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音乐节,怀钧旗下艺人被提名的不知凡几,形势一片大好。
赵访风近来却有些心神不宁,两个拇指被她啃得秃了皮,这是她从小保留的坏习惯,根深蒂固,手背打肿也纠正不过来,导致拇指甲比其他手指甲短一截。
满打满算,她已经在总经理办公室坐满两年,大小事处事不惊,唯一会给生活带来意外的就是她姐姐。
赵伏波经常来去无踪,只要侯二没有发回示警,就说明她没事,赵访风已经习惯她姐姐闲得瞎跑的“退休”日子。
但最近的赵伏波,倒有点重出江湖的意思。
一周前《有娱早报》爆出天后张艾喜与神秘金主见面,照片不太清晰,有老旧的折痕和曝光的白点,看得出是被争抢过,照片上是一家私人餐厅的瞭望台。张艾喜上身前倾,似乎在聆听什么人说话,对面伸出一只手随意放在桌上,腕上挂着一枚翡翠金表,品相不菲。
赵访风一眼看出来,那是她姐姐的手。
她姐姐有个怪癖,不喜欢往手腕上挂东西,戴表是装样子,每次戴的位置都压在红头绳上面,那根红线年代久远,褪得发白,不像家里头给小孩准备的平安绳,大户人家一般都会用金丝缠红线,再挂上几枚白玉铜钱,精巧可爱,没这么“杨白劳扯头绳”似的敷衍。
她又不敢问来历,旁侧敲击地问过一句:“用表遮住绳子,是……嫌难看么?”
赵伏波望她许久,说:“是的,每次看见,都难看无比。”
赵访风没想到赵伏波会回答,鬼使神差补问:“为什么不剪掉?”
“舍不得。”
赵访风试图从姐姐眼中刮搜出一丝信息、一丝情感,但赵伏波站着任她看,带着笑,赵访风心头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觉得她分离出两个影子,一个穿梭在大街小巷恣意喜怒哀乐,一个冷冷坐在门可罗雀的电影院,瞳仁里映过荧幕的万紫千红。
赵访风绞尽脑汁描述这种感觉,就像她身上存在两个视野,一个混入芸芸众生,一个俯仰万里高空,这两道视线并存。
——她无时无刻不以第三人称审视自己。
此后,赵访风彻底放弃从赵伏波的情绪变化里探寻消息,因为从来弄不清她的情绪是真的,还是故意表现出来引你上钩。从来都是观众洋洋洒洒写八百字演员评价,从未有过演员破幕而出解读观众。
赵访风明白自己的总经理位置比原来的李烨叶坐得舒服多,至少严宏谦得到赵伏波示意,肯放权给她,赵伏波把她养在身边几年,是真把她当继承人来教。
她被教导成一个合格的总经理,但受天资所限,也止步于合格,你出一三五我对二四六,赵伏波笑她玩游戏只能玩回合制,对手必须也中规中矩,只要稍微迂回变换,她就无法进行下一步。
就像赵伏波私下与张艾喜会面,她就根本猜不懂接下来要干什么,她不觉得姐姐会对她不利,只怕自己配合不好。
十月九号,下午三点,TVGM音乐盛典开幕,地点在宣义昭彰中心剧院,交警在一整条昭彰路的两端安放警示桩,路口红礼服的工作人员跨越一辆辆豪车敲窗验票。
宣义一星期没降雨,气温回升,秋老虎烈得让道路翻起热浪,管彬杰在保姆车不住抹汗,回头对后面五人说:“不饿吧?颁奖典礼开始前会有餐饮小食自取,但你们过去的目的是去交谈,不是吃,好吗?”
车辆慢慢移动到颁奖典礼的现场。
著名GM红毯区分为两块,左侧入口提供给合作方及媒体人士,提前一个半小时走完,随后开放的才是官方正式流程的受邀贵宾红地毯区。
拍在前方的正是怀钧一姐,天后张艾喜的轿车,记者整装待发,在车门拉开的那一刻咔咔咔闪烁成一片白光。
张艾喜在簇拥下踏入红地毯,清雅长裙,绣白玉兰,以往无论是谁排在她前后,都自觉把整块红毯留给她,今日不同往日,张天后才走了三分之二,管彬杰已经叫保镖开车门。
楮沙白也有点发怵:“这不好吧……要不等张前辈走完?”
管彬杰赶他下去:“拿好你们的请柬,记住,你们是收到邀请的,不是蹭红毯,只是蹭热度——这也是公司默许的,顶多被张艾喜的歌迷骂一骂。”
丁一双也吓得抵住车门:“这还不惨?她成百上千万粉丝,会骂死人的。”
管彬杰解开安全带,亲自下车拉开门,热得一句废话都不说:“怕骂有用?下来!姜队你做个表率。”
迫于经纪人淫威,以姜逐为首,五个人硬着头皮走上红地毯,张艾喜在那头瞧见,故意拗个造型,多停留一会,才提裙进入会场。
人生第一次的红地毯,脚下像是踩着碳,一开始所有人还恪守职业素养一本正经摆姿势,直到闪光灯啪啪亮成一片,姜逐不由自主侧过脸笑,不好意思地擡手,似乎想挡脸,被楮沙白眼疾手快抽了一下手肘。
丁一双带着哭腔小声问:“我们……能走快点吗?我想去厕所……”
楮沙白压低声音骂:“你可闭嘴吧弟弟。你敢在红毯上跑起来,明天哥几个头条都拜你所赐了。”
走完红地毯,跟走完一条天路差不多,耗空半腔血,管彬杰从另一条入口进来,催促他们赶紧趁开场前结交各路人士。
社交一圈下来,姜逐的“内向”成了一道保护膜,先锋军楮沙白先扛不住了:“管哥,管哥我叫你哥了,能不能缓一会,我吃点东西。”
他们靠边的地方是自取餐饮桌,桌面延伸成一条长龙,摆放各色餐盘,全是小到填牙缝的糕点。
管彬杰见缝插针地给他们讲解座位哲学,伸手对舞台下方的座位划了一个大概的区域:“前排靠左的全都是我们公司的人,随便说话,别去前右,那里都是原纪的人,不好对付。”
楮沙白往嘴里塞奶油布丁:“这还有党派?”
“你们身上就有怀钧一党的标签,遇到原纪的上来搭话,警惕一点,以前就发生过我们的人被原纪党的骗去杂物室整治,眼角开裂,缝了三针。”
郭会徽倒吸一口凉气:“这么猛?”
郑隗感兴趣的是:“打回去了吗?”
管彬杰高深道:“我们怀钧的人,从不吃亏。”
晚五点,颁奖典礼正式开始,入场宾客纷纷找座位,两大唱片巨头各立一方,管彬杰带领守望团落座。
通道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前排艺人们交头接耳。
“赵总来了,来的是赵总。”
一个人影在保镖的保护下走到专属位坐下,酒红色小西装,配雪白领带,色差明异,郑隗惊叹一声:“淑女啊。”
怀钧总经理的到场掀起一个小高/潮,观众导演拼命维持秩序,预热演出随流程进行,按部就班结束,之后才是开奖时刻。
只要来过一次颁奖盛典,就知道怀钧原纪两家是如何结成死对头的。每项奖项提名几乎都同时囊括了两家艺人,然而怀钧强势占据市场大部分份额,在奖项方面同样大包大揽,TVGM几个有分量的大奖项——“年度最佳制作”、“年度最佳专辑”,全部被怀钧的艺人收入囊中。
张艾喜出道多年势头仍猛,蝉联三年年度最佳专辑。她起身的瞬间,怀钧艺人全体起立鼓掌,掌声雷动,对比鲜明的是右侧死一般的寂静。
于原纪而言,每一次的音乐节都可能是一次羞辱。
轮到年度最佳单曲时,管彬杰还在给他们调整心态:“得不到奖也不要紧,你们的正式专辑十二月才能出,本来就是预备冲击明年的榜单奖项。深呼吸,放平心……”
“态”没说出口,舞台上主持人揭晓谜底——“年度最佳单曲,守望,《为我向夜》!”
管彬杰:“……”
短暂的安静里,郑隗没留神把话顺了出来:“不是说苏监制不是绝对保障吗?”
苏善琦就坐在前排,回头给他比了个中指。
自提名以来,被管大经纪人灌输了一脑子“得奖可能性不大”的理论,懵头懵脑的五个人犹疑好一会,才在掌声中上台,好在不是完全没有准备,楮沙白接过奖杯,姜逐作为代表背发言稿。几人被灯光照得脑门冒汗,眼前晃开一圈圈光晕,完全没有张艾喜的稳健台风,全程拘谨得仿佛戴了手铐录口供。
管彬杰捂住眼——首唱会不是挺放得开么?
还是太年轻了,不经事。
颁奖结束已是九点半,合作方在就近酒店包下三层作为晚宴地点,怀钧党满载而归,不吝赏光,拿了奖的更是推脱不得。
守望团被赵总叫到跟前仔细打量一番,他们的海报铺天盖地整个夏天,赵访风还是头一回看到真人,不咸不淡鼓励几句,挥手打发了。
郑隗一双眼珠子黏在人家红色小西装上不走了,楮沙白瞧他模样,活似被丘比特扇了一个大嘴巴子,撞他:“哎哎,你能不能实际点?人是怀钧老总,你这目标定得太高了。”
郑隗极力掩饰:“楮哥你说什么呢,我干什么了我!”
楮沙白冷哼:“你是没干什么,你恨不得脱衣自荐了。”本想拿姜逐的成功案例教育他,想想他还在忧心朱定锦的归期,讲出来容易勾起伤心事,忍下没提。
不到二十天,十一月的亚翼音乐大奖在溪池举行,与TVGM的侧重点不同,比起作品,更倾向于个人荣誉,以组合形式出道的寥寥无几,因此并未设立组合奖,管彬杰也是打算走个过场。
程冠卫冕失败,“最佳男歌手”奖项被冯元裁夺走,但还是自家艺人,“最佳女歌手”毫无疑义是张艾喜,就连守望组合也出乎意外斩获一项“最佳新人奖”,几项奖项在原纪的本地上撕掉地头蛇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业内人私底下议论纷纷,怀钧今年太狠了,寸草不留,让人怀疑是赵董事长的手笔。
赛场虽然你争我斗,不影响背后支持它的商场信守中庸之道,乒乓比赛还得让俩球呢,对方并不是困兽,却将对手逼入绝境,这做法太危险,也没有必要。
原纪唱片今年在音乐奖上的成绩惨不忍睹,汪文骏半是暴躁半是冷嘲:“赵伏波是被刺激到了吧,她这是孤注一掷,自毁长城,把大量资源搏一年的荣誉——看着吧,下一年,一定属于原纪。”
原彩旗皱眉头沉默良久,摇头:“赵伏波不是在这种事上孤注一掷的人,她很有头脑,文骏你不要轻举妄动。”
汪文骏吼道:“还要怎么样?怀钧已经骑到我们头顶了!大奖项今年我们一个都没拿到!”一气呵成吼完,才意识到面前是谁,懊恼地补救,“抱歉,原总,我不是……”
原彩旗摆手:“好了,这一年也很辛苦,文骏你先去休息,我再想想。”
汪文骏答应一声,万分小心地捧着咖啡杯走出办公室,他身后的办公室窗户大开,黄昏余晖灿烂,原纪老总坐在漫天的彩霞中,松弛肥胖的眼袋随着眼角的下垂轻微拉伸。
“赵伏波啊赵伏波……”原彩旗笑了笑,喃喃,“当初赵怀赫怎么就没打死你呀。”
临近十二月,无论是新曲还是MV都录制完毕,正式专辑《为我向夜》即将发行,铺天盖地都是“守望”新一波宣传。
令人不安的是,朱定锦仍然没有任何归来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