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皇后育有两子一女,长子封尧如今也才十三岁,算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长女封月十一月,最小的封奕年初落地,如今还是个怀里抱着的奶娃娃。
她召杜欢进宫,绝非心血来潮,而是张承徽所言:“娘娘往年想往端王府里塞人都被他拒绝了,没想到今年他出门却从外面带了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瞧着有些野,不如娘娘叫进宫来瞧上一瞧,找个错处打发了,从宫里挑几个去侍候端王也是好的。”
张国丈回府之后生了好大一场气,端王养病的时候他在顺气,又虑着端王趁此机会削尖了脑袋往朝堂上钻,从此之后便要在朝堂上立稳了脚跟,更要留着十二分的心思。
没想到封晋虚晃一枪又缩回了端王府养病,对外宣称舒州归来旧疾复发,需要卧床静养,却连张圣手都拒之门外,这就耐人寻味了。
张国丈搞不清楚封晋到底是旧疾复发还是窝在府里想后招,思来想去趁着大魏太子来洛阳城,鼓动手底下人向皇帝谏言,请端王招待使臣。
端王应召入宫,见到他依旧是一副恭敬的模样,还对招待大魏太子一事表示力有不逮:“大将军也知我一向病着,身子虚弱担不得重任,还请大将军在父皇面前替我多多美言几句,也好让父皇另选了贤臣接待大魏使臣,也好放了我回府养病去。”
张大将军趁着两人站的近,仔细瞧了瞧端王的气色:“殿下气色瞧着不错,就别躲懒了,也好为陛下分忧。”
此言恰让封益听到,刚刚从妃子宫里过来的皇帝陛下心情不错,笑骂道:“混帐东西,年纪也不小了,就不知道体谅体谅你父皇?大将军说的不错,这混帐在府里一养就是两个月,我瞧着他的气色比朕还要好,往后有什么事儿尽管丢给他,可别再给他躲懒的机会了。”
“自然。”张大将军面上笑着心里发苦,好像被端王强塞了一嘴黄莲又说不出口,还得陪着笑脸讨论魏使来意,他心中也只能指望张皇后行事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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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欢长这么大,离皇宫最近的也就这一次。
她与封晋在宫门口分开,被小内宦引着前往皇后春熙殿,就当免门票进皇宫一日游,而且还有真人NPC陪玩,这么一想似乎对进宫也就不那么抗拒了。
公审那日,张皇后远在后宫,自然没有机会见到杜欢,她也都是事后从张承徽那里听到这丫头有多可恶,真在主殿见到人,又怀疑张承徽说错了。
张大将军对杜欢的评论是:“狡诈如狐,口齿厉害。”
宫女引着杜欢进来,按照她的示意行礼,殿内还坐着几位诰命夫人,张皇后便要摆起宽厚继母的款儿,笑道:“起来吧。”向几名诰命夫人介绍:“这便是晋儿从舒州带回来的房里人,以往本宫要替他张罗,他总是不肯,没想到这次自己倒带了个人回来。本宫也是头次见,正好诸位夫人赶上了,一起瞧瞧晋儿的眼光。”
那话倒好似杜欢是端王从舒州带回来的新奇玩意儿,招呼大家过来瞧个新鲜。
新鲜玩意儿杜欢于是眼观鼻鼻观心站着给人参观,假作听不懂张皇后的言外之意。
奈何她肯装聋作哑,可张皇后却不准备让她装哑巴,自有她娘家侄儿媳妇打前阵:“杜姑娘长的这般标致,不记得父母家人,听说还是端王殿下当日从棺中救起的?”
杜欢隐隐觉得她话中有话,但不解其意,只笑道:“夫人消息灵通。”
那妇人正是张国丈的二孙媳妇吴氏,年纪尚轻,体态风流,瞧着约莫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打扮的娇艳明媚,说话颇有些呛口:“我最是懒怠动弹,实是杜姑娘的事儿在京里传的沸沸扬扬,就连我这个在深宅子里不爱走动的都听了一耳朵。姑娘就没想过自己为何在棺中?”
殿内几位诰命夫人皆好奇的盯着她看,离的近的窃窃私语,好像忽然之间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哦,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啊。
杜欢对女人之间的斗心眼多少也有所涉猎,主要是老杜那位扶正的小三心眼比针鼻管还小,大约是横看竖看觉得她杵在家里不顺眼,除了三天两头教唆儿子找茬,更是借着杜欢中二期跟人打架在学校家属院里散播她的流言,从“跟小混混早恋”到“夜不归宿回家偷钱养小混混”等各种脏水给她泼了个遍。
学校家属院就那么大点地方,邻居都是老杜的同事,很多人都是看着她长大的,一点点看着小姑娘在父母婚变之后“走上了歪路”,有那好心的偶尔撞上她还要劝劝她:“你不瞧你爸的面,也要想想你妈妈,总要给她争口气,免得让你爸现在的那一位看笑话不是?”
她那时候根本不屑于解释,后来回想只庆幸自己离家早,不然与那样污浊的人长久打交道,反而沾染一身泥浆子洗涮不干净,完全不值得。
此刻面对张吴氏的话,她脑子里不期然冒出了老杜身边小三的嘴脸,很想回她一句“关你屁事”,考虑到自己身处春熙殿,口吐脏话实为不雅,便假作上了钩,顺着她的启发反问道:“夫人想到了什么?”
吴氏掩唇一笑,似笑非笑道:“倦鸟尚知返巢,就算是小门户的女子,白天约了情郎游玩,晚上也该家去了吧。姑娘大半夜被人从棺中挖出来,又生的这般漂亮……”她那未尽之语引的殿内一帮诰命夫人纷纷猜测杜欢的出身。
杜欢也不啃声,任由吴氏慢悠悠将剩下的话说完:“……姑娘别是秦楼楚馆迎来送往的娇客吧?”
这句脏水泼下来,殿内各诰命的眼神都变了。
这时节对女子的规矩远不如后世来的严苛,端王殿下在大街上露面还能收到掷过来的帕子香包,引的少女追着车驾围观示爱。杜欢听芳晴讲起种种盛况,有种少女追星的即视感。
这些少女追着端王车驾未必是求爱,更多的是出于对美的欣赏。
本朝尚美,可见一斑。
就连张大将军还有个人所共知的癖好,极喜美妇,当年征战之时没少收罗手下败将的家眷入府为妾。甚至纳寡妇为妾,连妾与前夫所出的儿子都收养在府中,又喜那养子年少聪慧,将女儿许嫁养子,可见时人对于名节反而没那么重视。
但皇家不同。
皇家子嗣血统不容混淆,端王又是皇长子,能为他养育子嗣的自然也要是身家清白的良家子,就算是嫁过人的妇人,也不能是楼子里迎来送往的女人。
吴氏几句话就要把杜欢打入妓子的行列,一双吊梢眼里尽是鄙夷之色,捂着鼻子好像见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道:“端王殿下年少无知,出一趟门便带了这么个人回来,娘娘也不管管这事儿?”
张皇后适时出来,要扮演一心为继子着想宽厚大度的继母,柔声劝道:“杜姑娘进了宫便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吧?端王是陛下的长子,就算是身边侍候的人也必然要身家清白,与姑娘着实不配。姑娘年纪虽小,本宫瞧着是个有主意的,不如本宫送些仪程,姑娘从哪里来的赶紧回哪里去吧?皇子府也不是姑娘该待的地方。”
有两名诰命七嘴八舌为张皇后帮腔:“皇后娘娘疼爱端王,姑娘也瞧见了,她是断然不会允许端王身边留着不干净的女子的,趁着娘娘心情好,姑娘赶紧拿了银子走人是正经,可别惹的皇后娘娘生气了。”
杜欢从未想过有生之年她竟然也有机会经历“给你钱你离开我儿子”这种戏码,偏她是个倔脾气,平日瞧着能屈能伸,关键时刻就犯了病,不肯被人按着头走。
“回皇后娘娘,恕民女不能从命!”她面色平静半点不见被激怒的样子:“民女未曾进宫之时便听过诸多皇后娘娘之事,也听殿下说过,娘娘待他一向视若己出,这才为着他着想,民女恐怕要辜负娘娘美意了。”她也不跟张皇后缠斗,只侧头盯着吴氏微微一笑:“看到夫人,我便想起一个人来。”
吴氏道:“谁?”
杜欢轻笑:“我那日入宫听审,有位姓蒋的大人上来还没审问便给端王殿下定了罪。夫人倒是颇有那位蒋大人的风范,不问青红皂白上来便给我扣了一顶风尘女子的大帽子,难道夫人有千里眼顺风耳,知道我与端王殿下相识之前的所有事情?夫人好心,不如给我指条明路,好让我尽早还家?”
若不是为着端王出手大方,她曾出府去搜罗宝石,拿着金子也买不到成色好的,说不定她早走了。
吴氏不意在皇后宫中被个野丫头反将一军,登时便怒了:“我不过是瞧着你这模样也不像正经人家才有此猜测。”
杜欢:“夫人的意思是说我漂亮?”
吴氏刮了她一眼:“难道不是?”
杜欢:“难道长的漂亮的都不是正经人家出身?”她用欣赏美女的眼神扫了吴氏一眼:“民女觉得夫人比民女漂亮多了。”
几位诰命夫人忙掩帕偷笑,吴氏回过味来顿时气急败坏:“贱人,你满嘴胡吣什么呢?”
杜欢:“夫人仅凭一点猜测便往民女身上泼脏水,污蔑民女出身风尘。按照夫人的逻辑反向推之,怎么夫人倒说是我胡说八道呢?民女听说陛下公允,不如找陛下评评理?”
“你敢!”吴氏出身高门世家,从来都以出身为傲,没想到反被个野丫头污蔑出身,气的胸脯起伏,喘着粗气恨不得上来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