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那看来你没多喜欢我。”
春夜的风已经不凉了,头顶的晚樱落尽,只剩下刚长出来的新叶,绿得发亮,陈弋一眼看了她良久,唇瓣微动了片刻,终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还没确定去哪儿。”梨厘补充,她认真跟陈弋分析着自己的目标和意向:“想修一下编剧或者导演的专业知识,美国好莱坞体系,或者韩剧体系,印度的就不考虑了……以后也不想再继续拍短视频了,想做长剧或者电影。”
她不知道他听到这些会作何想,但这是她目前为止能想到最适合自己的路。
陈弋知道她就是这样的人,“好。”
“我妈让我联系她手机上一个人,我不知道是谁,你陪我去见见?应该是这儿的人。”
“好。”
梨厘跟陈弋跟对方约在一家茶楼,整个二楼分为大厅和雅间,雅间里的机麻按照时间单独收费,过了下午一点早已经没了空位,他们只能随意选了个靠窗的雅座,周围聊天搓麻将打扑克的声不绝入耳,梨厘不太适应这种环境,大概就是小城市没什么人焦虑工作事业,上班休息打牌喝茶是几十年来的标配,像苏小英那种过去每日都围着火锅店转的人都算勤快了。
约定的时间过了半个小时,那人姗姗来迟,人刚落座,梨厘闻到一股鱼腥和海草混在一起的味道。
“刚去钓了鱼回来。”钓鱼男说,“不介意吧?”
“不介意。”梨厘尴尬笑了笑。
他从包里拿出几张折成豆腐块的纸,一边打开一边说:“你妈买了几笔基金还有重疾险,最终受益都写的你的名字,她走之前联系了我,我想着你这段时间应该忙,所以一直没找你。”
“这些该申请的钱,我都帮你申请了,具体的都还在走流程。”
“还需要你提交的材料,我微信发给你,你得确定一下。”
“还有重疾报销这块……”
“你也不用太惊讶啊,你妈说你这些年寄回来的钱都给你攒着呢。”
梨厘看着这些合同上,落款全都签着苏小英的名字,受益人是她,她忽然想到当初街道上那明晃晃的一巴掌,她以为是诈骗,却没想过是苏小英想用自己的命来再给她铺一次路。
见完钓鱼男,梨厘坐了一会儿,她完全不知道苏小英在这方面有筹谋,可能这就叫,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她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滋味,这些日子里她感觉自己好像麻木了,每天都在努力假装,假装精通人情世故的成年人迎来送往,还笑着招呼那些来送了礼金的亲朋好友,她一遍又一遍地说服自己,如今才发现,好像没有用。
陈弋看出她的不对劲,带着她跟小雨回了太阳镇的房子,茶几上点了她喜欢的香薰蜡烛。
“陈弋,我想睡觉,可以吗?”梨厘看着他,像丢了魂。
陈弋拉上家里的窗帘,蜡烛还燃着,他怕自己出门久了家里二氧化碳浓度过高,给窗户隙了一条小缝。
梨厘躺在沙发上睡觉,陈弋去市场买晚上准备在家里吃的菜,路过那家卖景观鱼的店铺时,陈弋的脑海中莫名浮现出梨厘站在鱼缸前面看着里面游动小鱼的姿势,有光落在她的脸上,那张脸让他渴望了半生。
梨厘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开放式的厨房让整个客厅都充满了饭菜的香味,蜡烛被陈弋熄了就,梨厘看着系着围裙的陈弋,恍惚觉得自己好像有了家。陈弋叫她吃饭,她低头找到拖鞋,穿好了走过去。
“帮忙添一下米饭?”
“好。”
梨厘答应着,人却没动,站在原地,看着陈弋。
那眼神欲拒还迎,陈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将她抱在岛台上坐下,梨厘惊呼一声,人已经稳定坐好。这个姿势,他仰视,她俯视,西图澜娅餐厅的射灯在白墙上投出氛围灯影,陈弋轻轻抱住她的腰,梨厘也不自觉地仰头。
唇齿碰触的瞬间,她尝到独属于他的味道,梨厘感觉到一股热流在身体里悄然淌过,她轻轻用脚尖碰了碰他的腿,陈弋擡手拖了她的拖鞋,托着她的大腿,让她整个人从岛台上过度到自己的身上。梨厘将背打直,他人太高,如今这个角度看着房间里的一切,她前所未有地恐高。
“不是说要吃饭吗?”
“现在想吃你。”
“哦。”
她眼神飘忽一圈,抱着陈弋的手并没有松开,“想在哪儿吃?”
“卧室。”
梨厘没说话,他看着她的眼睛,试图试探出她的态度。
“那把窗帘拉上。”梨厘在陈弋把她抱进卧室时说,陈弋脱了上衣,清晰可见的腹肌线条让梨厘多看了好几眼,可他们走的每一步她都感觉到他的慢条斯理,仿佛一点也不急。
等把梨厘放下后,他开了床头灯,坐在床头像个雕塑一样不再有进一步动作。梨厘趁着床垫坐过去,直起身体在他唇畔重重咬下催促,他没躲,铁屑味让她惊醒片刻。
“你……不会躲啊。”
“每次都是这样。”陈弋看着梨厘,四目相对,瞳孔里裹着梨厘看不懂的情绪,“每次你准备走的时候,都很主动。”
梨厘也慢慢冷静下来。
“你不喜欢?”
“这算什么?”陈弋等了好一会儿才说,“安抚?还是补偿?”
他们坐在一处,梨厘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你如果不想我走的话,是不是应该说些挽留的话。”
“一定要抛下自尊,才算是爱吗?”他难得说这样的话。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如果对方感受不到你的情绪和在意,感受不到你的爱,那就约等于没有。陈弋,挽留我,是一件很伤自尊的事情吗?”
他不说话,是默认。
“那看来你也没多喜欢我。”
这话击中了陈弋的心脏,他不受控制地感觉到身体莫名的抽痛,带着灵魂也被质问的战栗。还有一股无法解释的委屈。
他真的不爱梨厘吗?
“吃饭吧。”她岔开话题,“饭不是已经好了吗?”
梨厘起身,她没了拖鞋,干脆直接踩在地上,身后的人迟迟没有动作,她回头叫他,发现在床头灯的照映下,陈弋低着头,眼角挂着一道清晰的痕迹,泛着鲜润的水迹。
他哭了。
梨厘有些错愕,细细密密的情绪从脚背趴到身上,让她全身上下都过了一道电流,她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却也明白如果冷处理任由他坐在那里,过于残忍。
“陈弋。”她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在哭吗?”
她踩着木地板,心软地走到他正对面的位置蹲下来,“我去读研究生,又不是不回来了。”
“万一……觉得那边好,不想回来了呢?”
“那你不可以来找我?”
“我没那么容易出境。”
地质的大部分工作都涉及国家机密,就算不在地震局任职,他出镜也极受限制,尤其是涉及敏感的区域,几乎没有可能。
“那你每天都给我打电话。”她像哄小孩一样,“跟我说,你想我了,让我回来。”
“有些人不是说,姐姐关心和想念的话,得说出来么?而且,我也未必一次就申上了啊,学英语考托福和雅思不需要时间?”
他终于仰头看她,像被雨淋湿的狗狗。
这一餐饭吃得有些沉默,梨厘看他难以下咽的进食方式叹了口气。她洗了碗筷,两人坐在沙发上看了一部电影,等到了要睡觉的时候,梨厘先洗了澡,他家备了她的浴巾和洗漱用品,一直到两人一起睡在床上,梨厘才恍然,上一次这样躺着,还是苏小英走前,在杭州。
这次在他家,感觉有些不一样。
“这下再晚也没人催我回家了。”梨厘不可避免地想到苏小英,铺天盖地的难过不间断地袭来,她一想到那笔钱就觉得浑身难受,主动躺进他臂弯,“以后你催我吧。”
“好。”
“陈弋。”梨厘从被窝里钻出来,反复啄了啄他的脸颊,“你喜欢我哪里?”
他做了片刻心理建设才开口:“哪里都喜欢。”
“那以后多说几遍好不好?”
“好。”
两人相拥而眠,凌晨后半夜,梨厘睡得迷糊,明明觉得口渴,却不知不觉拉开了床头柜。窗帘缝透进来的月光映在白色的药盒上,她偏头发现陈弋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已经不在她身边。
第二天一早,梨厘带着陈弋的身份证去了一趟市医院,她看着屏幕上的选项,把陈弋的身份证贴在感应器上,用手指点击补打缴费病历。
机器运行声响起来,一连串纸质的报告单被机器吐出来,梨厘一张一张地把单据拿在手里,人站在原地,看着票据上的缴费记录,一颗心如坠冰窖。
手机传来微信的提示音,她因为静音总是错过消息,已经慢慢习惯把手机铃声开到最大。
陈弋:出门了?
梨厘:嗯,早饭想吃什么?
陈弋:可以选吗?
梨厘:选不了,已经买好了。
陈弋:还有多久回家?
梨厘:十五分钟左右。
陈弋:好。
梨厘:这十五分钟,你好好想想,想想昨天晚上睡到一半自己跑哪儿去了,想想怎么敷衍我比较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