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姑侄俩正在为看不看肚子扯皮,那边好事者也去老宅多了一句嘴。万氏听说陈碧云回村不回家,竟直接去了二房,气得摸起苕帚就要去闹事,被秦氏死死拖住。
“娘,不能去啊,替百年想想,替稻儿想想。”
万氏挣扎:“我去找碧云有啥不对?死妮子翅膀硬了,连娘家都不认了,我就要去当面问问她,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亲娘!”
秦氏不放手,拖着她往屋里拽:“娘啊,碧云那脾气倔得很,没消气呢,你现在过去难保不吵起来,姜儿…咱惹不起啊!要不改日我陪你一块去镇上,咱去张家找她,她咋也不能不认亲娘的。”
万氏扔下苕帚,一屁股坐在堂屋门口哭起来:“她咋能不认?她就能不认!这个没良心的东西,自打嫁出去一次也没回来过,过年连个年礼都不往家送,我的天老爷啊,我辛辛苦苦养大了个啥东西啊,好吃好喝都紧着她,亏谁我也没亏过她,一点小事她就不认我了,白眼狼啊,呜呜呜!”
秦氏抚着她的背,叠口安慰着,好不容易把她劝进屋,回到厢房对躺在床上的陈恩举道:“你心是真宽,你娘眼瞅着安稳没几天又想惹事,你也不去劝劝。”
陈恩举干了半日农活正累得慌,“我有啥办法,我说了她也不听啊。”
秦氏在床边坐下,怄着眼思量片刻道:“碧云回来是个好时机,她跟你又没仇怨,上门去看看妹子也应该的,你起来,现在就去,把事儿说了。”
陈恩举腰疼还没歇过来,满心不情愿:“我咋说呀,说了人家要不搭理我咋办?还是你去说吧。”
秦氏拍了他一下:“我去就说不成了,姜丫头可对我有戒心得很呢!要不是为了大郎稻儿,我这辈子都不想再沾她家的边!再说儿子闺女是我一个人的?自小到大你为他们操过啥心,该你出点力了,快起来!”
陈姜用一顿饭的时间给陈碧云上了堂男女平等教育课,可看她表情的抗拒与不屑,显然对此言论无法接受。
“现在月份太小,我真没法帮你看,等六个月以后吧。不过要看出是个姑娘,你打算咋着?”
得了陈姜这句话,陈碧云终于高兴起来,她摸摸肚子:“啥咋着?”
“不会生出来扔掉吧?”
“你说啥呢?”陈碧云翻眼,“姑娘也是我的孩子,咋会扔掉。没那么好的命,我就接着生呗。”
想要儿子,陈姜是理解的,张璟这辈儿是单传,张姑母肯定盯死了陈碧云的肚子,若是她一举得男,以后再怀上,心理压力就会小很多。说白了她也不是重男轻女,就是怕辜负姑母的期望罢了。
陈姜嘻嘻笑了:“小姑父对你挺好的?”
陈碧云羞红了脸:“还行。”
影子在一边哈哈笑:“快问问小姑有没有跟小姑父干过架!”
“你没打过他吧?”
“呸!我干啥要打他?”
不知道她的“还行”和陈姜想象的是否吻合,但见她眉目舒展的样子,应是很满意婚后生活。陈姜觉得欣慰,救张璟一命,成就一双佳偶,连陈碧云的“气病”都治好了,真是功德无量。
正说着话,大门被敲响。田娘子再愚钝,也知道了自家姑娘的不凡,近日更是习惯接待四面八方前来拜访的客人,该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摸出了门道,马上端起严肃脸前去开门。
不一会儿回来:“姑娘,老宅那个老大来了,说想见姑太太,要不要把他骂走?”
陈恩举会上门,是陈姜没想到的。她不在家的两个月,廖氏说老宅从没来找过麻烦,最近这段时间她在村里行走,更是基本见不到老宅人出没,偶遇陈老爷子和陈恩举百顺扛着锄头下地,她不吱声,爷仨也当没看见她,两家人之间就像竖起了一道无形屏障。
唯一没有断亲意识的是陈碧云,她聊起这些事时表示,断亲发生在出嫁之后,她已经是张家人了,断也断不着她。只要不跟张家断亲,她就还是二房姑奶奶。陈姜认为她说得有理,张家人,两头都是亲戚。
知道陈碧云回来,万氏没借机上门找茬,陈姜颇觉意外,这是怕了,所以派陈恩举来看看闺女?
陈姜让田娘子把他请进来,客气地招呼他在堂屋坐下,廖氏避进屋里。
这还是陈恩举第一回进二房新院子,略显局促,屁股挨了点椅子边边,一个劲说:“碧云回来了咋不回家,娘天天搁家念叨你呢。”
陈碧云冷了一会儿脸,见她大哥眼睛都不敢擡的模样,鼻子一酸,气道:“我为啥不回家娘心里没数吗?到今儿下药的事她也没给我个说法,要不是相公好了,我现在就做了寡妇啊大哥,你说我心里能过得去吗?”
陈恩举叹息:“娘糊涂了,都是老三撺掇的,不也没成事嘛,你别放心上了。”
“那不行!”陈碧云瞪眼:“没成事是相公命大,是我运气好,她跟三哥想害我可是板上钉钉的,我一想起来就恨,这个疙瘩过不去!她还让大郎谷儿轮番上门去找我,安啥心我不知道吗?还不是眼红张家那点家业!大哥你回去告诉她,别想了,有我在,张家的家业轮不到她操心!”
“唉,小妹你想岔了,”陈恩举瞄了坐在一旁喝茶的陈姜,“大郎去找你,吭吭那个,是有别的事儿。”
“啥事?我留他吃饭了,他啥也没说呀。”
陈恩举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话,眼睛却一直往陈姜身上看。
陈姜站起身:“我去后院喂猪,大伯你跟小姑聊着。”
听到大伯这个称呼,陈恩举一下子振奋起来,忙也起了身:“姜儿你别忙走,大伯来是有事求你和你小姑。”
陈碧云就是个筏子,陈恩举所求之事,张家根本办不到。
“提亲?借钱?买题?”
借钱和提亲还勉强能唠两句,买题是什么鬼?大房两口子的奇思妙想震撼了陈姜,她不解地问:“找谁买?”
“说说是县里出题,找县令大人买吧?”
陈姜目瞪口呆片刻,笑出了声:“大伯,童子试可是最简单的考试了,这还需要买题,那大郎哥这么些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陈恩举脸阵红阵白:“就说能有个底。”
陈姜不由分说摆手:“透题的官员重罪!别说我没这个本事买来题,就是能买我也不会买。没底就别考,多念两年有底了再考,不然这回买了,府试院试咋办?接着买?后头还有乡试会试咋办?一路给他买到金銮殿上,皇帝亲自监试,我总不能把皇帝也给他买通吧?一肚子草包写不出东西来,当场就会被砍头你知不知道?”
陈姜的危言耸听吓到了陈恩举,他啥也不懂,听到砍头双股战战,骇得直摇头:“那算了,算了。”
陈姜冷哼一声:“可不得算了吗?别提这掉脑袋的事儿了,说说提亲是啥意思吧。”
提亲更离谱了。陈大郎看中一家姑娘,让他娘去提亲,秦氏一听门第就打了退堂鼓。耐不住儿子缠磨,找人打听到那姑娘已经议亲,便劝大郎别做梦了,打算给他说个娘家村里口碑好的丫头子,可大郎根本不愿去相看,跟秦氏赌了好个月的气。
谁知这几日大郎突然又着急起来,回家死闹活闹,非逼着秦氏赶紧找媒人上门。原来跟那姑娘议亲的男方早前死了母亲,须得守孝三年,亲事也暂时搁置,大郎本想趁虚而入先打动姑娘的心,再去提亲能有点底气。不料最近听说两家亲事又议了起来,眼瞅着要下定,他坐不住了。
娶不到心仪的女子,读书有什么意思,活着有什么意思!他是这样跟爹娘说的,秦氏急得一头包,无奈只好让陈恩举来求陈姜。
那姑娘是镇上陆员外的掌上明珠,影子成天挂在嘴边的嫉妒对象,陆小姐。
而当陈姜听说跟陆小姐定亲的人家时,又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李老爷府上的二少爷?不就是跟大郎哥打过架的人?”
“是啊。”
莫名其妙的大郎怎么会跟李二少爷起冲突还打断人家的鼻子,好像有了答案。
“人家门当户对的,议亲也议成了,大郎哥凭啥能让陆家宁愿得罪李府,不顾名声地退亲,一定要把女儿嫁给他呢?”
“不是大郎不是有你这个堂妹呢吗?”
陈姜:“宁拆十座庙不拆一门亲,对不起我办不到。”
不解释也不骂了,骂也没啥意思。这显然是秦氏在家自以为把事情想圆满了才让陈恩举来说的,骂了他们也不明白,反而徒增怨恨。
陈恩举不是会纠缠的人,陈姜拒绝,他就不知该咋往下接了,脸面涨得通红,坐立不安。
“再说说借钱吧,稻儿姐的嫁妆,不是该万老太太出的吗?”
这个称呼又让陈恩举心凉半截,看来今天啥事也别想办成了,等着回去挨媳妇儿骂吧。他低着头声如蚊蚋:“你奶说钱得留着给老四大郎交束修,让返聘礼,可那是人家擡来的,原封不动擡回去太难看了”
稻儿许的是前山村村长家的儿子,她老实手巧勤快的名声一直不错,也没受家里破事太多影响。还是那位村长家主动来提的亲,下定就给了二十两,前些日子纳征,聘礼也送得很到位。秦氏非常满意,到处宣扬她家稻儿嫁得好,唯一担心的就是嫁妆寒酸,闺女到了婆家受歧视。
“你想借多少钱?”
“她娘说二十两。十两给稻儿办嫁妆,十两给她压箱底。”
老宅穷到这份上了吗?二十两都拿不出来!陈姜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对劲,但看陈恩举脑袋都快埋到胸口的模样,也不好再说风凉话。毕竟是为了孩子,也没像从前一样狮子大开口,二十两是个比较合理的数字。
她刚想说话,陈碧云就道:“娘简直疯了,二十两拿不出来,十两也总是有的,钱现在成了她的命!我的嫁妆她就克扣了,压箱底的钱都没给我,孙女出嫁她还一毛不拔,以后想指望谁孝敬啊!大哥你别说了,二十两我借给你,不能让人家看不起咱们陈家。”
不至于,就像陈碧云说的那样,万氏真不至于抠到这个份上。陈姜觉得万氏的作风和从前大相径庭,她原是个很会替子孙打算的人,从长远利益考虑,以后多了门像样的亲戚,她应该给孙女做脸呐,难不成是被刺激疯了,或者鬼上身了?
为此她还特意叫师焱去老宅相了万氏一遭,看看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然而并没有。
陈碧云借了二十两,总算免除了陈恩举被秦氏数落,但她依然对陈姜不肯帮儿子买题或提亲而忿然难平。
离稻儿出嫁的日子越来越近,陈姜备了一份贺礼,老宅通知她就送,不通知就省了。
四月初的一天夜里,陈姜睡得正酣,她家大门又被哐哐砸响。田娘子嘟嘟囔囔睡眼惺忪去开门,一见门口的人差点吓掉了魂:“鬼!”
村里的狗子叫了好一气才重归安静,堂屋点起油灯,陈姜披了衣裳一脸无奈地看着跪在脚下抱着她大腿不放的“鬼”。
“救救我,姜儿,我好不容易跑出来,求你救救我,只有你能救我了。”
来人是稻儿,她披头散发,身上穿着中衣,裤腿一高一低,满脚是泥。扬起的脸黄巴巴的,嘴唇干裂,泪流不止。
“快起来,有啥事慢慢说。”
随着稻儿哭哭噎噎颠三倒四地讲述,陈姜又匪夷所思了一回,老宅还真是出不尽的幺蛾子,幸亏她穿来了,幸亏分家断亲了,不然影子将来也没好果子吃。
稻儿的婆家是前山村村长家没错,各种礼金也的确收得脸面有光,可她要嫁的那个人,是个瘫子。
前山村村民知道,大槐树村人知道的也不少,那秦氏和万氏能不知道吗?只有稻儿不知道,她天天闷头干活,极少出去串门,从来没人跟她提过这事儿,她还感激娘为她挑了一门好亲,还为曾经嫉妒娘对妹妹更好而愧疚,听说为了她的嫁妆爹娘四处借钱她更是心头暖暖,发誓将来要好好孝敬他们。
要不是谷儿因为眼红她嫁妆办得多,跟她漏了口风,她大概得进了洞房才会发现残酷事实。
谷儿说,这么点嫁妆瞧把你喜的。嫁了个瘫子以后有你哭呢。
稻儿晴天霹雳,说啥?瘫子?
谷儿知道自己说漏嘴,转身跑了。稻儿立刻去问秦氏,秦氏心知事情瞒不住了,就对她轻描淡写地说瘫得不厉害,能生孩子呢。稻儿大哭,要求退亲,秦氏劝不住发火了,说她不懂事,女人嫁人不能只看相公,得看家境。邱村长家日子过得多好,她嫁去不会受罪,而且邱家跟镇上邱卫长是堂亲,答应了把谷儿说给邱卫长的儿子。
稻儿何止晴天霹雳,简直五雷轰顶,把我嫁给瘫子,就为了替谷儿牵线,往镇上富贵人家里嫁?
秦氏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不嫁谷儿难道嫁你,你又不是小脚,长得又一般,年纪也和邱卫长儿子不相配,能嫁到村长家已经烧高香了。姐妹俩以后还是堂亲,谷儿过得好,肯定也会拉拨你一把呀。
手心手背都是肉,这是最好的安排,娘不会害你。
自从挑明,秦氏就把稻儿关了起来,好几天没放她见天日。今日能跑出来,还是因为大郎回家问提亲的事无果,发脾气踢坏了厢房的门。她赶紧掩住没吱声,半夜拨拉掉烂木头从里面爬了出来。
被吵醒的廖氏也披着衣裳旁听,听完不知所措地叹气:“咋都这样啊,这可咋办。”
怪不得万氏对稻儿的嫁妆一毛不拔,因为她觉得不值!她觉得不是自家高攀,是邱家高攀了才对。瘫子想娶她一个懂事能干的孙女,就得拿出大价钱来,嫁妆什么的,想都别想。
“我咋办?我咋办呀姜儿,娘发现我不见了肯定要找我,我我我能不能在你家躲躲?只有你家,我娘才不敢来搜。”稻儿慌乱不能自已。
陈姜为难了,她不想管老宅的事,可是稻儿也没得罪过她,好好一个闺女要嫁给瘫子是作孽了点。不过躲在她家,万氏秦氏一旦发现,那可是找到理由闹翻天了,她还不占理,毕竟稻儿是老宅的孙女。
“要不,我给你点钱,你逃吧。”
“姜儿,我往哪儿逃啊?”稻儿痛哭,膝行后退,按着地就狠狠磕头:“你帮我退亲好不好,我想退亲,求求你,求求你。”
她脑门上很快青紫淤血,影子看她的样子,撇撇嘴道:“怪可怜的,稻儿也不咋坏,你就帮她吧。”
说得容易,我咋帮啊?再过几日邱家就要来迎亲了,陈姜无语望房梁,想不出好办法来。
“若是经脉受损,本君可医。”
师焱突然发声,陈姜看他一眼,他又道:“附身可愈。”
这是同情心爆棚破罐子破摔了?人家本来该瘫一辈子的,你给治好了不也是改命?
“报应。”陈姜唇语。
师焱笑道:“功德。”
陈姜上前硬拉起磕头如捣蒜的稻儿,踌躇半晌道:“要是那姓邱的不瘫了或者瘫得不厉害了,你嫁吗?”
稻儿茫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