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的国师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甚至连魏帝也对他敬重有加,以期福运昌隆,国祚绵长,是以凌国师他,脾气不大好。
他的暴脾气饱受小徒弟吐槽,却也是事实。
张皇后凶狠扑过来要掐他的时候,凌子越毫不客气一掌推开,他是习武之人,都不必沾到张皇后的衣角,掌风便将对方击倒在地,厌恶道:“皇后娘娘请自重!与其诬蔑别人,不如回去自查身边之人。”
说的够明白了。
可惜张皇后心神激荡之下满脑子都是“吸成人干”之语,哪里还听得进去他的言外之意,被推倒在地之后不由崩溃大哭:“我的月儿……”张圣手与身边的秦茹都解不了封月之毒也就算了,至少还有点希望,没想到被凌子越判了死刑,这也太绝望了。
“都是杜欢那个贱人……”她哭的仪态全无,还满脑子都是秦茹之语,怨杜欢对封月出手,连燕帝的眼神也不善起来,似乎也怀疑是杜欢下的手,气的原本准备袖手旁观的凌子越从袖出掏出一张折叠的纸递给燕帝。
“此画中人乃是我师姐,性情偏激心胸狭隘,最喜欢制毒养蛊,多年前从云梦泽带走了唯一的三生蛊,多年没有下落,不知道皇帝陛下是否认识她?”
燕帝打开,赫然一张熟悉的脸孔,正是春熙宫里的秦宫人。
“这……”
张皇后见到画像,终于停止了哭泣,恐惧不由自主浮上心头,她第一个想到的是秦茹为何要害封月,其次更想到万一封晋中蛊之事暴露,下蛊之人又出自她宫中,皇帝会怎么想?
多年经营毁于一旦。
张皇后心慌意乱便要辞别燕帝,回自己宫中处置秦茹:“都怪妾身心疼月儿乱了方寸,求陛下莫怪,国师见谅。”
凌子越冷哼道:“若非老夫有证据,我那小徒弟便要被皇后娘娘冤死了。不过瞧在月公主养的蛊以后还能解我小徒弟身上的毒,老夫便不再与皇后娘娘计较了。”
听起来很是宽宏大度,但细想他话中之意,燕帝与张皇后直要呕出一口血。
他的言下之意便是封月贵为一国公主,竟然还要做杜欢的药引子?!
张皇后着急回去审问秦茹,也顾不得再与凌子越纠缠,燕帝拉下面子为闺女求医:“还望国师不吝援手,救我儿一命!”
凌子越深恨张皇后诬陷杜欢,还敢指使张茹对杜欢下蛊,幸亏小徒弟机灵才逃过一劫,硬梆梆道:“三生蛊霸道非常,一旦寄宿人体,不到成年极难取出。”
燕帝:“……”
张皇后急三火死赶回自己宫中,命贴身宫人去唤秦茹,哪知道却扑了个空,宫人来回:“秦嬷嬷不在香料库里,有人看到她出宫去了。”
秦茹一年也总要出宫几次采买香料药材,都是皇后的小私库支银子,她让人召了管帐的宫人过来,果然秦茹支了一笔银子,几乎是她前脚刚去去向燕帝告状,后脚她便支银子逃出宫去了。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秦茹若是没问题,何至于找机会逃跑呢
张皇后瘫坐在榻上,心都灰了。
还是贴身宫人进言:“娘娘,就算是秦嬷嬷逃出宫去,难道还能逃出大将军的手掌心?不如传消息出去,让大将军将人抓捕?”
张皇后好像才找到一件事情,打起精神分派人手出宫传信。
张大将军接到消息,几乎不敢相信皇后宫里居然有此大胆狂悖之徒,连公主都敢下毒手,当即布置人手搜捕秦茹。
秦茹却好像是一尾鱼滑入深海,不见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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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欢隔日清醒之后,发现端王看自己的眼神颇为奇怪,还摸摸自己脸颊:“我脸上有脏东西?”
“没有。”端王笑眯眯道:“你老说自己要做幕僚,不知道对本王目前的处境有什么好的建议?”
杜欢想到近来所知的大燕朝局,张大将军一手遮天,大部分官员都做了张承徽门下走狗,皇权被挟持,连燕帝在不少事情之上都要向张大将军妥协,而他似乎也不大像个励精图志横扫权臣的皇帝,做封晋强而有力的后盾,最后还有可能出现父子争权之事,略一思索便道:“殿下何不找机会另辟蹊径?舒州民乱之后有大片荒芜的土地,无论是土壤还是气候都不错,百姓对殿下又有敬仰之心,不如殿下自动请封就藩,养精蓄锐?反正殿下留在京中被张承徽压制的动弹不得,军政事务都不会让殿下沾手,何不离他远点想办法壮大自己的力量?”
她说的话正与封晋近来的想法不谋而合,端王殿下沉思:“还差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且等本王找到时机就请封。”讨论完了去留,他问出存了一晚上的疑问:“你昨晚说的朱笙歌送的药又是怎么回事?”
杜欢也正想就此事问一问封晋:“殿下可知,陛下在外可有私生子?”
“私生子?”封晋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怎么可能?”
“朱大公子与殿下有几分相似,还怂恿我让殿下吃五石散,但我观朱大公子卖五石散,自己似乎不吃,就算是神药,也是他找人研制出来的,不可能不知道此药的副作用,却还是想让殿下吃,他跟你有仇?要么就是当年陛下在外面的风流帐找上门来了。”杜欢昨晚喝酒的时候再次细细打量朱大公子的模样,发现他与端王殿下的模样有几分相似,说是兄弟都有人相信,喝的半醉的大脑天马行空,脑补了一场宫廷狗血大戏,朱笙歌便是前来复仇的私生子。
封晋被气笑了,在她额头狠敲了一记:“慎言啊,你这话也就在本王面前说说,若是不小心落到父皇耳中,连你的小命都要丢了。”他感叹道:“若说封家流落在外的兄弟,还真有一个。当年伯父战死沙场,伯母与三岁的大堂兄沦落敌手。伯母为了大堂兄的性命曲意奉承敌首数月之久,待到我军大破敌军,大伯母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彼时大伯父已经战死,先帝觉得大伯母有辱大伯父声名,想让大伯母自尽,但大伯母却在一个雪夜带着堂兄连夜出逃,不知所踪。”
“你大伯母真是个坚强的女人。”杜欢颇有义愤:“凭什么夫家造反连累她受辱,她为了保护孩子迫不得已的举动,反而被夫家认为有辱门楣?凭什么夫家让她死,她就得死?”
封晋被她给逗乐了:“我也觉得大伯母性情坚毅,极为难得。不过这事儿发生之时本王尚未出生,多年以后因缘际会之下才知道的,也帮不了什么忙。听说祖父多年一直派人四处寻找大堂兄的下落,临死之时都念着大堂兄的名字,实是我父……我父的性情不得他老人家喜欢。”
先帝是杀伐果断的开国皇帝,而今上性情温和,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懦弱,弹压不住老臣,眼下的朝局其实正应了先帝生前担忧,所以封益不得先帝喜欢,简直再正常不过。
“难道朱笙歌是你的大堂兄跑来复仇”杜欢充分发挥自己的脑补能力。
“怎么可能?”封晋笑她:“你这小脑瓜里都装的什么奇怪的东西,这都能想到大堂兄身上去?当年他才三岁,大伯母又有孕在身,当年之乱与如今可不同,孕妇小儿能活下来都不错了,还能在朱大公子的财富?大伯母与大堂兄若是活着,也应该隐姓埋名,又怎会如朱公子一般高调。”
“听起来倒是很有道理。”杜欢觉得自己在狗血文里难得遇到端王殿下这般讲逻辑的人,也不知道如今的剧情是自行发展出来的还是原作者构建的,她都有些分不清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说到五石散,她从自己的药箱里拿出一包粉末:“这玩意儿看起来跟五石散一模一样,闻起来也一样,只是些发热的药粉而已,成份与五石散不同,并无任何毒性。”系统出品,按它不靠谱的性格与出品的可靠质量的药品,杜欢觉得可以信任。
“要不,咱们吃一点试试?”
五石散之物,曾经风行魏晋隋唐,由五种矿石配制而成,因其成本很高,造价昂贵,以至于当时服用五石散竟成了贵族身份的象征和标记,寻常普通百姓是消费不起的,也只要权贵世家圈子里流行。
五石散还有个别名叫寒食散,只因五石散药性极热,药力发作之时人会浑身发热,五内如焚,所以要冷处理,以解药热。所谓冷处理便是吃冷食,洗冷水澡,但服药之后却万万不能喝冷酒,须佐以热酒,或者去外面行药,不可安坐不动,故哪怕身体虚弱也须在别人帮助之下散步走动,以发散药性。
总之,五石散不但危险,连服用的方法也要格外注意,但此药服之,身心俱轻,飘飘若仙,陶然忘我,名利便如浮云,统统被抛之脑后。
大燕与大魏两国在谈判桌上终于达成一致的时候,洛阳城里下了厚厚一层雪,听说端王殿下袒胸露腹乐陶陶赤脚在王府院内行走,听说服食了什么神药,身轻如羽,且念叨自己即将登仙而去,经由端王府的下人们传出一点风声,很快便传进了张大将军的耳中。
张大将军近来派出去的人还在到处搜捕秦茹,眼看着凌子越要离开洛阳,封月公主身上的毒还未解,张皇后哭的眼睛都快瞎了,不但没功夫管长宁公主的联姻对象,连杜欢的麻烦都不找了,一门心思扑在女儿身上,只求她能尽快好起来。
端王的异动没逃过张大将军的耳目,他让人将此话传进宫去,燕帝不放心,便派了张圣手前往端王府,结果送回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端王殿下多年缠绵病榻,如今竟然肌体康健,病疾全消。
张承徽与张皇后都知道封晋之病的来由,只不过是瞒着燕帝而已,没想到他竟然服食神药而解了蛊毒,真是大出意料。
于是在两国和谈正式成功,燕帝在宫中摆宴之后,张大将军借着酒意盖了老脸,前往端王府探病去了。
端王府守门的仆童听说张大将军到访,连忙大开中门将人迎进去,自有宫敬仪前来迎客:“大将军大驾光临,不知有何事,小人好回禀殿下。”
张承徽事先并未递拜帖,打了个突袭前来,只想亲眼验证服食了神药的端王是如何健康,谁知他却避而不见,顿时不悦:“老夫听说殿下病好了,前来探望,难道竟是传言?不然怎不见殿下?”
宫敬仪吞吞吐吐,眼神躲闪面露尴尬:“殿下他……殿下他确实不在府中,多谢大将军惦念着他。”
端王多年在府中养病,没事从来不会出门乱晃,何况值此雪天,他一个病秧子还能去哪?
张承徽心生怒意,怀疑封晋这是故意拿乔,连茶也不喝,起身径自往内院闯:“既然端王殿下不肯来见老夫,不如老夫亲自去见端王殿下。”
宫敬仪拦在门口不肯让开:“大将军,殿下真的不在府中!”
张承徽连燕帝都不放在眼中,何况封晋。当下气的须发皆张,将宫敬仪推开,直往后院闯了进去,宫敬仪被推了个屁股墩,半天没爬起来,在他身后连连哀求:“大将军,殿下真不在府中,小人并未相瞒啊!”
“狗奴才,竟然敢瞒着殿下的病情,定是你们这帮奴才不曾好好照料,却对外散布殿下痊愈的消息,老夫倒要瞧个清楚,省得连老夫也被你们这帮狗奴才给骗了!”
他闯进修竹堂,听到内室一个小姑娘的声音,吩咐丫环:“芳晴,将殿下的神药收拾好了锁到匣子里,免得他没事儿偷吃。神药虽好,可服多了药性太烈也不好。”似乎还有点发愁:“也不知道殿下服了神药跑哪去了,派出去跟着的人回来了没?”
丫环道:“姑娘别担心,符炎他们跟着呢,保管殿下出不了事。殿下就是吃药出门发散去了,过一两个时辰应该就回来了。”
只听小姑娘说:“也是,殿下吃这神药也不是头一回,哪回发散药性不得几个时辰,去厨房看看店下的饭食准备好了没,可要凉凉的入口,若是不够凉就放到外面石桌上,盖个盘子冰着,这药虽好,服食起来却要大为小心,万不能吃一点热的东西。”
内室两人嘀喃咕咕,张承徽隔着帘子看不到封晋的身影,这才相信宫敬仪没有骗他,旋即出了修竹堂,才发现宫敬仪一瘸一拐迎了过来,一脸的愁苦:“大将军这下可相信了吧,小人不敢欺瞒大将军!只是殿下他服了药,不知道跑去哪里,大将军若是非要见到殿下,不如且在前厅等一等?”
张承徽复又回到前厅坐下,茶水点水换了又换,直等到天都黑了,端王府里亮起了灯笼,封晋才赤着脚从外面回来,披散着头发宽袍大袖跟疯子似的,见到厅里的张承徽,亲亲热热迎上去揽住了他的肩膀,笑的不好热情:“本王近来身子骨好了,正想着抽空去外祖父府上拜访,没想到外祖父竟过来了,不如外祖父留下来陪本王吃顿便饭?”
他面颊砣红,神情与往日冰冷的模样大为不同,可以说换了个人,揽着他脖子的手滚烫,可观他面色却真可算得上康健,没有了病色,全然是个神采飞扬的少年郎君——可惜不是他的亲外孙。
张承徽内心感慨,不动声色拉了他坐下,一时里府中仆人端了饭菜过来,张大将军的是热腾腾的饭菜,而端王面前的饭菜似乎还结了冰碴子,一丝热气儿也无,他言笑晏晏,大口吃饭喝汤,饮食如常。
“听说两国谈判成功,父皇在宫里摆宴庆贺,外祖父怎的有空过来?”
张承徽也不好说自己怀着打探的心情前来,便道:“听张贤说你痊愈了,外祖父心里高兴,便跑来探望。”连礼单都准备好的,自有随从递了上去。
封晋大略扫了一眼礼单,发现张大将军出手阔绰,竟然还有一匣子宝石,面上笑意更浓:“外祖父来便来了,何必这般客气。”说着话将礼单递给宫敬仪:“送到后面去给姑娘收着。”她见到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宫敬仪带人去清点礼物,偏厅里只余他们两人。
张承徽试探道:“你可知道月儿病了?”
封晋吞了一口凉饭,诧异挑眉:“月妹妹病了?本王已经许久未曾进宫,还真不知道月妹妹生病了,要紧吗?”
张皇后已将封月中毒之事告诉过张大将军,这分明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跟着封月的宫婢还回忆说,当时封月闯进去的时候,杜欢手边正有一杯茶未动,封月跑的口渴,再加上……再加上是专去找杜欢的麻烦,便抢了她面前的茶来喝,当时秦姑姑神色便有些奇怪。
也就是说,秦茹奉上的蛊毒茶,杜欢没来得及喝,反而被封月抢着喝了,她原是向杜欢示威,却不知反而害了自己。
张皇后当时气苦,恨的直捶床:“秦茹这个死人,她到底是做什么吃的?”跑去向杜欢下毒不成就算了,反而让她的月儿中了招不说,竟然还敢瞒而不报,在她面前巧舌如簧,转身便逃出宫去,不知所踪。
内中情由,也只有张皇后与张大将军知晓,连燕帝都不甚清楚,只当是春熙宫的宫人叛主,才向小公主下手逃出宫去,是以不止是张大将军在暗中追踪秦茹,燕帝也在追捕秦茹,城中到处都贴着她的通缉画像,只是到底不及凌子越拿出来的那一张逼真,而宫中画师竟然也画不出凌子越手中这么逼真的画像。
但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封晋正在府中养伤,是以看样子他真的不知情。
张承徽只能含混道:“也……也不算要紧,一时半会大约好不了。”他如今对封晋的神药充满了好奇:“不知道端王殿下哪里来的神药?可否借老夫瞧瞧?”
端王神情立时紧张起来,声都变了:“这药粉极为金贵,而且不好买,本王这里也不多,都是省着吃,外祖父龙精虎猛,万用不着这药。”
张大将军坚持要看:“老夫也不是自己要服用,就好奇瞧一瞧而已。”
他越不想给,张承徽越想看,只因这药太过神奇,端王缠绵病榻是什么熊样,张承徽不是没见过,半死不活的模样好像下一刻便要咽气,多少次从鬼门关回来,有时候疼起来恨不得撞柱自杀,连眼珠子都充了血,瞧着好不可怜。
端王最后拗不过他,只得吩咐符炎:“去告诉姑娘,小心把本王的神药拿过来。”
不多时,杜欢捧着个填漆上锁的匣子进来,先向张大将军见礼,接着捧到了端王面前,从腰间荷包里拿出个小巧的钥匙,小心打开,但见里面是两个白瓷瓶子,她打开其中一个,倒出一点粉末在干净的汤勺上,递到张大将军面前。
张承徽是名武夫,平生杀人无数,对药理却全然不懂,接过勺子细看,却是一点粉末,好像是几种东西混合的,闻一闻也没什么怪味,便厚着老脸求药:“不如殿下送老夫一瓶?”
封晋抱着匣子跟抱着命根子似的不肯撒手:“外祖父可别跟本王抢药,这药极难得,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弄来的。虽然卖药的那人说这药祛病延年,济欲壮阳,可对外祖父来说不过是个锦上添花的东西,于本王却是救命的神药,万万不可!”
张承徽既然见到了,何肯罢手,最后死活跟封晋抢了一小瓶,还花了他五百金,说是补偿端王药金:“待老夫回府便派人送五百金过来,你既有门路,下次多买点便是了。”
端王殿下哭丧着脸,好像被人剜心割肉:“这东西量太少,就算是有金子也买不到,外祖父这是在抢本王的救命药啊!”
张承徽哪里肯听,早抱着药瓶子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