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公府案前史·米艮莲」
米艮莲跟白莹莹不铆,病根儿从刚上女中时就种下了,当时学校挑选绘画优秀者为园艺会绘制艺术长廊,米艮莲和白莹莹入选,二人各负责校内东西两边长廊的绘制,清早完成,上午师生们和受邀家长入场,白莹莹的版面被赞叹声包围,而米艮莲的版面冷冷清清无人问津。
那一幕叫旁人看来小事一桩,但对于当事人来说简直够受的!
而世上的事情偏偏就是冤家路窄,之后的几年,她处处被白莹莹压一头。她想做国文科代表,国文课代表却花落他家,不是别人又是白莹莹,她只能做了音乐课代表。其实她钢琴弹得好白莹莹作文写得好,老师也是按能分配,然女孩已是心中有了病根儿,就不许那人是白莹莹,只要是这个名字,就仿佛上天成心膈应她。
事实上白莹莹并没有那般优秀,但米艮莲眼里只有白莹莹,所以将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而更痛苦的,是她笃定白莹莹也是如此看待她的、也在无时无刻和她较量,于是更加激进地投入这场无声的战斗。
「霞公府案前史·暗娼罚据」
一个月前的清晨,教室里学生到的还不多,米艮莲正在翻看小说书,王卉挎着书袋来了,一进门就凑过来道:“刘凤藻快退学了。”
“啊你怎么知道?”
王卉低声说:“她家穷得揭不开锅了。”
“不至于吧。”米艮莲不希望刘凤藻退学,刘父前阵子死了,家道中落的刘凤藻发奋读书,她是班上唯一能与白莹莹抗衡的人,月考时不时把白莹莹挤在第二名,每到那种时候白莹莹的脸色就特别难看,令米艮莲十分快心。
她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家从前开棉纱厂的,积蓄没这么快用尽。”
王卉说我就晓得你不相信,随即神神秘秘地附过来耳语。
米艮莲听完吃惊:“她母亲做了暗……”
王卉连忙掩住她的口,看看周遭,才低声细说缘由,原来,王卉昨天去警局给父亲送饭,恰长警带着一纸罚据找她父亲盖章,说:原先广福棉纱厂的少奶奶做了暗门子。
父亲网开一面,说:“算了,孤儿寡母不容易,把这张单子登记作废。”
长警不知道的是,广福棉纱厂的掌柜跟他们王家是同乡,他们从重庆来的头几日,一家人还曾去登门拜访。
长警说话的过程中王卉一直在旁边没吭声,但心里那个吃惊啊,心想原来甲等生刘凤藻这般不堪……
米艮莲听完不以为然,说不就是穷吗,不见得就非得退学。翌日她从家带了一沓宣纸,对刘凤藻谎称祖母下个月七十大寿,她想手抄一本《莲华经》表心意,身边人小楷写得好的当属刘凤藻,所以想拜托她代为抄写。
同时递上三块现大洋作为酬金,三块大洋足够普通人家三个月的嚼谷。这种阔绰的做派在一般人来讲不可思议,但对于金窝银窝长大的千金小姐小菜一碟。只当是到东安市场狂买了一下午衣裳,比起那种物质层面的欢喜,这可是在满足精神层面的快感,更值当!
接下来的事情并不乐观,刘凤藻虽未退学,但其母被抓的传闻在学校不胫而走,她经此打击精神萎靡,月考跌出了前三。
米艮莲扫兴至极,堵上添堵的是过几天学校举办国父诞辰纪念日演出,报栏又要彩绘。在当年那次刺激后,她就再没有参与这种活动了,此时透过教室窗户望出去,几乎看到当年白莹莹得意洋洋的神情,心中刺痛,甚至梦里都在蒙受被冷落的屈辱。
好在峰回路转,这种难受劲儿在翌日就被一个人平息了,这人是同窗胡筱芸。
胡筱云是班上年龄最大的学生,很会来事,从不得罪人,说话细言慢语的,总是一副老姐姐的体己样儿,叫人觉得十分可靠。
“艮莲,我看你时常帮衬凤藻,真是难为你了,不过叫我说,这个时候远着她些反而好,设若她是遇着旁的难处,咱们帮忙叫做雪中送炭,可这回不好叫人说道的,任谁摊上这档子事儿都想藏着掖着不是?”
米艮莲无言以对,心道你们还当我真在搞慈善啊。
胡筱云当然没这么想,少女的道行浅,自以为喜怒哀乐藏得深,其实旁观者早已洞若观火,莫说虚长二岁的胡筱云,就连插班数月的新同学也看出米艮莲跟白莹莹的敌对。
胡筱云叹气,说:“真可怜啊,之前是莹莹,现在又是凤藻……”
米艮莲一凌,问:“此话怎讲?白莹莹她……”
胡筱云一怔,转而再次叹息:“我知道你嘴牢性子善,但有些事不当再提,总之你留神,接下来避着些凤藻吧,家有丑事,她最希望旁人不知情,毕竟面子要紧。若是关心过度,回头怕是连姐妹都做不成,在这种事情上,我是过来人。”
米艮莲越听越觉着疑影,忍不住套话道:“筱云姐,你跟白莹莹高小就是同窗吧?”
胡筱云苦笑,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没错,我和莹莹曾是割头不换的好姐妹,后来疏远了,我还知道旁人怎么说我。”
“怎么说?”
“你也知道的啊,说我势利眼儿,见白伯父遭了难,就对好姐妹脸朝后了。”
“那……这是真的吗?”
胡筱云苦笑:“我是那种人吗?”
米艮莲想落实心底的那个猜测,道:“是啊,横是胡沁,白莹莹她家难不成……”
胡筱云连忙制止她的下文,说:“家里没了顶梁柱,孤儿寡母总不能饿死啊,唉。”
看她这话头,米艮莲知道自己猜准了,笑道:“年头不好,这也常有的事儿……”
胡筱云感慨地叹了会子气,最后嘱咐道:“千万甭跟别人说哈。”
接下去,白莹莹母亲是暗门子的传言开始在班上流传,但信服力远不似刘凤藻母亲那般强,讨论者也少,有一种传着传着就要不了了之的态势,甚至都没能传到当事人的耳朵里,这叫米艮莲大失所望,这种事儿跟坊间太太先生搞外遇一样,当事人或者自家人总是最后知道,可气人的是这桩事不光没影响到白莹莹的状态,似乎还适得其反,有一天她和王卉在茅厕隔断听到两个女生议论说:“有些下作了吧,无凭无据的,暗门子这种谣言都讲得出口,她跟白莹莹到底多大仇!”
这话显然是在说她,但没有主语,她无法冲进去理论。
嗬,这倒成了我散布谣言了,她气得发抖,什么真凭实据?难不成也像刘凤藻她娘一样被巡警开出罚据你们才闭嘴?!
罚据……她忽然顿住了,转而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转头问王卉:“你上次说得那个罚据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