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王爷请看。”
造纸坊内,工人把一本书递给云煦泽,这本书的内容完全由雕版印刷术印刷而成,字版就是云煦泽之前请印章师傅雕刻的。
因为雕刻是个细活,他们用了半个多月才雕刻完,但有了字版也不能立刻印刷,因为用多少墨也是个问题。
云煦泽之前就试过,用墨过多会模糊字迹,用墨太少就可能印不上,而且一本书的字迹应该相同,总不能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这就需要多次练习。
因此,云煦泽就在新开的造纸坊里划出来一块区域,专门让人熟练印刷术,他今日便是来查看成果。
从工人手中接过书籍,翻开几页查看,每一页的字迹大小相等,一样的清晰,并没有墨分布不均的情况。
云煦泽很满意:“很好,等竹纸研究成功,就这么来印刷书籍。”
夸奖了印刷工人一番,云煦泽便去看工人造纸的进度。
院子里堆着从多峰山砍来的竹子,这都是王府亲兵亲自去砍的,因为寻常百姓根本不敢靠近多峰山。
管事见到云煦泽连忙见礼。
云煦泽摆手:“怎么样了?”
管事道:“工人们按照王爷所说的方法造纸,但最终不是无法成型,就是造出来的纸太劣质,无法使用。”
云煦泽知道造纸不易,温声道:“慢慢来便是,只要能成功,本王等得起。”
因为造纸的时候需要浸泡,云煦泽特意让人在造纸坊挖了一个人工湖,因为海水中的杂质太多,不能用于造纸,云煦泽只能用人工湖代替河流。
管事听言稍稍放松了些,道:“王爷请放心,虽然用的材料不同,但造纸的过程大同小异,这些工人都是手艺熟练的老师傅,应该更快就能造出竹纸。”
云煦泽颔首:“本王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在造纸坊视察了一会儿,云煦泽便离开了造纸坊
过年后,百姓们又变得忙碌起来,与此同时,一个消息开始在百姓间流传,渐渐变成人尽皆知,茶楼饭馆有不少人在说。
“看来王爷要建书院的事是真的,我听到很多人在说。”
“书院?这是什么?”
“好像是教人读书的地方。”
“那肯定和我们这些泥腿子没有关系。我们大字不识一个。”
“不一定,我听说不识字也能报名,只要能通过书院的考核就行。”
“你太单纯了,说是不识字也能报名,等到时候考核的时候肯定会把不识字的刷下去,怎么考核还不是书院说了算。”
被说单纯的人不高兴了:“明明是你想得太多,这书院是王爷要建的,王爷什么时候骗过我们?”
听到他提到谨王,那人不说话。
因为新商税改革和收购蔗糖的事,云煦泽在高平拥有极大的威望,谁要是在公开场合说一句云煦泽的坏话,很有可能被百姓群起攻之。
这时有知情人开口了:“别管到时候考核是什么,我只知道如今能进书院,全家人都能跟着沾光。”
“什么意思?”
“王爷有令只要是书院的学生,在书院读书期间,其家人不用服力役。”
听到这话,众人都惊了:“免力役?真的假的?”
知情人道:“我有亲戚在郡衙做杂役,他亲口听郡衙的大人们说的。”
“这么说来,如果能一直在书院待下去,岂不是能一直不用服力役?”
“怎么可能,估计也就一两年,最多不超过三年。”
“哪怕是一年也好啊。”
每个适龄的百姓每年都要服一月力役,通常来说一家里可能有三四人需要服役,这么一来,很耽误农活,而且严重影响家庭收入。
服力役,绝对是百姓最讨厌的事情。
随着可以免力役的消息传开,本来对书院兴趣缺缺的百姓开始关注书院的消息,他们更想知道书院的考核是什么,对学生有什么要求,自己家能不能出一个书院的学生。
就在消息流传时,郡衙的官吏开始劝永成坊的住户搬家,并且在第一时间把云煦泽免试入学的条件说出来。
然后事情顺利得让各官吏怀疑他们被下降头了。
没有一家住户拒绝,全都同意了,他们甚至没有在意补偿的多少,一直问免力役的事是不是真的。
可见百姓被力役折磨得有多惨,哪怕是住在城里的百姓都很在意服力役这件事。
不过这也和永成坊的百姓都不富裕有关,他们交不起免力役的钱,要不然免力役这个条件也无法打动他们。
就在免力役的消息越传越广时,另一个消息——凡是书院的学生毕业后都可以由王府安排活计,为本就受关注的书院又填了一把火,让百姓对书院更加热衷,恨不能现在就参加书院考核。
现如今,哪个高平百姓会不知道给王府办事的好处。
从书院毕业后能被王府安排工作,几乎是确定了今后前途无忧。
加入书院能有这么多好处,百姓们已经忘了自己一开始的不以为意,开始利用各种渠道打听书院的入学考核,打算提前学一学,免得到时候抓瞎。
但关于书院的消息那么多,偏偏就是没有关于入学考核的消息,不论百姓怎么打听,就是打听不出来。
谨王府
云煦泽正在和章丰钊下棋,提起入学考核的事,道:“他们当然打听不出来,因为还没有确定。书院预计有三大课程,其中两门课程的先生没找到,王府属官又没有精通墨学和农学的人,一时也想不到该考核什么。”
章丰钊道:“百家争鸣的时代早已过去,墨家还好说,他们曾经势大,如今虽然式微,但还有不少人以墨家子弟自称,但王爷想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农家子弟怕是不可能。”
云煦泽皱眉:“民以食为天,先生应该知道粮食的重要性,书院必须要有农学这门课程,如果一时找不到,那就一直找,直到找到为止。”
章丰钊无奈看他一眼:“王爷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云煦泽一愣:“先生什么意思?”
章丰钊直白道:“王爷想要的人在洛京,司农寺有众多熟读农家典籍,精通农事之人,王爷可以把书院的想法告诉皇上,皇上可能会给王爷需要的人才。”
云煦泽道:“那些人皆是司农寺的官吏,父皇怎么给本王,总不能罢了他们官职吧?”
书院只是一个学院,在其中当教书先生可没有官职,那些人怎么可能愿意放弃洛京的官职来高平当个教书先生。
章丰钊道:“王爷多虑了,他们都有学生,王爷的书院新建,那些学生虽然比不上司农寺官吏,但应该满足王爷的要求。”
云煦泽心动了。
因为他想到一件事,司农寺成立了那么久,不知道更换了多少任官员,他们肯定有一套完善的教育体系,通俗来说,洛京的那些学生都是科班出身,野路子和人家没得比,能让科班出身的人来高平教书,效果肯定差不了。
至于对方是不是心甘情愿来高平,就不归云煦泽考虑了。
云煦泽道:“多亏先生提醒,本王一会儿就给父皇写信。”
他最近给永昭帝写信的频率明显增加,他之前关于新商税改革的奏书可能还在路上,送年礼的人也才回来。
章丰钊抚须道:“王爷虽然已经就藩,但您和皇上毕竟是亲父子,您有为难之处,皇上肯定会帮您,何况这本是利民之举。”
他很清楚云煦泽建书院没有任何私心,但建书院的一切花费都由王府承担,云煦泽才来了高平半年,他还免了去年的秋税,如果不是云煦泽把琼浆玉液的分成划入公库,公库现在可能一分钱都没有。
真要详细算起来,不论是建凤栖楼,还是建书院,用的都是云煦泽的私财,但受益的却是高平和高平百姓。
因为看得分明,章丰钊才会提议云煦泽向永昭帝求助,本就是利民之举,完全没必要由他自己扛。
而且私心来说,章丰钊也希望云煦泽能和永昭帝能亲近一些,不是说要图谋什么,只是觉得他们是最亲近的人,关系不该如此生疏。
如果今后发生什么,这份亲情可能会帮上大忙。
章丰钊毕竟是为官多年,习惯了走一步想三步。
云煦泽不清楚章丰钊的心思,他得了章丰钊的提醒,不用再发愁农学这门课程,心情好了很多,道:“先生觉得本王如今的棋艺,可以在父皇手下坚持多久?”
章丰钊道:“皇上的棋艺和老夫相当。”
“那本王现在还没有和父皇下棋的资格。”
章丰钊现在和云煦泽下棋还是以教导为主,并没有认真。
云煦泽很好奇:“先生棋艺这般厉害,除了父皇,还有人能赢先生吗?”
章丰钊笑了:“老夫又不是无敌,自是有的。”
“那肯定都是和先生年纪相仿之人。”
章丰钊摇头:“青出于蓝胜于蓝,能赢老夫的也有年轻人,比如许三郎,他就曾赢过老夫。”
虽然输多赢少,但赢过就是赢过,这在同龄人中已经很厉害了。
云煦泽对许三郎的才华又多了一份认知:“那能赢先生的人中,最年轻的是不是许三郎?”
像许三郎这样的人应该不错吧。
章丰钊听到这话,嘴角扬了扬,眸子带着一丝骄傲:“还真不是,家中小辈如今才十三岁,但她早在前年和老夫对弈时便能赢老夫。”
前年,不就是十一岁?
云煦泽倒吸一口凉气:“当真是天才先生说得是不是六郎?”
总不能章家出了两个麒麟子吧?
章丰钊一顿,知道云煦泽口中的六郎便是章慕娆,点了点头。
云煦泽感叹道:“没想到六郎不仅在术数方面天资卓越,还这么擅长围棋。”
章丰钊:“她自小就聪明,学什么东西都很快。”
“当真是章家麒麟子,估计过不了多久,六郎就能在朝堂有一席之地。”
以章家的地位,章家小郎君只要按部就班地去太学镀层金,再在皇帝身边待一年,今后就会前途无量。
章丰钊听言目光闪烁,默默叹了口气。
章家家风严,章家第三代的郎君们其实都不错,还算有能力,入朝为官也不会给章家丢脸,但天分这东西真是天生的,第三代中论聪慧程度,谁也比不过章慕娆。
章家三子不止一次感慨过,若是章慕娆是男子,他们章家有望再出一个九卿。
章家目前在洛京就是新兴家族,现在的威望都是靠着章丰钊的余荫,章丰钊的三个儿子官职都不低,皆是秩千石的大官,但离三公九卿还有很长的距离。
而且最重要的是永昭帝年事已高,等新帝即位,章家还能不能维持住如今的权势都不一定,所以章家如今迫切需要一个像许峻齐那般能振兴家族的人。
很幸运的是他们找到了,但又不幸的是这个人是个女子。
章丰钊要比儿子们豁达得多,他一个寒门子弟做到大司农这个位置,已经是很不容易,如今的章家远比他当初昌盛,饭要一口口吃,想要成为枝繁叶茂的大家族不是一件容易事,得靠数代人的努力。
章丰钊管不了自己的身后事,如果以后的后辈不争气,那只能说明章家没有成为大家族的命。
章家的弯弯道道,云煦泽自然不会知道,他只对章慕娆感兴趣:“先生,六郎能画出那么精准详细的图纸,平时应该对这些很感兴趣吧?”
一提到章慕娆,章丰钊的心情总会很好,道:“她自小就喜欢弄着稀奇古怪的发明,特意空出来一个房间放她那些小东西,宝贝得不行,有次她兄长不小心弄坏她的东西,连连赔礼道歉了七日才算把这事揭过去。”
“七八岁以后,她就喜欢往工坊跑,人家都是手艺熟练的老师傅,她偏要指手画脚,一本正经地和人家说怎么做更好,一个稚童之言,谁会相信,人家嫌她烦人就把她赶了出去。”
章丰钊忍不住笑道:“她回来和老夫告状,非要让老夫把那家工坊买下来,让那不相信她的工匠按照她说得尝试一遍,她坚信自己说得是对的。”
云煦泽好奇:“那先生可有满足六郎?”
章丰钊摇头:“哪能任由小孩子胡闹,今日买工坊满足她,那日后买其他是不是也要满足?”
哪怕是最疼爱的孙女,章丰钊也不会一味惯着,对于有些事情还是很有原则的。
云煦泽却觉得可惜:“六郎不是普通人,他坚持得或许是对的。”
虽然当时还是孩童,可天才的世界其他人理解不了的。
章丰钊早就知道云煦泽的想法也和普通人不一样,家族子弟不想着多读书,总往工坊跑,旁人听了肯定觉得这人不思进取,竟然痴迷旁门左道。
但云煦泽就没这种想法,从他重视工匠,甚至还要在书院开设墨学课程就知道,云煦泽并不觉得读书高人一等。
章丰钊觉得挺神奇的,明明出身皇室,是大康最尊贵的世家子弟,云煦泽却对普通百姓更有同理心,他偶尔会想这莫非便是皇室的格局?
但又想到他在洛京时见到的那几位皇子,章丰钊便打消了这个猜测。
只有云煦泽是不一样的。
章丰钊又想到章慕娆,他们都和寻常人不一样,若章慕娆是男子,他们或许会成为很好的友人。
因为云煦泽不会在意章慕娆的“不务正业”,甚至会认真对待她提的每一个建议。
“先生在想什么?”
见章丰钊走神,云煦泽问道。
章丰钊感叹:“你们或许能成为友人。”
云煦泽也觉得:“若非六郎在洛京,本王定要请六郎喝酒,秉烛夜谈。”
云煦泽有后世的见闻,章慕娆有聪明的脑子,假以时日,他们或许能把后世的东西点点制造出来。
听到秉烛夜谈四个字,章丰钊顿时清醒了,道:“咳咳,她不可能离开洛京,王爷要失望了。”
云煦泽叹气:“是啊,有缘无分。”
章家子弟注定要入仕,不可能陪着他折腾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章丰钊听到这话脸色有些古怪。
虽然知道云煦泽把章慕娆当男子,但还是觉得怪怪的。
不想折磨自己,章丰钊果断转移话题:“如今百姓们对加入书院的意愿很强烈,入学考核可莫要胡乱出题,总要给出理由让百姓信服。”
云煦泽点头:“入学考核肯定是有三门课程的先生出题,本王不会让外行人插手。”
不论做什么事,最忌讳的就是外行人指导内行人。
云煦泽当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而且他习惯了做甩手掌柜,也不会闲着没事给自己找事干
洛京
大康议事制度实行的是三日一小朝,五日一大朝。
今日本不是朝会的日子,但三公九卿却在一大早收到永昭帝让他们入宫的消息。
几个人在宫门口碰到,互相见礼后前往兴德宫。
大司农杨明嘉问道:“何相,皇上突然召见我们有何事?”
丞相府负责大康大大小小的政务,一般来说,除了藩王的奏书,没有什么消息可以越过丞相府。
何维良确实知道,但他口风很严:“大司农何必着急,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杨明嘉又看向御史大夫许长珩。
许长珩根本不搭理杨明嘉,目不斜视往前走。
其他人紧跟在三公之后,仿佛好奇的只有杨明嘉一人。
杨明嘉见此便闭了嘴,没再多问。
太尉严居弘不满了:“大司农,你怎么不问问本官知不知道?”
其他人头低地更深了。
众所周知,太尉掌兵事,大康文政分离,互不干扰,严居弘身为武官是不可能知道丞相府的消息,要不然就有逾越之责。
但众人都知道严居弘不可能知道,但没人说破此事,因为谁都看得出来严居弘是在故意找茬。
严家和杨家皆是洛京排名靠前的大家族,两大家族地位相仿,家族中皆有人当过三公,而且很巧的是这两家从没有一起当过三公,不是轮到严家便是轮到杨家,要不就是两家都落空。
如此一来,这两家就看彼此不顺眼,虽说洛京各大家族之间的关系都不说多亲切,毕竟三公九卿就这么几个位置,大家都是竞争对手,关系怎么可能好。
但在明面上闹得如此难看的也就只有严家和杨家。
就像现在,严居弘故意找茬,杨明嘉身为大司农,按理说应该回话,但他仍是当严居弘不存在,就像没听到他说话。
严居弘皱眉,正要发作,何维良淡淡道:“皇宫重地,莫要失了分寸。”
严居弘只得收敛脾气。
大家族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何家和许家便是那种超级大家族,这两家是几乎必出三公,丞相更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两家轮流当,不是到你家就是到我家。
严居弘可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拂了何维良的面子。
后面没人再说话,在一阵沉默中,众人到了兴德宫。
永昭帝坐在龙椅上,手中拿着宣威郡郡守时松文送来的奏书,上面还有宣威郡各家族家主的联名。
“臣等拜见皇上。”
永昭帝道:“免礼。维良,你和他们说一下时松文的奏书。”
何维良领命,道:“昨晚,丞相府收到来自宣威郡郡守时松文的奏书,上面还有宣威郡各家族家主的联名,时松文在奏书中提到一种叫水泥的东西,说这种东西若是用于修筑城墙,会比之前的城墙坚固数倍。”
“安州各郡一直受到胡人的侵犯,若是能有更坚固的城墙,能大大减轻边境将士的压力,因此时松文希望朝廷能为安州提供水泥。”
说到这儿,何维良停顿了下,继续道:“但朝廷没有水泥,按照时松文所说,水泥来自高平。”
听到这儿,其他人才恍然,怪不得需要召集他们议事。
按理说水泥对边境有用,朝廷一定会支持,根本没有议事的必要,但现在水泥不属于朝廷,甚至也没办法收为朝廷所有。
因为高平是谨王的封地。
“何相,宣威离高平路途遥远,朝廷都不知道的事,宣威郡怎么知道?”
“因为宣威周家五郎在数月前去陵州合昌郡给外祖贺寿,恰好得知谨王在高平举办诗会,便去了高平。”
有人又问:“水泥的效果可属实?”
“时松文命人亲自实验过。”
周北驰就是怕其他人不信,特意找云煦泽要了几袋水泥,和他的信一起寄回了宣威郡。
很好,如此一切都确定了,就看怎么和高平交涉了。
宣威郡真是打得好主意,一股脑把问题退给朝廷。
众人想到那奏书上还有各家族家主的联名,更是对宣威郡众人的心思猜得明明白白,毕竟都是世家的老狐貍。
水泥有助于加固城墙,对御敌有帮助,更能减少人员伤亡,宣威郡的请求合情合理,朝廷不可能不答应,不然会寒了数十万戍边将士的心。
因此接下来的问题便是如何和谨王交涉,尽快将水泥运往安州。
太尉严居弘率先开口道:“此事简单,朝廷派使者去和谨王谈,确定一个价钱,由朝廷付银子,让高平给安州提供水泥。”
虽然只有宣威一郡要水泥,但安州不是只有宣威郡遭受胡人的骚扰,整个安州的城墙都需要加固。
杨明嘉冷哼一声,立刻跳出来反对:“若是如此,岂不是一直受制于谨王,以微臣之见,应该对谨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谨王献出水泥的配方。”
严居弘笑了:“你懂不懂军事?水泥能让城墙坚固数倍,意味着每年用于修缮城墙的银子可以省下来,更重要的是,城墙坚固后不容易被摧毁,将士们便可借住城墙之利御敌,这会减少边郡将士的伤亡。”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让人家把配方献出来,那大司农打算给谨王何等奖励作为交换?又打算给谨王记多大的功劳?”
杨明嘉身为大司农,掌管大康所有收支,没人比他更清楚每年用于修缮城墙以及抚恤士兵的数额。
他也知让谨王献出水泥配方有些无赖,但他和严居弘作对习惯了,哪怕知道自己说错话,也不可能认错,只是闭嘴不言。
严居弘却不肯放过他,讥笑道:“大司农不说话,莫不是想白得配方?当着皇上的面,你要占谨王的便宜?”
当着老子的面占人家儿子的便宜,这谁敢承认?
“下官并无此意。”
杨明嘉被逼得不得不回应。
何维良擡眸看了眼永昭帝,永昭帝的脸色没有变化,看不出他的心情如何,但何维良和永昭帝君臣多年,多少了解他的脾性,开口道:“讨要配方一事不必多谈,朝廷岂能做出强夺配方之事。大司农,你派人去高平和谨王商议价钱,只要合适便定下来,让高平尽快为安州各郡提供水泥。”
安州离高平太远,光是送信就得一个月,运送水泥只会更慢,不尽快定下来,恐怕无法在今年冬天前完成对安州城墙的加固。
杨明嘉问道:“敢问何相,怎么算价钱合适?”
何维良皱眉:“你是大司农,水泥该作价几何你会不知?”
“下官自是心中有数,但谨王恐怕不会如此定价。”
水泥仅高平有,哪怕用脚想也知道谨王会加价,他需要知道价钱合适是怎样的合适法。
何维良沉吟道:“只要不超过一倍便可以。”
这话的意思便是允许云煦泽把价钱翻倍。
杨明嘉听到这话,精打细算的毛病发作,惊呼道:“一倍?这是不是太多了,即便是商贾也不会这么狠吧?”
严居弘无声冷笑。
一直听他们商议的永昭帝突然开口:“杨卿这是拿商贾和十郎比?”
永昭帝声音平和,杨明嘉却心里一颤,忙请罪:“下官一时言语不当冒犯谨王殿下,请皇上降罪。”
永昭帝没理他,看向许长珩:“朕听说三郎回京了?”
许长珩道:“劳皇上挂心,犬子前日刚到京。”
他特意给许峻齐写信,本想让许峻齐同家人一起过年,但许峻齐还是没赶上,谁也不知许峻齐是不是故意。
永昭帝道:“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三郎既然回来了,便让他去高平和十郎谈,朕允他便宜之权,朕的要求只有一个,尽快将水泥运往安州。”
有了永昭帝拍板,何维良等人已经没了商议的必要,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许长珩替许峻齐谢恩。
杨明嘉见永昭帝不搭理他,便知永昭帝是真生气他方才说的话,苦着脸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直等议事结束,杨明嘉也没找到让永昭帝消气的机会。
他心知自己要倒霉了。
果不其然,在众人要离开兴德宫时,永昭帝开口道:“朕看杨卿面色不佳,想来是近日处理政务太过劳累,朕准杨卿休沐三日,好好在府里调养身子。”
杨明嘉叹气领命:“微臣谢皇上体恤。”
休沐三日等于闭门思过三日。
这么些年来,永昭帝只要心里不痛快,就这么惩罚官员,他们这些老臣都习惯了。
闭门思过不痛不痒,其实并没什么损失,只是会被人嘲笑,比如某位一出兴德宫便毫不掩饰笑意的某人。
严居弘哈哈笑道:“大司农好好养病,皇上可真关心你。”
杨明嘉反击:“比不得太尉大人更得盛宠,上次得了五日假期。”
严居弘的笑声戛然而止。
三日和五日其实相差不大,但对于针锋相对的两人来说,差一天都有很大区别。
其他人懒得听两个老头子吵架,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往皇宫外走。
何维良看向许长珩:“等三郎从高平回来,让他去丞相府帮本官?”
许长珩淡淡道:“一切听皇上安排。”
何维良摇摇头:“你是三郎的阿爷,总要上些心才是,皇上总会问你的意见。”
“三郎还年轻,去哪里都可以。”
不论何维良怎么说,许长珩就是油盐不进。
许府
从兴德宫回府,许长珩便让人叫许峻齐到书房见他。
许峻齐走到许长珩面前坐下:“阿爷找儿何事?”
许长珩便把水泥的事说了:“你在高平待了许久,可知道水泥?”
许峻齐道:“儿只是听说水泥可以加快房屋的修建速度,竟是不知水泥还有加固城墙的作用。”
“那就是谨王有意隐瞒此事。”
许峻齐摇头:“谈不上隐瞒,不过是没有大肆宣扬罢了。”
许长珩看他:“你回来后,提到过多次谨王,这般看好他?”
许峻齐道:“阿爷莫要多想,儿只是觉得谨王真心为百姓着想,他不在意高平之外的事,儿马上就要入朝为官,想必不会再和谨王见面。”
许长珩淡淡道:“皇上已经任命你为使者,负责和谨王商定水泥的价钱。”
许峻齐愣了:“朝廷那么多大臣,皇上为何派儿去?”
“皇上的心思,为父怎么可能清楚。”
许峻齐无奈:“没想到刚从高平回来,又要再回去,而何时启程?”
“越快越好!”
“行吧。”
许长珩提醒道:“关于水泥的价钱,虽说皇上给了你便宜之权,但你把握好分寸,莫要给朝臣攻讦你的机会。”
“阿爷放心。”
两父子谈完,许峻齐便离开了书房。
刚离开小院,便迎面碰上许大郎,许峻齐拱手:“兄长。”
许大郎却当做没看到他,径直走进小院。
许峻齐的书童不满道:“大郎越来越过分了。”
如今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
许峻齐面色平静:“心早已生出隔阂,面上维持友好又有什么用呢,骗人骗己罢了。”
他们这对同胞兄弟,从许长珩确定许峻齐为下任家主时,便回不到过去了
高平
周北驰在王庄躲了一个月,硬生生等诗会的热度降下来才出来,他一出来便到王府见云煦泽。
“王爷,朝廷恐怕已经收到宣威郡的消息,应该很快就会派人来,您打算将水泥定价几何?”
周北驰很清楚接下来影响水泥交易的最大因素便是水泥的价钱。
云煦泽道:“此事由程六郎负责,本王只看结果。”
周北驰有些无奈,他提前来找云煦泽,就希望能先和云煦泽商量一下,没想到云煦泽完全不接茬,也就意味着价格便宜不了。
云煦泽看他:“周五郎收到了宣威来信?”
他不觉得周北驰会突然来找他提水泥价格的事。
周北驰点点头,道:“家里让在下负责水泥运送一事。”
说白了,就是需要周北驰在高平当监工,高平离安州太远,即便水泥出了什么问题,他们找云煦泽追责都是浪费时间,还不如从一开始就监督好。
而安州在高平的就只有周北驰,也只有他适合当监工。
云煦泽挑眉:“看来你一时半会是离不开高平了。”
在安州城墙加固完成之前,周北驰都得待在高平。
“叨唠王爷了。”
“王庄建好后,本王一日没住,反正是你一直在住,王庄的下人对你恐怕比对本王还了解。”
这话还真没说错,王庄的厨子都已经把周北驰的口味搞明白。
周北驰有些尴尬:“在下会尽快搬出去。”
云煦泽摆手:“只是一个住处而已,本王还不至于计较这些,说起来安州接下来将会是高平的大顾客,你是安州的使者,本王理应安排你的住处,继续住在王庄便是。”
“多谢王爷。”
周北驰也没客气,他已经住习惯了。
“那水泥的事”
云煦泽打断他:“本王说了交给程六郎负责,便不会插手此事。”
周北驰值得放弃,拿出之前诗会奖励的名贴,问道:“那在下可以见章翁吗?”
云煦泽点头,让下人带周北驰去清云院见章丰钊。
等周北驰离开,云煦泽本想让人找程允晨来,但想了想又放弃,他想看看程允晨怎么处理这件事。
而且关于水泥的事,云煦泽该说的已经说了,如何和朝廷商议,就看程允晨怎么做了
洛京
许峻齐得了圣旨后,当天就收拾行李离开了洛京。
而水泥一事开始在朝堂内外流传,渐渐传到几位皇子的耳朵里。
永昭帝子嗣众多,但最得宠的只有三个,他们早就得了封地,但一直没去就藩,得永昭帝允许继续留在京城。
大康历经几任皇帝,除了立国之初经历外戚乱政,藩王入京勤王,最终秦王用武力拨乱反正,以藩王的身份登基称帝,之后再没有藩王称帝的事情。
因此在文武百官眼中,新帝便会在留京的三位皇子中产生,他们下注也是在这三位中下注。
其中最被看好的便是五皇子吴王,因为他最得圣宠,而且吴王自幼聪慧,才华横溢,被永昭帝夸赞过多次。
吴王府
听到水泥的消息时,吴王正在逗小儿子,吴王已经成亲四年有余,府里一正二侧三妃齐全,还有众多侍妾,虽然才不到二十五岁,但膝下子嗣不少,不过嫡子只有一个,便如今他怀里这个,在众郎君中行五。
“五郎,喊父王。”
吴王柔声哄儿子。
吴王妃无奈道:“郎君,五郎才五个月,还不会说话。”
吴王笑道:“万一我们儿子天赋异禀呢?”
吴王妃一时无言,不知道该不该打破郎君的幻想。
这时,王府管家走了进来,看了眼吴王欲言又止。
吴王妃从吴王怀里接过儿子,识趣道:“五郎估计累了,妾身带他去睡觉。”
吴王点头,柔声道:“本王一会儿再去看他。”
等吴王妃等人离开,管家才禀报道:“王爷,已经打听清楚了,皇上召集诸位大人进宫,是因为宣威郡郡守上了一道奏书,有一种叫水泥的东西,可以加固城墙,宣威郡想要水泥,但朝廷并没有水泥,只有高平有。”
“诸位大人商议后,便决定由朝廷出面和谨王购买水泥,皇上钦定许三郎为使者,他刚刚已经离京了。”
吴王本来听得漫不经心,听到“谨王”两个字才来了几分精神:“十郎在宫里时总被欺负,连和父皇告状都不敢,本王之前还担心他到了高平压不住那些家族,没想到不过才数月,十郎仿佛变了一个人。”
“之前的琼浆玉液,精盐,还有让宫里娘娘们赞不绝口的香水,如今又多了水泥,本王都不知道十郎还有这般能耐。”
管家道:“与其说谨王能耐大,倒不如说谨王幸运,让他在高平得了人才相助。”
没人相信这些东西是云煦泽一个人搞出来的,他们更偏向高平那个小地方出了个金凤凰。
吴王问道:“派出高平的人可打探到消息?”
管家摇头:“前几日才来了消息,谨王已经招募完三千亲兵,日夜有人在坊口巡逻,还有弓箭手注意附近楼阁,我们的人连寿安坊都进不去,更别说潜进王府。”
吴王把玩方才儿子落下的拨浪鼓:“看来十郎很谨慎,赚了那么多银子,第一步就想着把亲兵满编。让他们继续留在高平,打探不到谨王府的消息,就打探高平的消息,本王很好奇十郎会怎么管理高平。”
“诺。”
随后,管家有些犹豫道:“水泥能加固城墙,等水泥用在安州城墙,安州百姓定然会感激谨王,届时谨王的名望怕是”
吴王摆手:“储位之争终究还是要看父皇的心思,比起水泥,本王更在意香水是怎么制作的。”
管家低下头:“老奴会让探子尽快打听出香水配方。”
“两位兄长对此事是何反应?”
管家答道:“鲁王府并无消息传出,梁王得到消息后便召集了幕僚,只是不知说了什么。”
他们这些留在京城的王爷,不去封地就没办法招募属官,只能以私人名义雇佣幕僚,像吴王,也养着几个幕僚,平时遇到什么事,便召集幕僚一同商议。
梁王召集幕僚?
吴王忍不住笑了:“兄长有耐心听幕僚把话说完吗?”
梁王是出了名的急性子,性格直爽,有什么说什么,永昭帝曾夸赞梁王有赤子之心。
在两个竞争者中,比起心思深沉的大皇子鲁王,吴王最不担心的就是二皇子梁王,虽然梁王得永昭帝宠爱,但他本人能力平庸,永昭帝只要不眼瞎就不会选他当继承人。
管家道:“听说在房间里谈了很长时间。”
吴王挑眉:“看来兄长是真的在意了。”
“那老奴”
“不用管,继续该做什么做什么。”
“诺。”
吴王等人打探皇宫的消息,永昭帝也在注意三位皇子的动静。
永昭帝打探的消息自是比吴王要多。
在听到鲁王依旧读书画画时,永昭帝摇摇头:“大郎从小就心思深,长大了还是这样,他啊,谁都不信。”
鲁王是永昭帝的第一个孩子,他对鲁王总有份不一样的感情,但鲁王情感寡淡,对谁都是不冷不热,永昭帝有时候觉得他比自己更像是孤家寡人。
永昭帝特意给他选了一个温柔体贴的王妃,但一点用都没有,鲁王从不在任何房里留宿,每次都是完事就走,让人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有人在谋划刺杀他,才让他不愿在其他地方留宿。
黄显继续汇报梁王的消息:“梁王殿下和幕僚商议了一个时辰,最终得出结论:琼浆玉液很好喝,香水很好闻,他打算写信给谨王殿下,想让谨王殿下送他几瓶香水。”
永昭帝一点也不意外这个结果,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二郎还是这样,他从不在意什么形势格局,只在乎自己的喜恶。”
梁王爱酒,他的宠妃喜欢香水,因此他现在有求于云煦泽,在梁王看来,有求于人就得放低姿态,至于什么水泥用在安州能增加云煦泽的名望,那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如果出手针对云煦泽,那名望能增加在他身上吗?
这一个问题直接给幕僚干懵了。
梁王知道自己能力平庸,但他也对皇位有点想法,他就等着天上掉馅饼。
黄显看到梁王府的记录时也觉得好笑,心想梁王还真是稳定发挥。
最后是关于吴王府的记录。
永昭帝叹气:“他们几个中,就五郎最爱重正妃,正妃才是王府的女主人,一味宠妾灭妻只会把后院弄得乌烟瘴气。”
这就是在内涵梁王了,洛京人人皆知梁王爱美人,而且他的热度只有数月,是出了名的喜新厌旧,喜欢的时候样样都好,但热乎劲儿一过,梁王就把人扔在后院不管不顾,开始宠下一个。
梁王妃同样是洛京难得一见的美人,永昭帝给他选了这个王妃是希望他收心,结果梁王妃和其他美人没有区别,几个月后便弃之不顾,自此不再踏入正院半步。
梁王妃哪能受得了这般冷落,时不时就和梁王闹,梁王被她烦得不愿意再回王府,整日住在外面,这可就苦了王府后院的侍妾,生活过得水深火热。
永昭帝本来还想给梁王选两个侧妃,看到梁王府的鸡飞狗跳,顿时打消了这个想法,还是别祸害人家小娘子了。
比起鲁王对王妃的不冷不热,梁王对王妃的冷落,吴王简直就是完美郎君,他虽然也有很多女人,但他从不当众落吴王妃的面子,后宅的一切事都交给吴王妃管,哪怕有宠妾给他撒娇,他也不会插手后宅事务。
甚至吴王妃之前一直没身孕,吴王也没改变对吴王妃的态度,依旧爱重她。
永昭帝疼爱吴王除了因为他孝顺,时刻记着他这个父皇,还有便是因为吴王拎得清。
就像这次水泥一事,吴王就很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没有一点要插手的意思。
听完三个王府的消息,永昭帝揉揉额头:“黄显,你觉得朕百年后,哪个皇子能继承大统?”
黄显吓得脸色一变:“奴才只懂得服侍皇上,别的,别的不清楚。”
永昭帝看到他的样子,摇摇头:“算了,朕不问你了。”
仿佛只是随口一问,永昭帝打开奏书批阅。
刚批阅了几份奏书,小太监进来禀报:“皇上,谨王派人送来奏书。”
永昭帝手下一顿:“把人带来。”
亲兵一路上都在护着奏书,生怕丢失或损坏,直到亲手交给永昭帝,他才松了口气,总算顺利完成任务。
永昭帝挥手让他退下去,便打开了谨王的奏书。
他看得很认真,一字一句地看完,然后合住奏书,手指轻轻点了两下奏书封面,轻声道:“分段收税?倒是个好想法。”
具体实施起来如何,还得看高平接下来收的商税有多少,若是真能减轻底层商户的压力,而且还能增加商税,永昭帝自是不介意在全国推行新商税。
不过如此一来,那些世家怕是要恨上十郎。
永昭帝叹气:“十郎明知这一点,还是上了这份奏书,可见是真的心怀百姓。”
黄显不知奏书上写了什么,没敢冒然答话。
永昭帝把奏书收起来,暂且不打算告诉其他人新商税的事。
朝堂上皆是世家子弟,新商税的事不存在和谁提前商量,因为世家肯定不会满意。
等高平那些商税改革的成果传来,永昭帝便会直接在朝堂上宣布此事,凭借君王权威直接推行新商税。
永昭帝掌权三十年,在朝堂上威望甚重,虽然大多数事都是由丞相府负责处理,但只要是永昭帝决定的事,没一个人敢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