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当年喜欢你是没见过世面。”
第二天早晨,梨厘是被冷醒的。她忘了自己到家之后睡了多久,睁开眼仰头,隔着牛仔蓝的碎花窗帘,能清晰地看见不远处的山峦和蓝天。卧室的门关着,偶尔能听见客厅的人走路和故意压低的说话声。梨厘换了身衣服走出去,苏小英正跟小雨大眼瞪小眼。
“不是跟你说了不准在屋头乱跑?”
“嗷呜——”
小雨听到梨厘这个方向的动静,立马像脱缰野马一样摇着尾巴奔了过来。
“你无缘无故养狗干什么?”
“看着可怜,等找到人领养,就送走了。”梨厘摸了摸小雨的头,“你不想跟她玩儿就把她放院子里。”
梨厘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坐在沙发上,苏小英在给一盆子土豆削皮,晚上火锅店营业,她中午就得开始备菜。梨厘拿起土豆,熟练地帮忙切片,丢进盛了水的铁盆里。
“你这次回来,是工作还是休假?怎么这么突然,都没跟我说一声。”
“工作。”她面不改色地说着假话,切片的动作顿了顿,“待一段时间就走。”
“哦,那你不忙的时候,过来帮我看看店。”
“行。”
“今年过年在家待着不?”
二月过年,还有三个月。
“不知道,到时候再说。”
梨厘闷闷地嗯了一声,把装满土豆片的水盆端去厨房。小时候她就经常帮苏小英切土豆片,她拿刀的手稳,比机器切起来还快。一时间,整个室内都是刀剁在菜板上的声响。
以前不知道土豆主要成分是淀粉,接触空气就了会氧化,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现象。长大了就知道了,要想保鲜不变色,不接触隔绝空气就行了,跟爱情很像。相爱的两个人接触就会产生化学反应,想要忘记和改变,换个生活方向不接触是最好的办法,梨厘短暂地走了个神。
做自媒体后,她寄回来的钱一年比一年多,苏小英对她的管束便越来越少,梨厘清晰地认识到原来对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话语权的多少取决于经济实力的大小。
苏小英开始备调料:小葱、蒜、香菜、花生碎……都是火锅店每天消耗地最快的东西,搅拌机不断地打着花生米,发出咔咔咔的声响,混着梨厘手下的切菜声,平白增添了不少生活气。她不吃香菜,戴着口罩,帮苏小英切。
苏小英忍不住问:“那个,陈弋,你们有联系不啊?”
“没有。”
昨天回来的路上,陈弋一句话都没说,他们开车把她送到门口,也是那个副驾驶说的再见。
苏小英若有所指地看了梨厘一眼:“他北大毕业之后回来了,现在在我们这儿地震局上班。”
“哦。”
“要我说,小伙子人高,长得也帅,当年喜欢你,是没见过世面。”
“嗯。”
苏小英心里还有点希望:“你们真的不联系了啊?你那个同班同学,我上次去街上,人家开了家服装店,肚子都大了。”
“哪个同学?”梨厘明知故问。
“梁言啊。”
那是梨厘高中同学,上学的时候,两人经常混在一块。提起陈弋,梨厘觉得胸口堵了一口气,不想碰这个话题,“我带小雨出去一趟。”
“去哪儿啊?中午要回来吃饭的。”
梨厘打开地图,开始搜索双桥镇上的宠物店:“宠物店。”
“小雨!”
小雨竖起耳朵,眼睛圆溜溜地盯着她。
“出去玩儿!”
黑白身影绕着梨厘跑了几个圈后率先冲出门。梨厘跟着导航走到镇上的一家开了没多久的宠物店,店员走过来热情接待,她说给小雨洗个澡。
“二十八斤,剪毛不?”
“不剪,直接洗吧。”
店员推荐给她省钱的法子:“58,你美团团一个吧,便宜五块钱。”
“不用了,支付宝。”
小雨被带进去,梨厘看着店面里被关在玻璃格子里的幼猫和幼狗,想象小雨被关在这儿的情景,她受不住。她忘不了在出租房里刚拿到体检报告的时候,她坐在床上痛哭流涕,小雨跟她不熟,但还是把前腿搭在了她身上,一点点舔舐她的手,抱着她,安慰她,孤独无依的流浪狗,给了梨厘所有的关注和爱。
梨厘盯着二十八楼的窗户看了一夜,小雨也陪她坐了一夜,他们在黑夜里互相舔舐伤口,等着黎明破晓的第一束光,日出的光芒落在梨厘脸上的那一瞬,梨厘想通了。
店员提醒她半个小时后来接,梨厘不想待在店里,干脆出了宠物店的门,顺着自己熟悉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走,她想到苏小英的话,打开微信,点开梁言的头像,在她朋友圈里看了会儿,调转了方向。
先去银行取了些现金,在小卖部买了个红包后,走向后街。梨厘顺着导航,停留在一家服装店门口,她推门进去的时候没有客人,一个人影正垫着脚,拿放在货架上的货,她动作笨拙,看上去垫脚擡手都废了不少力,梨厘走到她身后,帮她把那件裹着透明塑料膜的衣服拿下来。
“谢谢啊。”
梁言说完回头,看着梨厘的瞬间,迟钝地眨了眨眼,梨厘把那件衣服放在旁边的沙发上。梁言没说话就盯着她看。
“干嘛?不认识我了。”
“啥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
“待多久?”
“还没定。”
梨厘看着过去的好朋友,终于轻松地笑了笑。梁言连忙关了店,带她去楼上的工作室,拿着手机要点奶茶。
“你要全糖还是半糖,加不加冰?”
梨厘摇头,“都不要,你这样子还能喝奶茶?”
“杜衡不在我偷偷喝点,算了,你不喝我也懒得点。”梁言扶着腰坐在沙发上,又摸了摸肚子,脸上是幸福满足的笑,“我最近老觉得肚子紧,感觉都要撑开了。”
“几个月了?”
“37W+2。”
梨厘笑容浅浅:“那快了。”
两人聊了会儿天,说起了梁言跟杜衡的婚礼,梁言说她是送大红包的人里,唯一没到场的。
“还有谁送你大红包了?”
梁言摸了摸肚子,“这小孩的干爹。”
梨厘唇畔的笑凝固了一瞬,梁言忽然坐正了身体,看着她的眼睛:“梨厘,你们当初到底为什么分手啊?”
高中毕业的那年,他们这群人进双桥沟的景区看日出,杜衡和陈弋信誓旦旦地说带她俩去看日照金山,深夜露营睡峡谷,帐篷里温度低,梨厘冻得起了高烧,四个人带的所有厚衣服都裹在了她身上。为了不让她睡觉,三个人想尽办法,聊了一夜的天,聊到最后,梁言说起她梦想中的婚礼。
陈弋说,到时候一定送他们个大红包,他们来认领个新身份,梨厘接话说自己也送。陈弋过了好一会儿才憋出来一句:红包这种东西,算家庭单位,不算个人,他们俩一起送一个大的。
去年秋天梁言跟杜衡办了婚礼,请帖寄给他们俩,陈弋来了,梨厘没来,红包倒是一人送了一个大的。
“没什么具体的原因。”
梨厘拿出自己准备的红包,“给孩子的。”
“哎呀,都还没出来呢。”
“我不一定能待到你生,这见面礼先存在你这儿。”
梁言没收,嗔怪道:“又不是不回来了。”
梨厘勉强笑笑,把红包放在了小茶几上,服装工作室的楼梯转角忽然响起脚步声和说话声,听着就不止一个人,她俩都对这声音很熟悉,梁言跟梨厘对视一眼,梨厘对着梁言摇了摇头。
梁言扬声一喊:“杜衡!”
“啊?!”
“你今天回来这么早干什么?”
“陈弋说去成都给你带了保健品,补铁和补锌的。”
脚步声逼近,隔着墙,两人喊话,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你们去帮我拿个快递。”
“我让陈弋上来喝杯水,快递什么时候不能拿。”
梁言喊:“特别急的快递!”
又快速补充了一句,“快去吧!”
楼梯间里,杜衡跟陈弋对视了一眼,陈弋率先在楼梯上停下脚步,他说:“不方便我就不上去了。”
“我送你去停车场取车。”
“不用。”陈弋说,“取件码给我,我去帮你们拿快递。”
“那怎么行?”
“梁言现在这个身体,最好不离人。”
话音刚落,陈弋就几步下楼,朝街头的菜鸟驿站走了。
杜衡一脸懵地上楼,直到看清坐在沙发上的人之后,杜衡瞬间懂了刚刚梁言话里的意思,不让他们俩碰面。他手里还提着陈弋送的礼品袋,见到梨厘直接冷了脸。梨厘看只有杜衡一个人上来,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梨厘起身:“我先走了。”
“梨厘,你还回来干嘛呢?”
“你怎么说话的?”梁言皱眉,“不会说话就闭嘴。”
“回来待不了多久,马上就走了。”她回。
“哦,也对,我们这种小地方,是比不上大城市的大老板。”杜衡看到茶几上的红包,直接拿起来,塞到梨厘手里。
“这钱你还是留着买包吧,毕竟跟着大老板,出门得体面。”
他话里话外都带刺,梨厘冷了脸。
“这不是给你的,杜衡。”
她知道,杜衡跟陈弋关系好,在替他鸣不平。
“公道轮不到你来跟我讨,别跟我阴阳怪气的。”
“轮不到我,是轮不到我,你他妈不就仗着陈弋惯着你才在这儿为所欲为。”
梁言一巴掌拍在杜衡屁股上,“你别说话了。”
梨厘说了再见,快步下楼,到了服装店一楼,梨厘从里推开门,另有一只手从外面拽住门把,两人同时用力,两股力量对抗,梨厘匆匆说了句借过,那人没让。
她擡起头,日光被他挡去大半,气氛僵持谁都没说话,梨厘感觉到自己异常的心率,尽全力稳住呼吸,她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借过。”
那人的马丁靴后退一步,让开了门口的位置。梨厘的双肺终于记起了呼吸,那一阵窘逼的窒息感淡了几分,新鲜的空气涌进肺里,她低下头匆匆说了句谢谢。
“梨厘。”陈弋猝不及防地出声,叫住她。“来都来了,找个地方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