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一场严肃的公审,却因为翟虎的坦诚跟杜欢的讨债给生生搅和的变了味道,连主审官范响在结案之时都难得露出一点轻松的笑意——当着皇帝的面审他儿子,结局好便罢了,若是当真审出点什么,岂不是打皇帝的脸?
张大将军有外孙想要继承皇位,范响可只想把廷尉一职传给自家子侄,继续家族律法传承。
翟虎当堂受封五品武官,令其在京中休假一月便回舒州大营任职。
郭公山一众儿郎全都在舒州大营受训,正好把这个土匪头子送过去给元广当副手,顺带着连元广也从五品升到了四品。
皇帝陛下还很大方,替端王殿下还了债不说,还远远扫了一眼那貌美的小姑娘,对儿子的大公无私深表怀疑,总觉得那是儿子撒出去的饵,就为了钓人入府。
不过算算长子的年纪,也早到了该有人侍候的时候了,皇帝陛下还很是开明的想,以往皇后要往端王府里塞人,被他数次拒绝,也许只是他不太喜欢宫里那些板正的宫人,而喜欢稍微活泼一点的姑娘。
敢跑到金殿上讨债的姑娘,有点傻憨缺心眼儿,也许正对儿子的脾胃呢。
他对长子的喜好揣测了一番,颇为愉快的退了朝,还顺便邀请端王去御书房。
端王:“……”您那副谈心的样子可太吓人了!
父子俩多少年都客客气气的处着,中间隔着张皇后与其余皇子,逢年过节做儿子的进宫请个安,三不五时收点自家老爹跟继母的赏赐,他舒舒服服窝在王府养病就好——咱能别突然之间表现的这么亲热好么?
端王殿下当场捂着脑袋装晕,拒绝了皇帝陛下想要独处的亲子时光:“父皇,儿臣头有点疼,还是想尽快回府歇着。待儿臣改日身体好点了再来陪父皇?”
至于头疼几时能好,谁知道呢。
看心情吧。
皇帝陛下:“啊——哦,那皇儿先回去吧。”他好像一腔父爱喂了狗,颇有几分惆怅的注视着端王要离开的身影,忽而又想起了别的表达父爱的方式:“去让张圣手跟着端王回府,好好替他诊治一番再来回朕。”
端王复又跪倒谢恩,才带着杜欢符炎,连同翟虎一家子回去了。
张大将军心情郁郁,坐在马车里还嫌车夫赶车太慢,恨不得赶紧回家关起门来发火,或者把心腹官员们集合在一起臭骂一顿,以发泄心中不满。
此次公审原本是准备好了让皇长子跌个大跟头,哪知道没摔着端王,倒是把他跟手下一众官员给摔了个惨——闻垚那本私帐简直是他后半辈子的污点。
皇帝没有当场发作,也不过是顾忌朝臣的面子而已。
他很是了解自己这位贵婿,性格之中不乏优柔寡断,还容易轻信于人,从小到大学的都是享福而不是受累,若非先帝的长子夭折,也轮不到他继位。
今上着急忙慌登基,有几位辅政大臣照看着,也只是没出什么大错而已。
仅此而已。
张承徽在马车里愤而怒叹:“若是换个人……”却倏然惊醒,掐灭了这个念头。
张大将军在心里对大燕王朝的走向开始新一轮评估的时候,端王殿下在朝堂上收获了“大忽悠”的标签,经此一审,朝臣们看他的眼神都变了,摘下了加厚美颜滤镜,开始重新估量这位皇长子。
张氏一系的官员们背后骂他:“原来秉性奸诈,借病装傻,连大将军都敢耍弄。”这话其实细究起来屁股有点偏,分明是张大将军剑指端王,原本以为他必然难逃此劫,谁知被他翻盘而已。
但这帮人围着张大将军这棵大树求生存求庇护,身家性命都押在了张大将军身上,自然要偏帮于他。
大司农桑镜诚却公开声援:“端王殿下为国殚精竭虑,不顾个人安危与清名远走舒州平叛,却严以律己,对抄来的巨资分文不取,高风亮节。”夸完了还偏要拉个对照组:“总比某些人贪污受贿的强!”
公审之后,闻垚的私帐就由廷尉范响与大司农桑镜诚共同保管,前者主管审查,后者等着收归国库。
桑大人随便翻翻差点骂一声娘——国库空虚,这帮蛀虫各个吃的脑满肠肥!
收受闻垚贿赂的官员气的要死,却无可辩驳,还得赶紧回府督促夫人查帐,往廷尉府送过去,有的花了用了的要么折银子补上去,要么只能重金买相似的东西,先把眼前的节坎糊弄过去再说。
朝中不少官员在府里忙着连夜翻旧帐的时候,端王府里也迎来了一众客人。
端王带着人回府,立刻便有王府长史宫敬仪迎了上来:“殿下,这几位如何安排?”
端王在府里被关了几日,别的事儿没做,净顾着布置客房了:“杜姑娘住倚梅园,其余这几位住客院。”
杜欢身后还跟着捧着金子的内宦,也无暇注意宫敬仪意味深长的眼神,只想赶紧关起门来数金子,至于别的倒在其次:“劳烦带路了。”
符炎才从牢里出来,听说杜欢要住进倚梅园,立刻便与王府长史对了个视线,对方用眼神问他“没错殿下最近闲来布置了倚梅园,原来迎的是这位贵客?”之后,他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
宫敬仪立刻心领神会,派得力的管事送翟虎一家三口去客院,他亲自引着杜欢前往倚梅园,半道上还使劲套近乎:“姑娘头一回来京里吧?殿下一早就吩咐了小的们好生侍候着贵客,原来说的正是姑娘啊?”
杜欢讨债成功,脱离了牢房,还暂时有了落脚之处,情绪彻底放松了下来,跟乡下土包子进城似的打量端王府景致,只觉雕栏画栋,无一处不精妙,正暗合了端王那样天仙样貌的人住,也别管他芯里是无赖还是骗子,至少皮相难得。
她暗中猜测这位长史大概只是客气话而已,但他热情的态度略显诡异,都快让她鸡皮疙瘩冒起来了。
作为一个在十八岁即破门而出独立生活的成年女性,杜欢对男人的防备简直刻在了骨子里——特别是莫名其妙对她态度热情的男人。
她眼神掠过紧跟在身后捧着漆盘的内宦,那上面摆着整整齐齐的好几排金锞子,顿时找到了答案——这位怕是错当她是个土大款想要讨赏钱吧?
她顿时犯了小气的老毛病,只觉得自己的每一块金锞子都赌上了性命跟所有的演技才辛苦赚来,手头又没有碎银子,整块打赏出去不得当场得了心绞痛?
于是她赏景的神色收敛了,表情也严肃了,还要摆出个不大好相处的模样来:“宫长史客气了,我也就在王府暂住三五日,待寻得合适的住处便要搬出去了。”
宫敬仪大惊失色:“可是小人哪里侍候的不周到?”
殿下可是说的是“长住”,再三强调长住,这位哪里觉得不合意了?
“您要是觉得哪住着不舒服,只管告诉小人,小人定然替姑娘张罗的妥妥当当。”
杜欢绷着脸道谢:“长史不必客气,就三五日功夫,不必费心折腾了。”果然高门大宅住不得,若是天长日久住下去,得损失多少赏钱?
她这些金锞子可还能保得住?
宫敬仪将人送进去之后,都来不及再套近乎,连忙飞速去寻端王。
端王殿下长这么大,头一回往府里带姑娘,总要向殿下及早禀报,免得殿下还以为他们侍候不周,才让杜姑娘才住进来便寻思要离开,这个责任他可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