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牢房里,杜欢听到身后吱吱声,畏缩的往兰姑身边靠了靠,哆嗦着将真气贯注金针甩出去一根银针,老鼠应声而倒,她却抱着兰姑不撒手,拖着哭腔问:“死了没死了没?”
兰姑哭笑不得:“死了,你别怕我去收拾。”
她过去把杜欢射死的老鼠堆到牢房门口,那里已经快堆成了小山一样的死老鼠,这是杜欢十二个时辰的劳动成果。
杜欢怕老鼠是真的,可是杀死老鼠也是真的。
她感觉自己如今的处境就好像是掉进了一个永远也醒不过来的噩梦,梦中有老鼠不断的追逐着她要啃她的鼻子,咬她的手指脚指,而她只能一直醒着,不敢闭眼睡去,咬牙对抗着困意与恐惧不断的去杀老鼠,却找不到噩梦的出口,只能一边哭一边杀。
最为奇怪的是,同室三人,老鼠跟疯了似的只往她身上凑,好像她身上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它们,跟掉进妖精洞的西游四师徒般,唯独唐僧肉让妖精们垂涎三尺,争先恐后都想来啃一口,其余的三徒弟都不得老鼠青睐。
明明她已经杀了那么多老鼠了,但这些老鼠们仍然前赴后继的踩着同类的尸体往她身边凑,就连狱卒也颇觉奇怪,过来送饭的时候见到兰姑收拾出来的一堆死老鼠道:“你们使了什么法子招这么多老鼠出来?再杀下去整个牢房的老鼠可都要被你们给清理干净了。往后牢房里要是再闹老鼠,也不必找猫了,直接请您几位来住几日就好了。”
符炎也在同一个牢房,特意向狱卒许诺了好处,托他们照顾三名女嫌犯,只道她们是端王贵客,过几日便出去了。
端王如今在京里风头正盛,民间传闻沸沸扬扬,无论官方态度如何,但老百姓们总是喜于听到为民作主的官员,更何况此人还是皇长子,已经有百姓以“贤王”呼他。而狱卒也只是端一碗公家饭吃,仍旧是百姓之中的一员,自然对端王及其身边的人好感倍增,连带着对几人的态度也算客气。
兰姑被狱卒逗乐了,笑骂道:“你们这地儿也不是什么仙人洞府,这辈子来一次就够够了,难道还要长住不成?”
狱卒也不生气,弯腰收拾死老鼠:“这不是牢里老鼠闹的太厉害嘛。”回身差点撞上个人,但见那人素衣散发,宽袍大袖,与牢房环境格格不入,长的还是少见的好看,身边跟着廷尉大人范响,揣测也许是哪里的贵人,连忙躬身行礼:“大人,可是要审哪个?”
兰姑却失声道:“端王殿下——”
狱卒没想到这位便是近来传的沸沸扬扬的端王殿下,京中出了名的美男子,当即偷瞧了几眼,发现传言果然不假,端王虽然装束有点奇怪,好像被人从被窝里扒拉出来的,可是由于其人相貌实在出众,大庭广众竟然不见局促。
他站在这间牢房门口,视线越过兰姑,望定了里面最漂亮的那位姑娘,语声堪称温柔:“你……还好吧?”
狱卒知机,连忙从腰间抽出钥匙,把牢房门打开,紧跟着眼前的一幕差点让他惊掉了下巴,也让他更深刻的理解了端王府亲卫长符炎的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原来他口里的贵客不是三位,恐怕只是三人之中的一位而已。
兰姑正在打扫战场,杜欢蜷缩成一团绷紧了全身的神经,手里还扣着金针,哪知道忽然听到端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擡头的瞬间,几日不曾闭眼的大脑好像生锈了,“咔咔”转动,傻呆呆注视着端王。
牢房门打开的瞬间,有两只老鼠朝着她的方向窜了过来,那一瞬间杜欢犹如找到了噩梦的出口,跟弹簧似的直奔着端王窜了过去,发挥平生最好的弹跳力跳起来搂住了他的脖子,拖着哭腔流出了狂喜的泪水:“殿下,您终于来了!”
——感谢金主爸爸还记得她!
端王:“……”
端王殿下僵硬的站在原地,感觉得到攀着他的暖烘烘的身子,她身上还无可避免的散发着一股独属于牢房里的酸臭味,然而小姑娘不管不顾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滚烫的泪水滴落到他的脖子上,热情的让人有些吃不消。
胆大如她,可见在牢房里吃了大苦头,小姑娘得给吓成了什么样儿?
他曾经设想过自己前来探监的时候,小姑娘会多么期待着他救自己出去,而他也会尽力安抚她,让她最多再忍耐一两日便能跟他回府,也许还要多说几句好话,然而所有的设想都被现实给击的粉碎。
她一句话不说,直接冲出来抱住了他!
牢牢抱着他!
宛如抱着自己的全世界!
端王所有安抚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里,只是紧紧的回搂住了她,心中百感交集——还从来没有人视他如生命,如此的依赖于他。
廷尉范响是下朝之后与端王一起过来的,顺便陪同端王探监,没想到却意外的看到了这一幕,一把胡须的老人家默默转身,假装没看见,心里却暗道:不怪端王下朝之后才得自由,连衣服也来不及去换,就赶来探监。
少年郎情窦初开,隐忍克制如端王,原来也有按捺不住的时候。
杜欢数日未曾好眠,总算是盼来了救命的稻草,抽抽噎噎抱着端王哭了好半天,才被兰姑从端王身上撕掳下来:“行了行了,别人看着呢,傻丫头赶紧擦擦眼泪下来吧。”她欣慰暗笑:傻丫头可算是开窍了,端王知礼守礼,她主动不就完了?
女儿家哭一哭撒撒娇可比扯着嗓子跟男人硬刚有用多了。
“殿下,好多好多老鼠,不断往我身上扑,吓的我都不敢睡觉。”小姑娘哭的尤为可怜,满怀期待的问他:“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啊?”
端王低头,借着牢房昏暗的灯光发现不过几日未见,他的小姑娘眼圈青黑,眼底都是疲倦的红血丝,整个人憔悴的不成样子,顿时有些心疼,转头向廷尉范响道:“范大人,你看能不能换个地儿?这三位都是王府贵客,原本是本王请来作客的,没想到阴差阳错却被本王牵累,受了这等牢狱之灾。”
范响几日之内已经把收押的诸人身份弄清楚了,余下的两名妇人都是那郭公山匪首翟虎的家眷,见此情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恐怕只有这一位才是王府娇客吧?
早朝之上,张承徽在底下小动作不断,他那帮狗腿子争先恐后跳出来攀咬端王,范响还捏了一把冷汗,生怕端王被这帮人搞臭,没想到端王早有准备,连闻垚的认罪书都交了出去。
身为廷尉,明日公审定然是由他主理此案,皇帝陛下虽然没有把闻垚的认罪书发下来交由朝臣传看,可从他的动作中不难看出那份认罪书恐怕是真的。
范响对明日公审的结果已经大致心里有数了,故而大方道:“这几位既然是无妄之灾,又是女眷,还有孕妇,若是不嫌弃公廨腌臜,不如就暂且挪个地方?”
端王还未应答,杜欢已经迫不及待的催促:“多谢老伯,换!赶紧换!”她真是一刻都不想呆下去了。
老伯?
范大人拈须愣了一下,素来威严的脸上浮起一丝浅笑——他这个年纪脱下一身官袍,在民间可不正是老伯嘛。
也不知道端王从哪里挖出来的小姑娘,居然是块璞玉,未曾沾染世俗半分。
多年以后老范大人也会感叹一句:老眼昏花,识人有误。
当时他哪里预料得到往后的诸多变故,引着牢房里三位女眷去了公廨,自有杂役端了热水来容她们净面洗漱,端王又吩咐杂役去外面叫了酒菜过来招待客人。
范响见诸事安排妥贴,便请端王移步:“明日便要公审,殿下不如回府去早做准备的好。”
他一个老人家盯着情炽的少年男女也不太好,但是放任他们在一处,又怕明日被张承徽的爪牙咬定了串供,不如早早分开。
封晋起身,再三向他道谢:“多谢老大人容情,日后本王定当报答。”见杜欢拿着筷子打盹,显然数日未曾好睡,便叮嘱两句,才转身往外走。
“殿下等一等。”刚到门口,杜欢便惊起,封晋还当她依依不舍,心下也有些犯难,小姑娘真是太粘人了,没想到紧跟着就听到她说:“星星这几日还好吧?”
范老大人眼睁睁看着端王面色由晴转阴,分明是和风细雨天,转眼就云层低压,闷闷从齿缝里吐出仨字:“没饿死。”就匆匆走了。
范老大人一时好奇,这“星星”是何许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