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永昭三十二年八月上旬
经历了一个月的奔波,云煦泽终于到了洛京。
虽然记忆中有洛京城的样子,但远不及亲眼看到来得震撼。
不愧是大康国都所在,洛京城墙高耸厚重,给人一种坚不可摧之感。
王府马车停在城门口,负责检查过往车辆的士兵看到象征着亲王身份的四驾马车,不敢怠慢,连忙见礼:“卑职见过谨王殿下。”
如今这个时间,会从城外进洛京的亲王只有云煦泽,何况最近关于云煦泽的传闻愈演愈烈,士兵自然猜得出马车中坐的是谁。
云煦泽道:“免礼。莫要因为本王误了差事。”
“诺。”
话是这么说,可谁敢真的检查谨王车队,只是象征性地看了两眼,便挥手放行。
随着云煦泽的车队进入洛京,候在城门附近数日的探子纷纷起身离开去报信。
进入洛京后,小福子问道:“殿下,先去王府还是去宗正寺?”
永昭帝赐给云煦泽一座王府,让他不需要住在宗正寺,但藩王进京按照规矩是需要去宗正寺报备的。
云煦泽道:“先去宗正寺。让表兄带二十骑兵随本王去宗正寺,其他人护送回王府。”
“诺。”
小福子立刻走出马车,把云煦泽的命令传达给众人。
云煦泽现在进入的只是洛京外城,他们还得再过一道内城城门,内城城门归北军护卫,北军是真正的天子亲军,只有永昭帝可以调动。
看到护卫云煦泽的五百精锐,守城门的北军同样态度很好,没人敢挑衅找茬,气氛和谐得不行。
云煦泽颇为恶趣味地想自己没有成为龙傲天主角的资质,因为龙傲天主角都是自带嘲讽光环的。
进入内城后,其他人去洛京的谨王府,云煦泽则带着祝云凌去宗正寺。
已经得到消息的宗正寺官员已经候在门口,出面迎接云煦泽的是秩俸比千石的宗正丞,职位仅次于宗正,是宗正寺的二把手。
这位宗正丞同样是皇室中人,只不过并非嫡系,但和永昭帝也是堂兄弟,被永昭帝封为承平郡王。
承平郡王年过四旬,一脸富态,宗正寺的事情不多,需要他这个宗正丞出面的事情更是少之又少。
“十郎这一路可还顺利?”
云煦泽刚下马车,承平郡王就笑呵呵地迎上来。
云煦泽并不认识承平郡王,但他对宗正寺的官吏有些了解,有资格这么称呼他的只有两人,他见过宗正成王,那这人的身份就显而易见了。
云煦泽道:“多谢承平王叔关心,侄儿一切都好。”
他只是来宗正寺报备一下,表明自己是光明正大到了洛京,并非别有用心地潜入。
倒是没想到承平郡王会亲自出来迎接他。
他身后的李浩成感触更深,两年前,他到洛京给永昭帝献礼,当初接待他的只是宗正寺的一个小吏,甚至都不是个入阶的官员。
不过才不过两年,宗正寺面对谨王府的态度就有了大变化。
捧高踩低这件事,果然什么地方都有可能发生。
承平郡王拉着云煦泽走进宗正寺,道:“成王兄正在大堂等你,十郎可莫要让他久等。”
云煦泽一脸受宠若惊:“侄儿只是来宗正寺办点小事,怎敢劳驾两位王叔等候。”
“哈哈哈十郎莫要紧张,我们当叔父的只是想见见你而已。”
承平郡王看向云煦泽的目光意味深长。
他并未见过云煦泽,但最近洛京流传着云煦泽的各种事迹,他很清楚这位侄子并不简单。
随着承平郡王走到大堂,云煦泽便看到坐在大堂的成王,和记忆中一样,没什么变化。
云煦泽率先见礼:“侄儿见过成王叔。”
成王爽朗地笑笑:“十郎和两年前相比,可是长大了不少,身子骨也结实了。说来十郎送给本王不少琼浆玉液,本王要谢谢你才是。”
云煦泽道:“不过是几坛酒,王叔喜欢就好。”
随着琼浆玉液出名,想要琼浆玉液的人很多,但直接给云煦泽写信讨要的只有两人,就是成王和梁王。
成王让云煦泽坐下,问道:“十郎打算何时进宫拜见皇兄?”
云煦泽道:“侄儿不敢打扰父皇,欲先往宫中送信,等父皇有空召见。”
成王笑了:“侄儿做事倒是周到,不过皇兄对你很是疼爱,怕是早就想见你了,你若是无事可忙,不如这就随本王进宫?”
云煦泽愣了:“现在?是不是太麻烦王叔了?”
成王摆手,随意道:“你我叔侄之间何必客气,王叔和你要琼浆玉液的时候可没有客气。”
确实没客气,连银子都没给。
说完,成王就拉着云煦泽站起来往外走,都没给云煦泽反应的时间。
云煦泽只来得及吩咐小福子:“尔等先回王府等本王。”
小福子等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云煦泽被成王拉走,祝云凌握着刀柄,因为没从成王身上感觉到敌意,再加上云煦泽没有任何示意,他们便没有出手。
云煦泽只在宫宴上见过成王,两人都没说过话,他真不知道成王是这么热情的一个人。
两人今日才算正式见面,可成王那样子仿佛两人深交已久似的,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去皇宫的一路上嘴就没停过。
关键他也没恶意,人家不打听高平的情况,就和云煦泽闲扯,从云煦泽出生扯到他就藩,最后一脸可惜地表示云煦泽送他的琼浆玉液快喝完了。
云煦泽立刻表示洛京的利丰楼有琼浆玉液,王叔没了尽管去利丰楼拿,就当侄子孝敬王叔的。
说完这话,成王才变得消停。
似乎他说了那么多话,只为了要几坛琼浆玉液,让云煦泽一阵无语,想喝酒你早说啊,至于闲扯这么多吗?
这时,兴德宫到了。
原主在宫里住了十六年,但一直待在后宫,他从来没到过兴德宫。
成王冲门口的小太监道:“和皇兄说一声,我把十郎给他带来了,本王就不打扰他们父子相聚了。”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
颇有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意味。
小太监一听面前的人就是谨王,连忙见礼:“奴才见过谨王殿下。”
云煦泽擡手:“免礼。父皇有空见本王吗?”
可别白跑一趟。
“奴才这就进去禀报。”
小太监连忙去禀报永昭帝。
其他人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偷偷打量云煦泽,别的先不提,仅看谨王的相貌和气度,不愧是皇室子弟。
没一会儿,小太监跟在黄显身后回来。
黄显恭声道:“皇上召殿下觐见。”
云煦泽伸手整理衣摆,他坐了许久的马车,也不知头发乱不乱,就这么被成王拉进宫,连个退路都没有。
“黄总管是吧?”
黄显低头道:“殿下好记性,正是老奴。”
“利丰楼多亏黄总管看顾。”
“老奴只是奉命行事,不敢居功。”
云煦泽笑道:“不论如何,有劳黄总管了。”
可惜大康还没有钱庄,也没有银票这类的东西,他想贿赂黄显一下都做不到。
两人说着话,便走进了兴德宫的偏殿,永昭帝一般都待在偏殿,只有和朝臣议事时才会去正殿。
走进偏殿后,云煦泽一眼便看到穿着玄色常服的永昭帝,似乎比记忆中老了一些,心里闪过这个念头,他躬身道:“儿拜见父皇。”
“靠近一些,让朕好好看看。”
“诺。”
云煦泽站直身子,往前走几步靠近永昭帝。
靠近后,云煦泽确定永昭帝确实变老了一些,他眼角的皱纹变多了。
永昭帝同样在看云煦泽,他终于可以看清云煦泽的相貌,而不是记忆中那样只有一双眼睛。
云煦泽的眼中没了怯懦,变得明亮自信,也没了清晰可见的孺慕,说明当初的雏鹰离开父亲的羽翼后成长了,他不再像以前那般依赖父亲。
永昭帝既觉得欣慰,又可惜错过了云煦泽的成长,温声道:“十郎看朕可有什么变化?”
云煦泽正好在想这件事,脱口而出道:“父皇眼角多了几道皱纹。”
刚说完他就后悔了,上了年纪的人都不喜欢变老这个话题,帝王更加不会喜欢。
永昭帝却很高兴,这说明儿子很关心他,笑道:“父皇老了,前几日还掉了几根白头发。”
云煦泽见永昭帝并不在意这个话题,心里松了口气,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这是他第一次和永昭帝单独相处,真担心哪里说错话。
他本来打算先去见章丰钊,和他请教怎么和永昭帝相处后再进宫,结果去了趟宗正寺就被成王强拉来了。
永昭帝看出云煦泽的拘谨,温声让他坐下,道:“是成王带你进宫的?”
云煦泽道:“正是。儿本是去宗正寺报备,想着回府沐浴更衣一番再求见父皇,但成王叔太热情,就把儿拉进宫了。”
永昭帝自是知道成王的脾性,哈哈笑道:“你成王叔就是那般混不吝的性子,他有没有跟你要东西?”
“成王叔说他家的琼浆玉液快喝完了。”
“朕就知道他不得到点好处是不会罢休的。那家伙就是这样,你今后不用理会他。”
好歹是长辈,哪能真的不理会。
“儿觉得成王叔挺有趣的。”
永昭帝挑眉看他:“当真这么觉得?”
云煦泽想了想道:“如果话少点就更好了。”
“哈哈哈哈哈——”
永昭帝被他逗乐了。
黄显适时凑趣道:“殿下和皇上当真是父子同心,皇上有时也觉得成王话太多。”
永昭帝听言脸上的笑意加深。
云煦泽则默默在心里擡高黄显的重要性,不愧是伺候永昭帝多年的老奴,论对永昭帝的了解,恐怕谁都比不过他。
笑了一会儿,永昭帝指了指桌上的棋盘,道:“你和章卿学了两年围棋,想必进步不小,来陪朕下一局。”
“儿遵命。”
“你先落子。”
云煦泽深知永昭帝棋艺高超,没有拒绝永昭帝的礼让,清空脑中其他思绪,认真对待这一盘棋。
他当初找章丰钊学下棋便是为了和永昭帝下棋时输得别太难看。
如今真到了这一日,他自然要好好表现,最起码不能丢了章丰钊的脸。
不过两人的棋艺还是相差太远,永昭帝和云煦泽下棋更多是看他的走棋习惯,时不时满意地点点头:“你走得很稳,只要多加练习,棋艺定会大涨。”
说完,永昭帝又觉得奇怪:“十郎似乎喜欢谋定而后动,但你在高平做的事似乎不太符合你的性格。”
云煦泽听言问道:“父皇指的是?”
“自然是设立蒙学得罪世家,还有任命女子为官这等外人看来很荒唐的事。”
云煦泽道:“不论是设立蒙学还是任用女子为官,儿都是确定无人可阻拦才做的。”
他走得很稳啊,怎么不符合他的性格了?
永昭帝看他:“那你没想到会得罪世家吗?”
云煦泽道:“想到了。但儿的封地在高平,高平世家皆臣服儿,他们奈何不了儿,其他世家的想法如何,和儿干系不大。”
永昭帝愣了,他想过很多云煦泽敢于得罪世家的原因,却没想到他是因为这个。
“你觉得其他世家插手不了高平,所以有恃无恐?”
云煦泽道:“虽然高平多了很多探子,儿也不敢保证高平没有被世家渗入,但儿可以确定,没人可以在高平对儿做什么。”
永昭帝没好气道:“你都不出王府,别人当然不能对你做什么。”
如今的洛京因为云煦泽变得暗潮涌动,无数人等着看云煦泽到洛京后会做什么,估计没人想到云煦泽已经做好窝在高平一辈子的准备。
想到云煦泽这么没有志气,永昭帝就有些生气:“高平不过是偏远之地,岂是久居之地?”
云煦泽自信道:“父皇此言差矣,有南夷岛在,高平会变得越来越繁荣,他日定然可以超越合昌郡,成为陵州最繁荣的郡城。”
听到这话,永昭帝神情变得缓和,温声道:“高平能有今日,皆是十郎之功。”
云煦泽道:“儿不敢居功,若非有父皇支持,以及高平各官吏的努力,高平不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黄显扶额,他觉得这位谨王殿下不太聪明,恭维皇上就好了,何必带上其他人呢。
永昭帝自然不会介意这些细枝末节,他想到了章丰钊评价云煦泽谦卑,今日算是有了实感。
他看得出云煦泽并非故作谦虚,他是真的这么认为。
一时间,永昭帝又觉得愧疚了,神色愈发温和,下完一局棋后,道:“你旅途劳顿,朕就不多留你了,改日再进宫陪朕说说话。”
他看出云煦泽从进殿后就没放松过,永昭帝不想吓到云煦泽,他们父子相处的时间太少,慢慢来便是。
云煦泽听到这话,暗暗松了口气,起身道:“儿告退,父皇莫要太劳累,多多休息。”
等云煦泽离开,永昭帝叹口气:“十郎孝心可嘉,都怪朕以往太忽视他,让他不敢和朕多说话。”
黄显道:“皇上和谨王殿下父子连心,多相处几次,谨王殿下定然会和皇上变得亲近。”
永昭帝道:“希望如此吧。”
离开皇宫后,云煦泽便看到王府马车就等在宫门口。
一看到云煦泽出来,小福子忙下了马车,道:“殿下没事吧?”
云煦泽笑了:“本王去见父皇,能有什么事。回王府!”
“诺。”
洛京的谨王府位于明成坊,离皇宫并不算远,坐马车一炷香便到了。
太府寺官员很贴心地给谨王府配备了日常伺候打杂的下人,可以维持王府的日常运转。
云煦泽一路奔波,刚到洛京就去见了永昭帝,一直就没放轻松过,回了王府便觉得困乏,随意吃了点东西,便进了内室休息。
另一边,云煦泽刚到洛京就觐见永昭帝的消息已经被洛京各世家得知。
何府
何瀚初皱眉道:“阿爷,皇上对谨王的恩宠似乎并无变化?”
何维良道:“此事确实不在老夫预料之中,以老夫对皇上的了解,皇上应该会不满谨王做出女子为官这等荒唐事。”
“莫不是谨王提前和皇上解释过此事?”
何维良道:“不无这种可能,若真是如此,那谨王就不好对付了。”
能把事情做得这么周到,岂会是简单之人。
何瀚初的心思有些变化,道:“阿爷,皇上显然对谨王很看重,我们何家不便介入其中。”
自从和吴王断了联系后,何瀚初就对云煦泽没有那么抵触,反正以他们何家的家世,谁登基都影响不了他们的地位。
何维良冷哼:“老夫只是维护大康祖制。”
何瀚初低声道:“若是皇上都不在意祖制,我等又何必在意呢。”
“闭嘴!”
何维良瞪他一眼。
何瀚初心里一颤,不敢再多说什么。
不提各世家对云煦泽进京的反应,云煦泽睡了两时辰恢复了些精神,刚洗漱完就吩咐道:“备礼,本王要去拜访先生。”
他本来还想着避开别人的视线去见章丰钊,但经过进宫一事,云煦泽觉得王府周边应该多了好几倍监视他的人。
他想甩开监视的人并不容易,反而会被人怀疑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还不如光明正大地去见。
章丰钊是他的先生,他去拜访先生是尊师重道之举,越是光明正大越是证明他坦坦荡荡。
只希望章家不会把他当成恶客。
文山坊,章府
云煦泽这次没坐王府马车,只坐了辆普通马车,连祝云凌等人都卸了甲胄,只在腰间胯了把刀。
小福子跳下马车,扶着云煦泽下了马车,看向门房道:“谨王殿下来拜访章翁。”
门房本来还想上前询问来者何人,听到小福子的话,连忙跪下见礼:“小人拜见王爷。”
云煦泽道:“都免礼。先生可在府中?”
“在在在。小人这就给王爷带路。”
云煦泽身份尊贵,门房当然不敢让他在府外等着,只能一边给云煦泽带路,一边去给章华纬报信。
章华纬今日正好休沐,只是下人们不知道章华纬现在是在正院还是在前院书房,只能几个人分头去找。
章丰钊的院子就在前院,云煦泽很快就走到章丰钊的院子。
“王爷,这里便是太爷的清云院。”
门房给云煦泽带完路便告退了,他们还得回去守门。
云煦泽看着牌匾上的清云院三个字,突然明白章丰钊为何给高平王府的小院起这个名字,原来是用习惯了。
云煦泽知道章丰钊习惯在天气好时晒太阳,刚走进小院便轻笑道:“先生,本王来”
下一瞬,云煦泽便愣在原地。
小院右侧有一个荷花湖,如今正是荷花绽放的时节,小院内飘散着荷花香,并不浓烈,而是一种让人觉得若即若离的幽香。
章慕娆就坐在荷花湖旁边的石凳上,眼睑低垂,阳光洒在她脸上,睫毛轻眨,肌肤如雪,莫名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仿佛一副徐徐展开的画卷。
她面前摆着残棋,是她和章丰钊下到一半的棋局,她本来正在思考如何将已有败势的棋局反败为胜,听到有人走进来,下意识擡头看去。
她看过来的那一瞬间,云煦泽下意识放缓呼吸,生怕惊到这一刻的美好。
他从没想过一个人能美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程度,任何美好的词汇用在章慕娆身上都差一点感觉。
章慕娆看到云煦泽同样惊讶一瞬,她听到了云煦泽方才的话,大概猜到他的身份,薄唇轻启:“谨王殿下?”
云煦泽瞬间回神,意识到自己方才唐突了,连忙转过身,歉然道:“是本王冒犯小娘子了。”
女子出阁前一般是不会单独见外男,即便是见也会戴着面纱,基本上不会在出阁前让外男看到自己的相貌。
连霍幼云那般行事大胆的人,见云煦泽时也是戴着面纱。
所以大康的未出阁女子很好判断,只要看发型和有没有戴面纱就行。
章慕娆并非一般的女子,女子不见外男是礼教所限,但她并不在意这规矩,她好像从云煦泽的声音中听出一丝紧张,嘴角勾了勾,道:“王爷这会儿再转过身似乎有些迟了?”
云煦泽一愣。
这女郎似乎有些大胆啊。
正常来说,不应该让他离开吗?
“本王不知小娘子也在,一时惊扰到小娘子,是本王不对。”
不管怎样,确实是他冒然闯了进来,这里不是王府,除了章丰钊还有其他人,他应该更谨慎一些才是。
章慕娆若有所思,看来阿翁想要和谨王结亲的心思,并没有告诉谨王,要不然谨王现在不该是这种态度。
“方才阿爷请阿翁去书房谈话,应该一会儿就会回来,王爷若是不嫌弃可以坐下等。”
她相信章丰钊两人应该得知了谨王来的消息,章华纬的书房离这里并不远,只不过几步路罢了。
云煦泽可以确定这小娘子胆子是真的大,见到陌生外男都不紧张的。
人家女郎都表现得大大方方,他总不好扭捏,走过去坐下,好奇道:“小娘子不避嫌吗?”
章慕娆道:“小女子已经见到王爷,再避嫌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云煦泽已经看到章慕娆的相貌,现在离开不过是掩耳盗铃。
章丰钊有意把她许配给云煦泽,章慕娆自然要趁着机会了解云煦泽。
关系到自己的未来,章慕娆没时间羞涩,她也不是容易害羞的人,更何况云煦泽也不是第一个见她相貌的人。
毕竟还有个纠缠她一年的路六郎。
云煦泽夸赞:“小娘子是个豁达之人。”
方才初见他惊艳于章慕娆的相貌,现在欣赏于她的性格。
章慕娆听出云煦泽的真诚,问道:“王爷不觉得小女子有失教养吗?被外男看到相貌,理应及时避开才是,这才符合礼仪。”
云煦泽微微皱眉:“是本王冒犯小娘子,即便避开也是本王避开。做错事的是本王,小娘子并无失礼之处。”
章慕娆笑了:“怪不得阿翁说王爷是个很特别的人。”
云煦泽又被章慕娆的笑惊艳一瞬,他移开视线:“小娘子也很特别。”
有种有别于这个时代的活波,若是他今后的王妃是这样的人,生活一定不会无趣。
云煦泽嘴里虽然说着亲事由永昭帝做主,不管什么王妃他都接受,但他真怕永昭帝指给他一个被封建礼教束缚,完全服从三纲五常的王妃。
那样的生活想想都窒息。
章慕娆挑眉:“王爷这话似乎不合时宜?”
云煦泽这时注意到面前的残棋,道:“我们现在这么说话就挺不合时宜的这是小娘子和先生下的棋?”
章慕娆发现云煦泽已经没了一开始的紧张,适应得挺快。
当然,她方才一点紧张都没有,连适应都不用。
“正是。”
云煦泽感叹:“小娘子能和先生下得有来有往。棋艺必定不凡,本王远不如也。”
章慕娆有些好奇云煦泽的棋艺,道:“王爷可赏光和小女子对弈一局?”
云煦泽笑道:“什么赏不赏光,小娘子不嫌弃本王是臭棋篓子就行。不过小娘子和先生的棋似乎还没下完?”
章慕娆浑不在意道:“下次再和阿翁下便是。”
说完便率先打乱棋盘,将棋盘上的白子收回棋盒。
云煦泽没想到章慕娆这般干脆,只得一同动手,把黑子收拢在一起。
等棋盘收拾干净,两人猜子决定先后,章慕娆猜中,得到先落子的机会。
此时,站在院门口的章丰钊父子一时进退两难。
章华纬咬咬牙,擡脚便要走进去,却被章丰钊拦下:“等他们下完棋。”
章华纬黑着脸:“男女有别,单独相处的时间已经够长了。”
因为想着让两人暂且熟悉一下,章丰钊父子二人特意放慢了步伐,拖了一会儿才回来。
本以为云煦泽和章慕娆会有些尴尬,或者章慕娆为了避嫌回了小院,结果他们到了一看,两人不仅不尴尬,还下起棋来了。
章华纬终究做不到眼睁睁看着猪拱白菜,就想进去掺和一下。
章丰钊其实也不想看猪拱白菜,还是他主动创造机会,只是孙女的幸福更重要。
棋盘如人生。
对弈一局,能让章慕娆更了解云煦泽一些。
这也是拦住章华纬的原因。
没一会儿,得到消息的侯氏也来了。
三个人站在院门口嘀嘀咕咕,就跟做贼似的。
祝云凌早就发现了他们,他难得聪明一回,觉得现在气氛有些怪,不是他多事的时候。
只把自己当成柱子,没有云煦泽的吩咐就当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
侯氏看到云煦泽的相貌很满意:“不愧是皇嗣,妾身还没见过比谨王更俊朗的男子。”
章华纬哼了一声:“你才见过几个男子?”
这话虽然有点酸,但确实是真话,侯氏即便是出阁后,见的也都是各家夫人,打算给章慕娆议亲后,才开始注意各家的郎君。
侯氏瞥他一眼:“反正比郎君年轻时俊朗。”
章华纬一噎。
没想到会被侯氏精准打击。
章丰钊跟着补刀:“三郎在你们兄弟三人中相貌最佳,但确实比不过王爷。”
章华纬脸色更黑了,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看了看天色,道:“怎么还没下完?”
章丰钊笑呵呵道:“按照囡囡的水平,应该早就下完了,能下到现在说明她给王爷留面子。”
话音刚落,那边下棋的两人就放下了棋子。
云煦泽看着满满当当的棋盘,惊叹道:“小娘子是怎么做到一边放水,一边拖到最后一步才结束,且只赢本王一子的?”
他能感觉到章慕娆在放水,但他没想到章慕娆的心算这么厉害,把结局也算得死死的。
章慕娆挑眉,神情明媚张扬:“很难吗?”
云煦泽:“”
这凡尔赛,还真没办法反驳,对人家来说可能真的不难。
“本王甘拜下风,怪不得小娘子能和先生下得有来有往。”
“哈哈哈,囡囡早就可以下赢老夫了。”
身后传来章丰钊的声音。
云煦泽莫名有些心虚,站起身看向章丰钊,却发现他身边还有两个人,似乎是章慕娆的父母。
一时间,他更心虚了。
章慕娆倒是不惊讶,她正对着院门口,三人一进来她就发现了,只是没提醒云煦泽罢了。
章华纬夫妇给云煦泽见礼:“见过王爷。”
“免礼。本王不请自来,请先生莫怪。”
刚说完,小福子就把已经抱了很久的礼物奉上。
云煦泽都差点把礼物给忘了。
“一些小礼物,不成敬意。”
章慕娆开口道:“有小女子的吗?”
云煦泽:“小娘子喜欢什么,本王下次准备。”
他隐约记得打算送章慕娆及笄礼来着,只是被章丰钊拒绝了,他后面就没再让小福子准备。
章慕娆把玩头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王爷不必当真。”
云煦泽:“”
女孩子说这话似乎是必须当真的意思吧?
他没有和异性相处的经历,只是在网上看到不少和女朋友相处的注意事项。
章华纬沉着脸:“囡囡,不得无礼。”
章慕娆走到侯氏身边,挽着侯氏的胳膊,笑盈盈道:“王爷和阿翁定有要事相谈,小女子就不打扰了。”
侯氏也道:“妾身让厨房安排晚饭,请王爷留下用晚饭。”
云煦泽看看天色,确实有些晚了,离用晚饭也就不到半个时辰,但他第一次拜访章府就留下用饭,是不是不太好?
章丰钊看出云煦泽的犹豫,开玩笑道:“王爷莫不是看不上府里的粗茶淡饭?”
云煦泽听到这话知章丰钊不介意,便答应下来:“先生说笑了,许久不曾和先生一起用饭,本王还真有些想念。”
侯氏笑道:“妾身这就去安排。”
刚离开小院,侯氏就拉住章慕娆,低声问道:“囡囡,你觉得谨王如何?”
章慕娆道:“脾气挺好的。”
“还有吗?”
“性子也不古板,挺开明的。”
“还有呢?”
“棋艺一般,若非我有意放水,一刻钟便可以杀得他落花流水。”
侯氏瞪她一眼:“你当是在找棋友吗?”
章慕娆笑笑,她当然知道侯氏想问什么,想了想道:“若是嫁给谨王,女儿并不抗拒。”
章丰钊如此推崇云煦泽,说明云煦泽的品性不差,再加上今日相处并不讨厌,章慕娆便认同了这门亲事。
议亲便是如此,章慕娆也没指望找个自己多喜欢的人,她很了解自己,她就不是那种会特别倾心某人的人。
眼看着侯氏眉开眼笑,章慕娆泼冷水道:“谨王的亲事只有皇上能做主,可不是女儿愿意就可以的。”
侯氏笑意不变:“此事由你阿翁张罗,你阿翁既然提此事,就意味着他有把握让皇上同意,你尽管等着便是。”
眼看着侯氏越来越高兴,章慕娆有些疑惑:“阿娘不是希望女儿嫁得近些吗?若是和谨王结亲,女儿可就要去高平了,藩王无诏不得进京,届时怕是一年也见不到一面。”
侯氏听言拉住她的手拍了拍:“比起这些,阿娘更希望你今后能过得好。”
有句话她没说,章家已经有意支持谨王夺嫡,等谨王成功登基,章慕娆到时候还是住在洛京。
章慕娆垂下眼帘,心里涌起一股伤感,她一直告诉自己女子总是要嫁人,只有这样才能压下自己不想嫁人那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出阁前日日都见的家人,出嫁后一年都可能见不到一面,她不懂嫁人有什么好的。
她不懂情爱,只觉得嫁人仿佛是女子的诅咒
清云院
侯氏和章慕娆离开后,章华纬也找借口离开,留下云煦泽和章丰钊单独相处。
云煦泽对章丰钊很信任,直言道:“先生,本王今日刚到洛京,便被成王拉着见了父皇。”
他简单说了今日和永昭帝的相处,道:“本王应该没说错什么话吧?”
章丰钊道:“皇上豁达大度,王爷面对皇上尽管坦诚直言,越是如此皇上越高兴。”
面对永昭帝这样的人,要么演技够好,自信可以骗过他,要么就坦诚一点,莫要做小动作。
云煦泽问心无愧,面对永昭帝时没什么好隐瞒的。
云煦泽在章丰钊这里吃了定心丸,他今后面对永昭帝也能放松一点,总紧绷着心神很累的。
聊过这个话题,云煦泽又说起鲁王探子还有孙家的背叛,眉头紧皱道:“先生,您知道本王并无争储之心,但现在不仅被众多世家误会本王的心思,连晟阳等人都想让本王夺嫡。”
章丰钊并不意外,连他现在都有心思帮云煦泽夺嫡,蒋晟阳等人身为云煦泽的下属,和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有这种心思很正常。
“不如王爷先说一说为什么不想夺嫡?”
云煦泽毫不犹豫道:“夺嫡太危险了,史书上夺嫡失败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章丰钊又问:“王爷为什么认定自己会失败呢?”
云煦泽道:“本王曾经在书中看过一句话。当你对做一件事犹豫时,就想一想那件事失败的后果能不能承受,显然本王承受不了夺嫡失败的后果。”
章丰钊听言就有些庆幸高平出了鲁王探子那件事,要不然想说服云煦泽夺嫡几乎不可能。
他太冷静了,储君的诱惑对他来说根本没用。
章丰钊道:“只可惜现在由不得王爷,鲁王既然派出探子监视王爷,那吴王肯定也出手了。他们把王爷当成对手,王爷若是避战,只会任人宰割。”
云煦泽有些失望:“先生也认为本王没有别的路了?”
章丰钊反问:“王爷觉得自己还有什么路可走?”
云煦泽一时无言。
章丰钊又道:“皇上也是希望王爷夺嫡的。”
云煦泽惊讶:“怎么可能?”
章丰钊道:“今日王爷向皇上表示会一直待在高平,皇上为何不悦?便是因为王爷的志向不如皇上的意。”
云煦泽整个人懵了。
怎么还会有人被逼着夺嫡。
听完章丰钊的话,云煦泽觉得似乎除了他,所有人都希望他夺嫡。
他真的只想待在封地,庇护封地百姓,时不时把后世的一些小东西搬过来,若是能推动大康的科技发展那就更好了。
但现在他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对手是远比他擅长此事的几位兄长,他们从懂事起就在为储君之位谋划。
他真的争得过他们吗?
还有那些瓜分权利的世家们,他们会愿意让一个损害世家利益的皇子成为储君吗?
一旦开始细想这件事,云煦泽便感觉到他的前路满是荆棘。
他擡眼看向章丰钊,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些力量。
章丰钊只是坚定地看着他:“王爷,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云煦泽不知道这算不算得到了力量,但他确实下定了决心。
他注定要趟这趟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