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足了一切,观戏这一天,康氏陪着女儿一同前往梨园了。
京城里的王侯之家,赶逢年节,大多是请戏班子入府搭戏台子。可是若想感受足够风味的折子戏,还需得在梨园品酌才行。
京城的最大的梨园戏台,搭建得有二楼观台。后台炉灶上的大铁锅里全是折叠浸烫的巾帕子。
而另外有一只只铜壶烧滚的姜桔皮浓汤,这既是给戏子们烫嗓子开音儿的,也是给听戏的贵人们润喉清肺的。梨园的园主特意从老家运来的皱皮陈皮,别的地方可喝不到这个味儿。
每当月中梨园开戏,也算是京城府宅贵人们的一件盛事。诸位小姐们新制的衫子缀上珍珠玛瑙口子,可以穿出见见人。几位相熟的凑在一桌,趁着开戏时说说聊聊,好不热闹。
可康氏却没有什么赏戏的闲暇心情。
她一早坐在了二楼预定好的雅座里,隔着珠链望着戏园子门口的情形,而她的女儿不一会也到了,坐在她的身边,用眼神示意着她:胡氏进来了。
别看在凤城甚久,康氏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胡氏。
当家的正头娘子,哪里有去看外室的道理?
只是听替二爷送去钱银的小厮说起过,那胡氏肤白体弱,一副纤柳盈腰的娇媚模样。
如今倒是终于可以眼见她的样子了。
可还真是生的好模样。这若是细细轮起来,也是三十几岁,往四十光景奔去的半老徐娘,可是她却眼角光洁,气色娇润,加上衣色搭配得好,浓发玉簪,艳色不减,一副贤淑端静的作派,若是不说,恐怕也谁也看不出这位副统领夫人乃低贱的戏子出身。
康氏亲眼看到了她痛恨了甚久的胡氏,心里却觉得更气闷了。
原该是饿死在老家凤城的贱女人,谁知嫁给个要饭的汉子都能翻身做起四品官太太,天理何在?
胡氏只带着随侍的丫鬟婆子,并不见她生的那个女儿笑娘跟来。也不知那笑娘又是何等的狐媚样,竟然迷得她的贵婿世子爷神魂颠倒,夜不能寐?
听女儿说,今日乃是卓将军夫人的包场,送票无数,一会贵妇云集,看那胡氏显形可怎么收场。
抱着这般心思,康氏勉强压抑心内的一股子恶气,只等着张妈妈领着一群的凤城乡里,认出胡氏笑娘,揭了她的老底儿。
可是锣鼓开场,热场的走了一圈儿,却不见凤城老乡进来。
康氏不由得跟身边的女儿莫迎岚频频对碰眼神。莫迎岚心内也纳闷,因为怕那些人临阵退缩,她可是一早将那几个人叫到郡主府门口,特意给他们配的马车车夫,然后一前一后出发的。
按理说,应该在她之后赶到的啊。而且押车的车夫也带了戏院的茶票,打的是郡王府远亲来看戏的名号,也不会进不来啊!
不多时,有她陪嫁的丫鬟跑进来,小声地跟着莫迎岚道:“小姐,那跟车的小厮来传话,张妈妈的马车半路被人撞了,那撞车的胡搅蛮缠,一时坐脱不开,后来还是那小厮机灵,带了张妈妈等人一路上了轿子,堪堪赶来,可是戏文已经唱了过半,门口见他们脸生,店大欺客,不让进场,说是怕来回走动,扰了贵人们听戏呢。”
康氏在一旁接语道:“就让他们在门口守着,等胡氏一出来,就让张妈妈扑到她身上去认亲,让她到时候嗓门大些,将外室小娘的名头叫得响些……”
莫迎岚点了点头,小厮心领神会,立刻转身出去了。
就在这时,一个娇俏的身影出现在了康氏斜对面副指挥使家眷的雅间内。
那姑娘生得可真好看,衣裙的式样也别致,衬得腰身纤细,尤其是那一双眼儿,秋水醉人,顾盼生烟。
莫迎岚狠狠看了一眼,小声道:“母亲,她便是褚笑娘……”
康氏一看,小野种倒是随了胡氏的模样,不过却另有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气韵。自己的女儿迎岚虽然长得好,但是还是输了她一大截,难怪世子爷吃着碗里,望着锅里……
笑娘虽然也来晚了,可因为她总来戏园子,门口的茶官儿都认识褚家二姑娘,自然也不会阻拦着她。
其实笑娘也没有预料到今日便是她那异母姐姐蠢蠢欲动的日子。加上她原本猜测乃世子所为,便想拿捏了萧月河的把柄先让他就范。
所以今日她并没有陪母亲前来观戏。
可谁想到,派去监视张妈妈的人赶着来禀报,说张妈妈带人去了郡主府后,便上车朝着梨园的方向过来了。
笑娘立刻心里暗叫一声不好!便与洪萍一起赶着来到了梨园,而洪大姑娘的手下更是机灵,赶着辆马车便撞了过去。一时拖延了他们的行程,就算到戏园子也进不来了。
可是笑娘心知这也是治标不回本。
洪姑娘做事向来简单明快,她的意思是将人拖拽进巷子里一不做二不休。
吴笑笑礼貌地提醒了洪姑娘,她们家对外宣称是镖局起家,可不能露出匪气。
那几个乡里贪财来败坏别人的名声固然可恨,但罪不至死。吴笑笑的道德良知不允许她视人命如蝼蚁。
她坚信任何隐秘的事情都有暴露的一天。就算她和娘亲的身世曝光,也要清白些做人,别被人非议为了遮掩身世而杀人灭口。
所以,她一路急急赶来,免得让胡氏一人面对突发的窘境。而她也只能随机应变,见招拆招了。
想到这,她倒是调转目光,直直回望一直不怀好意瞪着她的那莫家母女二人。
康氏可没有料到那褚笑娘竟然回瞪了过来,竟然被那姑娘带着冷意的目光瞪得不自在地挪开了眼,然后低低给女儿道:“她怎么敢瞪我们?还真当自己是官家小姐了?果然是个没教养的……”
而胡氏顺着女儿的目光终于看到了康氏,先是不认识,后来听笑娘一说,她差点从软垫子上跳起来……
笑娘小声道:“娘,她们憋着坏呢,我们需得早些出去,到时候你只装作头晕,用巾帕掩了脸儿出去,我已经吩咐马车停靠在了门口,出了门,你就赶紧上车,别的都不要管,自有我在,你先自回府去。”
胡氏此时方寸大乱,自是听从笑娘的安排,赶紧起身准备出去。
可是还没等下楼,莫迎岚已经迎了过来,假笑着跟笑娘母女搭话,只问这么好看的戏,为何不看完再走。
一时间竟然东拉西扯,就是不让笑娘母女走人。
就在这时,台上的锣鼓声进入了一个高潮后戛然而止,一曲唱罢,戏园子要散戏了。
那卓夫人听得意犹未尽,拉着申阳郡主的手一起往楼梯口走,看见了胡氏,便兴致勃勃道:“胡夫人,我眼看着你擡身走,竟然错过了戏文最后一折子滴血认亲,那一嗓子可真圆润呢……”
就这么的胡氏与笑娘只能随着她们不由自主地往门口走。
胡氏紧张得浑身僵硬,笑娘心里也在极速盘算着。
大不了,她倒是直喊那抽到跟前的张妈妈意图不轨,第一时间用擒拿手将她的下巴卸下来。
只要她的大嗓门不喊,杀伤力减半。到时候再带着母亲快些离开就是。
就在这时,她已经看到张妈妈肥胖的身影,正领着三姑六婆虎视眈眈地守在门口。
当看见胡氏母女现身时,张妈妈眼睛圆瞪,高喝道:“我的天啊!那不是莫家的外室胡……哎呀喂!啊!”
张妈妈堪比张飞守桥的断喝声还未来得及喊完,她就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只疼得她哎呦直喊。
只见门口冒出七八个精装的侍卫,将那几个凤城乡里团团包围。
而领头抽鞭子的不是别人,正是世子爷萧月河。
他一旁的侍卫们道:“世子爷,就是这婆娘,前几借着入府探亲的名义,入了郡主府,偷了一对上好的玉瓶,赃物已经在她寄住的客栈找到,确凿无疑!”
萧月河的今天原本应是求知若渴,倾听先贤圣语的一天。
可是没想到,他先是在暗巷子挨了心仪女子的嘴巴,又被两个女流之辈抵着脖子威胁。
再回府时,发现平日里装得乖顺的小妾莫迎岚,竟然是一肚子的弯肠子,变着法地给他添戏。
临到最后,他还要急三火四来堵一群凤城乡巴佬的嘴,不然的话那笑娘就要给他全家好看……一辈子的憋屈,全在这一天里凑够分量了!
如今,他急匆匆地赶到戏园子前,总算是堵住了长舌妇人的大嘴。一股子邪气,也全倾注在了皮鞭子上。
萧月河只照着那群人劈头盖脸地抽,然后阴恻恻道:“哪里来的乡人,竟然敢在郡主府上撒野?把这些人都给我捆了,押回府里,容得我细细地审!”
张妈妈被打得杀猪般嗷嗷直叫,也顾不得莫迎岚的吩咐,只满地打滚大喊着:“冤枉啊,我乃郡王府莫姨娘的亲戚,是……是郡王府的客人,怎么能冤枉我偷盗玉瓶?我只拿了莫姨娘赏我的金银和绸缎啊……”
申阳郡主也没料到,听戏文的美好一天,竟然在梨园子门口变得鸡飞狗跳。
眼看着众位贵人们不懂非礼勿视,一个个都停下来,有的干脆站在马车上好奇地看着这边,要听听郡主府的轶事。
她顿时有些觉得脸面挂不住,只沉着脸低声道:“月河你发什么疯?抓贼的事情,交由下人去做便好,你亲自执刑成何体统?”
萧月河心道:母亲,有小娘贼在一旁看着呢!我若不加把气力,她定然又要冤枉我污蔑了她的名声……儿子也是被逼无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