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旨官员的保证抵不上灵丹妙药,依旧不能把端王殿下从性命垂危的境况里拯救出来,导致这两位传旨官员每次进他的寝殿都快有了心理阴影——殿内血腥味跟药味熏的人头疼欲呕。
两人商议一番,一人先行回京复命,另外一人留守舒州,等待端王醒转。
他们出京带的护卫队还不足以与端王府兵相抗衡,生生将人抢回京去。
端王寝殿里,众大夫与下仆全都退下去了,床上的人睁开眼睛,翻身坐起。
“饿死本王了,快快快!”
杜欢一改“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形象,起身开窗,散散殿内浓重的味道,探头出去催符炎:“赶紧去弄点吃的来。”
不多时,他便鬼鬼祟祟提了两大提盒吃食送了进来,边摆碗碟便向端王汇报外面的情况:“宫长史陪着姓岑的狗官在前院闲聊,听说京里如今都是张承徽那老匹夫作主。封尧虽然做了储君,却要事事都听那老匹夫的。殿下,咱们真不回京?”
端王:“暂时不回,总要等张承徽图穷匕现。”
张承徽在先帝一朝便把控朝政,最后连先帝也震慑不住,不得不放长子离京保命,以其之野心,恐怕不会止步于摄政王。
符炎:“说不定他们还会派人来。”
杜欢调皮一笑:“那就只能劳驾符大哥多准备几袋新鲜血了。”
端王替她盛一小碗鱼丸递过去,极是心疼:“这些琐事自有他们去忙,你还是赶紧多吃点,都瘦的皮包骨了。”
杜欢略微吃几口便不吃了:“吃太多要是胖起来,岂不引人生疑。”
端王因此而恨煞张承徽:“等到他日一定要那老匹夫好看!”
远在洛阳的张大将军见到回京复命的传旨官,新帝已经即位,而他也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他陪伴了封氏前两代帝王,轮到第三代帝王,终于有望更进一步,每日都被内心的野望折磨,面对张皇后与新帝封尧,态度也轻慢起来。
到底太后是自己亲生女儿,皇帝是自己亲外孙,论家礼他们也得听自己的。
张皇后数次亲眼见识过了亲爹怠慢自己儿子,言语之间的轻视指点,宛如儿子是亲爹手中的提线木偶,偏偏封尧于政事上还得求助于摄政王,心里颇不是滋味。
先帝封益受制于亲爹而不得不与她虚应事故,她乐于见到丈夫被父亲钳制,可是轮到儿子受父亲的气,她就不乐意了。
做母亲的,总是最疼爱自己的儿子。
当着张承徽的面,她一力擡高父亲的功绩:“若无父亲护持,我们母子也走不到这一步。”垂泪自责:“都是女儿的不是,连累父亲这些年不得安枕,为了尧儿殚精竭虑。”又委婉劝说:“尧儿于政事上多有不通,不过好在他年轻肯学,又有名师大儒教导,想来假以时日,也能独当一面,届时父亲也能好生歇歇了!”
“太后所言极是。”
张承徽内心:谁说老子想歇了?
老子一点都不想歇息!
他回去之后召集心腹重臣在摄政王府开会商议,暗示新帝年幼,从小被太皇宠坏了,不懂政事民情就算了,恐怕胡乱颁布旨意,诸位作为朝中栋梁,切不可由得新帝任性胡来而不知劝谏。
诸人心领神会——您这哪里是怕新帝胡乱颁布旨意,您是怕先帝太出息了,让老大人您无用武之地!
于是封尧即位数月之后,逐渐发现一件事情,他在帝王的宝座之上真就是一尊泥塑木胎,朝臣每月大朝会准时按点来拜拜,其余时间您爱干嘛干嘛。
政事由摄政王一手把持,奏折也以他看不懂为由都交由张承徽批复,而他公然在奏折之上用朱批,却让官员抱一堆先帝在位时期的奏折胡弄他,美其名曰:学习。
封尧在宫里除了要读书,每日便是翻翻旧奏折,虽说已经是皇帝,却连朝堂政事都摸不到边。如是数月,前往舒州的前后派了五拨,端王依旧在养病,他却已经对张承徽心复怨恨,好几次在张太后面前抱怨:“我算劳什子皇帝?连朝中发生何事都不知道,不过是外祖父手中的傀儡,还时常在朝堂之上被外祖父训斥,颜面全无。早知如此,这皇位还不如让封晋去做呢!”
张太后连忙安抚儿子:“胡说!你外祖父是为了你好,想着你年纪小替你打理江山,若非你外祖父哪有咱们母子的今日,你怎可不体谅外祖父一片苦心?”实则内心也有些不确定起来,亲爹到底是为着张氏一族还是为着封氏的江山,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但她身为女儿,总不好恶意揣测亲爹。可身为母亲,也不好眼睁睁看着儿子的江山被亲爹篡夺,当真左右为难。
封尧可不吃她这一套:“朕已大婚亲政,却连政事的边都摸不着,外祖父这是为我好?我看他是为了自己好吧?”
张皇后面色一沉,呵斥儿子:“不许胡说!”叹口气招手让他过去:“尧儿,母后身边只有你一个了,你万不可再让母后操心了。无论外祖父为了谁,他终归年纪大了,你还年轻!”
可惜封尧年轻气盛,听不懂她的言下之意,且因自己受的委屈,终于理解了先帝在位之时的种种不得已:“父皇就是被他压制了一辈子,最后郁郁而终。他这是想让朕也郁郁而终吗?母后您到底是向着摄政王还是向着朕?”
年轻的帝王向张太后发出了灵魂拷问,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张太皇在殿中垂泪:“这孩子,怎的就是懂体谅哀家的难处呢?”
封尧即位半年之后,滞留舒州的官员共计七名,而他与摄政王之间已经剑拔弩张好几次。
祖孙俩在朝堂之上当着满朝文武官员的面都呛声好几次,他以一种孩子式的撒泼方式向张承徽讨要奏折,没想到被老狐貍给扣了一顶“尚未长大不懂政事”的大帽子,由得他在朝堂上使气摔东西,还要做出宽厚的长者模样,语重心长的劝他:“陛下心性未定,不知朝政关乎百万生民,不可轻乎,待陛下读懂了圣人典籍,修得了君王之道,懂得了朝政不是小孩子胡闹,再来亲政也不迟!”
消息传回舒州,端王殿下的病总算好了。
他从床上翻身而起,披挂整齐准备出府点兵,守在端王府里的传旨官员们闻言大惊失色,纷纷出来相拦,还有那不懂审时度势的二愣子官员牢记自己出京的职责,拦在端王马前拿张承徽吓唬他:“摄政王有言在先,待端王殿下病情稳定,即刻随我等入京面圣。殿下这是准备去哪?”
端王枪尖指着他:“带他入营祭旗!”
亲兵上前,将此人五花大绑,驱赶其余传旨官员一同上车,前往舒州大营。
武德元年三月,春暖花开,驻守舒州的端王封晋举着“清君侧、除奸佞”的大旗,杀了京中一名传旨官祭旗,亲率五万舒州军杀往京都。
消息传回京都,张承徽暴怒:“封晋小儿,敢和老夫作对!”他拍案而起,恨不得立时披挂上阵,一枪将封晋穿个透心凉,没想到起的太猛,眼前一阵一阵炫晕。
手下人赶紧扶住了他:“大将军息怒!端王从未打过仗,沿途多有关卡驻兵,他未必能入京,说不定半道上就被咱们的人给截杀了。且听他继续说。”催促前来传报之人:“还不赶紧说!”
张大将军暂时被劝住,坐回去稍事歇息,虎目含怒:“快说!”
那传报之人战战兢兢道:“端王每战身先士卒逢不顾身,舒州军兵强马壮,他们还有一种很吓人的武器,听说叫什么火雷弹,所过之处杀伤力巨大,能将城墙炸开豁口,无论多坚硬的盔甲也能被炸个血肉横飞,自端王攻下两座城之后,沿途官员听闻吓破了胆,要么弃城逃跑,要么大开城门投降,属下来之时端王已经拿下了六座城池……”
他越说声音越小,脑袋磕在张府冰凉的地砖之上,甚至都不敢擡头多瞧一眼张承徽的脸色。
半晌,张承徽胸膛不住起伏,终于难捺怒气,一把将案上笔墨纸砚推了下去,那砚台从上面砸下来,砸中了手下人的脚,疼的他冷嘶一声,砚台里还有半池子未干的墨汁也尽数泼在了他袍角之上……
书房里静的吓人,只能听到张承徽粗喘如牛的声音。
良久之后,张大将军总算暂时压住了怒火:“那个火雷弹……又是什么东西?”
自端王出京,派往舒州的探子从来就没断过,有些暗探再也没了消息,有些还能传一些消息回来,唯独没听过什么火雷弹。
传报之人吓的声如蚊蝇:“不、不知!属下不知,之前从未、从未听说过什么火雷弹……”
张承徽怒气冲脑,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赶紧扶着桌子才算稳住了神,对手底下这帮人简直失望之极:“废物!都是一帮废物!”派出去那么多人,也只打听到了一点皮毛,连一点机密都未曾知晓,养他们到底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