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漫天雨声,房内水声相和,姜逐在淋浴间冲澡,听起来很是香艳。书房里键盘与鼠标的“咔咔”声此起彼伏,正杀到紧要关头,电话铃火烧屁股似的响,朱定锦啧了一声,对方最后一丝血还是未能清掉,扔下鼠标去客厅,接起电话:“哪位?”
三秒不到,她的神色阴沉下来,按住免提搁下听筒,迅速翻检沙发上的衣物,伸手拢住头发往后捋,压低上半身凑到座机边:“知道了,现在就去。”
打电话来的是科小丰,长话短说,第一句用“欲/火焚身”精炼形容了楮沙白的处境。
正当朱定锦啼笑皆非“千年铁树开了花”时,科小丰第二句话切入重点:“在西梅会所,求救。”
御苑的座机号码是连着的,打二号楼的电话,只要按键偏移一格,直接打到六号楼不奇怪。第一个接到电话的是韩矢,转告科小丰后,她瞧瞧麦芒的两位队友,拇指食指往嘴皮上一捏,做出拉链的动作,示意封锁消息,仅联系二号楼的守望成员、他们经纪人管彬杰,以及队长姜逐。
为防占线,科小丰将信息精简到极致,挂掉通话,铃声几乎是无间隙地响起,朱定锦按住免提,管彬杰的声音响彻在雨夜:“姜队还在家里?别出去!这段时间都不要随便出门,我去找门路聘几个保镖,联系方式回头打给你。”
“你在往西梅赶?报一下车牌。”
管彬杰想也不想:“不要过来添乱,你好好看住姜队。”
这通电话句里行间都带出头壳即将炸开的火药气,淋浴间的门推开,热气冒出,姜逐擦去未干的水迹,宽松的T恤半湿挂在身上,朱定锦回头看了他一眼,四目对视,无形的电流中携带暴风雨的潮气,她转身,继续对电话说:“容我问一句,没有预约过的‘梅花笺’,管先生是打算硬闯西梅会所么?”
“西梅”这个商标经历过一次彻头彻尾的整修,从“饭店”转型“会所”,并不只代表档次与服务上的不同,它的一切都被原主人转让出去了,这转让是真心还是假意,外人不得而知。不可否认的是,如今的西梅会所或多或少具备一些私人俱乐部的性质,进出需“门票”,边角打印日期必须是当天,否则视作废票。
硬闯行不通,西梅幕后大老板是上层某个“不可说”,不出动魏家这种“钱与权”的显贵结合体,光凭“商”是压不下来的。
也不能报警大肆搜捕,媒体狗仔惯于捕风捉影,西梅会所整修过后,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鱼铺”,闻着腥味的猫都跑这来安居乐业,各大媒体埋伏在后扒街的只多不少,只要有一张形貌不整的照片流出去,涉黄的“丑闻”就坐实了。
那一边静了两秒,管彬杰生硬道:“我问问有没有熟人在里面。”
“车牌号给我,我和姜逐不出去,但如果两个小时后没听到回信……”
话音越来越低,像一台没墨的打印机,最后也没说怎么样,只是习惯性道,“一切小心,去吧。”
电话在“刺啦”一声响后挂断,姜逐在灯下静静伫立,朱定锦坐到沙发上问:“你和科小丰掰过腕子吧,谁赢了?”
姜逐:“……不是我。”
朱定锦:“那你听话,别出去了。”
姜逐立即听出这话有不对劲,敏锐道:“你呢?”
“本来想去的,不过我觉得我一走,这房子关不住你。”朱定锦闭了闭眼,手按在座机听筒上,“你去削个苹果吃,我想想可以打谁的电话。”
姜逐站着没动,眼神望向门锁的方向,目光有如实质:“真不去么?”
“没事的,”
等苹果削好,切成块装在盘子里送上桌时,朱定锦的手已经不在电话上了,她单腿坐在窗前,外面雷电碾过长空,风雨如晦,在某一个瞬间世界锃亮如白昼。
世上总有奇妙的巧合,譬如二进西梅都与两者相关,一是魏璠,二是救人。
上次是魏璠本人,朱定锦以身犯险给她提醒,帮饭局上涉世不深的小姑娘们脱险;这次“双耳鹿”沙龙,管彬杰带阿黄千里赴会,救一个失足少男。
不同的是,傲峰的小师妹们乖乖坐原位,一吆喝全拉走,少男玩了一回躲猫猫,慌乱中不知道藏哪儿了,死活找不到,那个陌生号码回拨不过去,不知道是没电还是欠费,并且为了保证宾客隐私,二三楼的监视器只在楼梯旁有,查场子还要好一番功夫。
管彬杰知道晚上有个音乐沙龙,楮沙白向他报备过,但具体是哪些音乐人却没能记录在案,他只能尝试去拨一些号码,试图瞎猫碰死耗子。
这时,有个身材健硕的男人耸肩缩头从街的那一边冒雨走来,板寸头,指节粗大,满身都是风吹雨打的痕迹,穿着民工常常挎肩的白背心,半新迷彩裤,总之不像应该出现在“高档会所”这一带的人。
他先是沿着后扒街沿路牙子停靠的轿车走,像在审视一个汽车军团,最终停在管彬杰的车前,歪着头,阿黄在驾驶座伸出脑袋,硬撑出气势:“你……你谁啊!偷车吗!”
男人没回答,目光转到握着手机的管彬杰脸上,眯了下眼,惜字如金道:“你跟我来。”
雨水淅淅沥沥,模糊了五官,但没糊掉他从兜里掏出的一张“金梅笺”。
这东西质地精良,非一次性产品,是“梅花笺”的进化版,象征“俱乐部高级会员”,稀如国宝,只颁发给大有来头的贵客。
男人冲阿黄一指街口:“你绕路去巴建路53号,那边有个旅馆,交钱进后门停车坪,然后等着。”
说罢领着管彬杰进会所大门,服务员恭敬递上毛巾,男人没接,从头顶薅下一把水,抹在自己裤子上,金碧辉煌的大顶灯之下,他那裤子上似乎有磨损的洞、早餐粉条油包子的污渍、与浑黄泥水溅上的点,糟糟烂烂,狂放线条与浓烈颜色,集聚毕加索与梵高之艺术为一体,最终被雨水打湿成一面柏林墙。
前台被“贵客”一身不羁的打扮吓得下颚脱臼。后头有值班组长捅她后腰,暗道真是个没见识的黄毛丫头:“愣什么,后现代艺术!”
“后现代艺术”没空叽歪,也不要人领路,直接往二楼而去,管彬杰连忙跟上,面对眼前这一坨“魔幻现实主义”,有些心惊胆战:“您……您贵姓?”
“侯。”
如果说世界芸芸众生都在一张荧幕巨制上演出,那今夜对于守望来说,是个难忘的大片之夜,上有雷雨助兴,下有诸人拼搏,西梅会所正进行一场争分夺秒的《飓风营救》,四环房客厅内,《午夜凶铃》悄然打响。
下了“禁足令”的二人没等到管彬杰报来的平安,倒是等来一通未知号码。
铃响了三声仍没有挂断,持之以恒地闹。姜逐顿了顿,还是接起:“喂?您是?”
不知那边说了什么,朱定锦看到他脸色先是茫然,忽地变得极其难看,眉头无意识蹙起,含着一种“不可置信”的神色,像听到某个新闻说贞子从井底失踪了。
朱定锦走近一些侧耳听,一个声音在那头唾沫横飞:“……人家也是冰清玉洁一花旦,只是炒作,只要绯闻,又不是要你真跟她好上。”
略有点耳熟。
“你以为管彬杰能保你吗?他不过是怀钧旗下子公司的一个职工罢了,叫得好听点,金牌,离了怀钧这块真正的‘金牌’,他也走到头了。”
公司的人,还是小高层,但不常见面,叫什么来着……表兄是不是小股东的那个……
“不了,谢谢。”
任何人对“把自己称斤论两卖出去”都会产生生理性的排斥,眼看姜逐懒得废话,就要将话筒拍回去,朱定锦架住他,叫道:“给我,我来。”
姜逐冲她摇摇头,听筒里却抓住新大陆一般:“姜逐,是你女朋友吧?你让我与她说说,这是好事,不要犟脾气嘛年轻人……”
话筒经过几下杂音,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传来:“喂,您是?”
“您好,是朱小姐吗?我是怀钧集团的人事部经理,敝姓何。有件事情想与你商量一下。”
“好,您说。”
“哎,小姑娘真懂事,姜逐是你男朋友吧?公司有意将他与昊威的艺人谢小姐撮合成一对金童玉女……当然是绯闻上的,只需要拍几张开房照,哈哈,你和姜逐情比金坚,应该不会担心他失方寸吧,方不方便劝说一下?”顿了一下,撚了撚电话线,有些隐秘地压低声音,营造出“你懂”的语境,“那什么……随你开。”
那边沉默了一会,何经理还想再接再厉劝说,对方突然开口:“这个事……嗯,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找个人跟你说吧,请等一下。”
何经理烦死了踢皮球,听这意思,还得把七大姑八大姨都拉来,口气不耐道:“喂?喂,朱小姐,希望您能配合公司的方针。”
电话似乎是被搬着走了,他擡表等了三四秒,对面没有人声。
他正欲跳脚,那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这团笑出来的气像是顺着电波从听筒里散出来,阴阴的,吹得人一个哆嗦。
他听到一个低沉且轻的声音,这个声音经常出现在董事厅与股东会的最顶头,执掌集团生杀大权,他死都不会忘。
“何多闻,你活腻了。”
“……”
何经理腿一软,原地吓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