莫可名状。
心虚的人果然嗓门大,连笑就是这般,几乎扯着嗓子反问:“内衣呗,还能是什么?”
他竟还读起了标价牌:“6400……就这四片布?”
连笑撇撇嘴:“四片布怎么了?纯手工。”
还以为他嫌她花钱大手大脚,不料他沉默片刻后,竟说:“没怎么,我巴不得再少两片布。”
嗓音低沉,还带着些许思考。连笑听着,不禁起开一条眼缝——
他竟一手挑着内衣肩带,另一手抻着下巴,研究到底哪两片布多余。
那认真的模样,哪像是在想象该去掉哪两片布?
分明是在想象某人穿上它的模样——
连笑终于忍不住一把夺过内衣,扔回纸袋,拉开床头柜就把它往里塞。
再一擡头。
方迟的目光已回到了她身上。
眼眸里的那点暗昧不明——
“什么时候穿给我看?”
明明是一贯平静无澜的语气,也明明是一贯面无表情的脸,却因眼睛里沾染着那么点暗昧不明,竟隐约显得色气满满。
连笑被他的眼神勾着,不禁头皮发麻嘴唇发干,弱弱地蹦出俩字:“跨年……”
又蓦地提高了嗓门:“快去吹头发!!”
他可真听话,立马调头朝浴室走去。
突然这么配合,连笑一时都还没恍过神来。就这么一直站在原地,直到许久没听见吹风机的声音,这才皱起眉,折回浴室门外往里一瞧。
他哪是在吹头发?
分明在玩手机——
他的手机之前一直放在他的裤子口袋里。
而他的裤子洗澡前刚换下来,就搁在干衣区的架子上。
所以才会急急忙忙回浴室。
“你干嘛?”连笑一脸不解。
这时的他也已打好一串字发送了出去,末了收起手机,才转身对她道:“让我助理赶紧订去香港的机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