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你里面的毛衣脱给我。”
陈弋没接话,病房里一时间很安静,被叫来的医生认识陈弋,听到梨厘说这话,难免有些疑惑这两人的关系。听说是背上来的,结果不是一对?陈弋站在原地没动,他也没那么听话,说让出去就出去。
“我在这儿帮你看他下手重不重。”陈弋说完,还找了把椅子,直接坐在病床床尾。站着的医生没说话,已经自然而然地把这气氛当成打情骂俏。
“不要。”梨厘擡起眼皮,侧着头,盯着他的手臂,“你去找人看看你的胳膊。”
“我胳膊……”没事两个字堵在嘴边,陈弋斟酌着换了个用词,“暂时没事。”
“嗯?”
“后面有没有事还不清楚。”
“意思是有事儿要找我?”
“嗯。”
“行。”梨厘呼了一口气,她有些累,趴了一会儿,倦意涌上来,慢慢不管他,闭上眼睛。病房环境很好,只放了一张病床,沙发茶几一应俱全,陈弋忍着手臂上隐隐的刺痛,安静温柔地注视着床上的人。好像只有这种时候,梨厘身上长年累月都堆砌着的芒刺会微微柔顺下来,攻击力骤减的同时,还能显出几分乖顺。
病房里只能听到剪刀跟毛线摩擦发出声音,帮梨厘处理伤口的医生这时才发现碎玻璃嵌进去的面积大,颗粒杂,伤势比梨厘刚刚表情呈现出来的状态重很多。陈弋看到梨厘彻裸露出来的后背,黑色的内衣带盖过那片雪白的皮肤,她因为衣服牵扯皱起眉头,嘶了一声。
陈弋问:“这个能打麻药吗?”
“这个……可能打不了麻药。”医生有些为难。
梨厘安慰医生:“没事儿,你弄吧。”
她轻轻擡手,想要揭开内衣扣,却因为姿势不对,手伸不过去。陈弋看她试了两次,指尖总跟那块布料擦过。陈弋起身蹲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拽起她后背的内衣,用食指和大拇指轻轻解了扣,那块黑色布料落在床边,陈弋的指尖擦过她后背部分完好的皮肤。梨厘没说话,她感觉到更多新鲜空气的涌入,身上原本有的束缚感完全消失。
她闭着眼睛,说话转移注意力:“刚刚震中在哪儿?”
陈弋坐回板凳:“梁县。”
医生下手又快又准,玻璃碴落在铁盘里。
“哦。”她拧着眉,忍着。听到熟悉的地名后又问的:“这么近,严重吗?”
“他们08年之后重建过,原来质量不太好的老房子都拔了,现在住的都是新房或者木房,暂时没有听说人员伤亡。”
“那你怎么不回单位?”梨厘说,“你们地震局这种时候不忙吗?”
“这几个小时还是有的。”陈弋说,“刚刚群里说,明天一早去震中做协助勘查。他们当地的勘查已经开始,还没有问我们借调人手。
“哦。”
接连有玻璃碴被找出来,丢进铁盘里,梨厘的语速也越来越快。
“你帮我问一下梁言生没生啊。”
“你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陈弋脸色不太好,“整个酒店就碎了点摆件和那扇窗户,全被你赶上了。”
“我倒霉呗。”
“她到底生没生?”梨厘继续问,陈弋手里握着手机,给杜衡发了微信没人回。
“不知道。”
半个小时后,医生清创结束,用纱布贴胶片给梨厘包扎,包扎结束,医生跟他们确定了一声就出去了,病房门关上,空间留给了他们俩。
“这儿妇产科在哪儿,我们去看看?”
陈弋硬邦邦地回:“我不去。”
“你不是干爹吗?”
“以后也能见。”
“你不去我自己去。”
“你这样去?”
梨厘这才意识到她的衣服都被剪了,就剩前面和两个袖子。她犹豫一会儿,看向旁边穿着正常的陈弋:“你里面的毛衣脱给我。”
陈弋:?
陈弋:“不要。”
“我在你家酒店弄成这样的。”梨厘有些耍赖皮,“不是你自己说的你负责吗?”
两人的相处因为这一次被奇异地被撕开一个口,开始有来有往。他没有问她为什么给他打电话,就像她没有问他为什么来了,还来得这么快一样。人这一辈子在生死关头能托付性命的同伴有多难得,双方都懂这其中的羁绊和情分。
陈弋脱了自己的毛衣给他,里面还剩下一件修身的打底,梨厘看着他腹部明显的肌肉线条,动作极轻地套上了他的毛衣。毛衣自带了一股香薰的气息,梨厘有些似曾相识,但一时想不起是在哪儿闻过。
出病房的时候梨厘问了一句医药费怎么给,陈弋回了句刚刚不是还说我负责,梨厘不说话了。
“你的外套去哪儿了?”陈弋终于发现她哪里不对。
“在你家酒店包间的椅子上。”
“怎么不穿?”
“酒店暖气太足了,热。”
其实不是,是知道可能要见一些过去的同学,她自己提前脱了容易显得人臃肿的羽绒服。不过这话她说不出口,自己都嫌幼稚。
到了妇产科,梁言还在观察,听说宫口才开了一指,梨厘不想见杜衡,全程都是陈弋跟他沟通。确定可能要等到第二天才有消息,梁言的爸妈和杜衡的爸妈都来之后,梨厘拽着陈弋告辞。出了医院,梨厘准备小跑几步上车,陈弋已经脱下他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外套上还带着陈弋的体温,他小跑几步去停车场,把车开过来。梨厘看着后座和副驾的门把手犹豫了一瞬,拉开副驾的车门。
“送你回家?”
“去买点婴幼儿的东西,奶粉什么?”
“行。”
进了婴幼儿的店,两人都没经验,不知道奶粉的种类都能摆一面墙。导购过来接待他们,开口就问:“你们家宝宝多大了啊?”
梨厘愣住,等陈弋解释,但他没有,还故作镇定地回答:“想看给新生儿买的东西。”
导购瞥了一眼梨厘平坦的小腹:“送朋友啊?”
“嗯。”
“哦哦,送朋友不建议你们送奶粉,因为不知道体质,可以看看宝宝的衣服、玩具、套装这种……”
梨厘难得产生不自在的感觉。陈弋跟着导购,选东西,只要是有说明书的东西都看得十分仔细。她等在旁边,想起来两个人谈恋爱的时候。那时候他们在上大学,一周出来逛一次超市,她随口说了句最近长痘痘很厉害,他便拿着每一个零食的成分表看,把含白砂糖的都放回了货架。
陈弋几乎把东西选全了,收银处的柜子上摆满了他给梁言他们家小孩买的东西,收银员看着就高兴,为他们的服务也卖力。
“先生,要不要充个会员?我们现在储值三千送五百,我们家店的东西也比较全,从零岁到十岁小八宝的东西我们都有的。以后你们有需要也可以来我们家。”
梨厘感慨这人做销售的头脑,“不用了,你直接帮他买单吧。”
“可以。”
陈弋回复,“办一个吧。”
梨厘压低声音:“她这个店能不能开那么久都说不准呢,你钱多没地方花了?”
“嗯。”
陈弋接过满满当当的几个购物袋,等到了车上才说:“这销售会说话。”
梨厘哈了一声,问她说什么有用的了值三千块。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她也在想,等她意识到陈弋的点之后,她也不说话了,随他吧。
陈弋的车停在梨厘家门口,梨厘下车。
陈弋试探地问:“明天我来接你,一起去医院?”
梨厘想了想,“行。”
“那明天见?”
“好。”
“你挡了花瓶的那个手,真的不用检查检查?”
“这么期待我讹你?”
“那倒也不是。”
“今天累了。”陈弋说,“明天再去看。”
第二天,梁言生了个男孩,梨厘约陈弋一起去看,陈弋给她发了个地址,让她去拿车钥匙,东西还跟昨天一样,把后备箱堆得满满当当。
“我要去梁县。”
“哦。”
“你开我车去医院,把东西送他们。”
“行吧。”
“车放你这儿,我回来找你取。”
“我给你停回停车场不就行了?”
“停车场不交停车费?”
梨厘觉得他找的这个借口,真的很烂:“那放我这儿吧。”
“嗯。”
电话那头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梨厘准备挂电话,但她有耐心,等着陈弋跟那边的人说完。
这寂静的一分钟,梨厘大脑放空,又想到了过去。她提前考完了,陈弋还在期末考试周,两人打着微信语音,她让他一边陪她看电影一边复习,明明通着微信语音,但是足足一个小时,两人都没说话。
等到梨厘终于想起来问陈弋是不是该吃饭了,陈弋才停下来,早就过了饭点了。
她说:“给你点了外卖,送到宿舍楼下了。”
他回:“我下去拿。”
她轻车熟路地站在他们宿舍楼下等他,周围路过的男生纷纷回头看她,她也不在乎,提着保温桶站在楼下等他。陈弋一下来就看见了她,问她什么时候来的。
“到了有一会儿了。”她提起保温桶,“快去食堂啊,这鸡肉馄饨,冷了就不好吃。”
陈弋在学校有一辆自行车,她总是坐他后座。
“梨厘。”
“嗯?”
“如果还有余震,在医院也注意安全。”
梨厘的心软了一瞬,“你……们也注意安全。”
“们?”
她理所应当地回:“你跟你同事啊。”
“好。”
话说完了,电话还没挂,梨厘说:“你挂吧。”
“老规矩。”他说。
二十八岁高龄,梨厘忽然恍惚,今夕是何夕,电话那头还是那个人,说这跟十八岁一样的话。
“我喜欢你先挂电话。”
“为什么?”
“说明我爱你比你爱我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