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所来人,带走了徐家人和大半看热闹的村民。只要自家撇清关系,万氏才不关心冬娟的死法,她对着徐氏母子的背影狠唾两口,瞅见陈姜想走,忙拦住她的去路。
“你那银票哪来的?”
万氏一出声,秦氏和乔氏也凑了过来,加上稻谷苗三个女娃,生生隔开廖氏陈百安,把陈姜围在了当中。
之前嘴上说着要炫富,此时陈姜玩笑似地改了口:“假的,自己画着玩儿的。”
万氏不信:“假的你还敢让村长来验?拿出来我看看。”
陈姜不拿,笑嘻嘻的:“不管真假,都是我的,奶奶要看它干啥?”
万氏一时语结,乔氏搭话:“啥你的?你一个小丫头哪能拿住那么多钱,还不快交给你奶管着!”
“对。”万氏马上伸出手:“拿来。”
身边灼烈的目光几乎要凝成实质,射穿陈姜的脸。她斜目瞄过去,谷儿的丹凤眼睁得老大,死死盯着陈姜,就等她开口拒绝,好跟着长辈一起群起攻之。
陈姜哧声:“三婶要不懂分家的意思,就去找村长好好问问。咱们现在不是一家人了,你有多少钱我不眼红,我有多少钱也跟你没关系。”
“分啥家,我都说过不分家了!”万氏听她这样说,笃定她怀里的银票是真。跟钱比起来,半阴不阳的孙女还是可以忍受几天的。
陈姜叹口气:“奶奶,徐家人刚走,我刚替百顺哥掀开屎盆子,您就要为难我是吗?大伯娘还知道念我个好,都没吱声,您跟三婶一口气没歇就忙着来找我茬儿了?”
秦氏哪里是不想为难陈姜,只是没等到说话机会。听她这么一架,反而不好开口了,毕竟确实是陈姜打乱了徐氏母子的讹诈,替她家百顺说了几句公道话。
万氏就想知道陈姜身上揣了多少钱,刚银票哗啦啦抖起来的时候,她也恨不能立刻上前抢过来。一张一百两,陈姜可是拿出了三张,怎么挣来的她不管,反正二房的钱也就是老陈家的钱,除非陈姜不姓陈了。
她们在家门口站着,还有几个上了年纪的邻居在扎堆说闲话,陈姜不进门,她也不能硬把她拽进去。
于是她把矛头对准了女人圈外的陈百安:“三郎你过来,奶奶不分家了,一会儿跟你爷去村长家把文书撕了,你和你娘你妹子今儿就搬回来住!”
“啊?”
“行啊。”
陈百安刚表示了一下惊讶,陈姜就夺过话头,“行啊,哥你想回就回,从今以后,让奶奶给你交束修,让奶奶给你买纸墨,奶奶给你做衣裳,奶奶给你娶媳妇儿,我和娘乐得省心了。”
万氏恼怒:“说啥屁话,你哥回你不回?你不姓陈啊?”
“天底下姓陈的多着呢,奶奶您还能都把人弄回家来养着啊?”陈姜始终不急不缓,语气闲闲:“以前搅合在一块儿,三天一吵五天一打的,活得多累啊?我和我娘都要谢谢奶奶您把我们分出去。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没有矛盾,大家都舒心。该孝敬的少不了您和爷爷的,想让我们家再合回老宅来我不知我娘和我哥咋想,单就我自己,是决计不回的,若是您想逼我,那我就只好做个不孝的人,断亲脱族,自个儿立个独户了。”
万氏冷笑:“瞧把你能耐的,还立独户,行啊,家业交给你哥,你爱立立去吧。看看谁会给你一个小丫崽子单立户。”
“家业?”陈姜同款冷笑,“啥家业?您是说那两间草房二亩地吗?本就是我哥的呀。”
“你挣的钱!我不管你们娘俩又捣鼓了啥玩意儿,在陈家一天,挣的钱就都是陈家的。”
“噢,我就不给。”陈姜懒洋洋:“您告我去吧,试试告不告得赢。”
“死丫头!”万氏唰地举起手,谷儿在一边兴奋地抿紧了嘴。
“奶奶!”陈百安一个箭步冲上来挡住了陈姜,擡胳膊搪了一把:“您干啥呀?姜儿是来帮着百顺哥说话的,您咋能打她呀?”
陈百安要不挡这一下,万氏又要倒霉了,陈姜分明看见飘在她身后的师焱眯了眯眼,身上的金光乍然一亮。
她一直面带笑容,言谈闲适的原因就是不想让他动手。光天化日之下,万氏行为再次出现异常,会吓坏很多人的。
接着廖氏也挤了上来,和陈百安一起护着陈姜往后退,嘴里说着好话:“娘您别生气,姜儿年纪小不懂事。”
万氏气骂:“你懂事,你懂事咋让这死丫头掌着钱?三郎你一个男娃当哥哥的,你爹不在了你就是二房的户主,也任你妹子这么胡来?陈家还有没有点规矩?”
“家里的钱都是小妹画花样子做纸扎赚来的,我又不挣钱,还让小妹供着念书,我凭啥指唤她呀。她当家,我和娘都愿意的。”陈百安读了几天书确实有进步,至少敢表达了。
“放屁,没这样的规矩,她是个没出阁的丫头子,你才是男娃,你才是户主。”万氏又要大吵大闹。
乔氏也道:“是啊三郎,你可不能糊涂,你让姜儿当家,她一出嫁就把家业全带走了,回来老宅,你奶奶才能给掌住,以后留着你娶媳妇用啊。”
谷儿跟她姐嘀咕:“啥画花样子,她画个屁,她啥也不会,还不知那钱真的假的呢。”
稻儿不作声,困惑地看着陈姜。这些日子虽见面不多,可每见一次这堂妹都给她越来越陌生的感觉。
陈姜不耐烦了:“哎呀行了行了,哥,奶奶现在就要你句话,你愿不愿意合回老宅来,要是愿意,她就能以未嫁女不掌家的名义让我把钱都交给你,你再交给她,咱们今后就给老宅做牛做马,挣钱再多落不着一文。就是这么简单的事,你给个准话吧。”
不止简单,还很直白,简直就是裸裸揭露了万氏的心思。远处闲聊的邻居见老宅门口人还没散,又凑了过来,不避讳地竖着耳朵听。一时万氏噎住,乔氏也不知该圆啥好了。
陈百安都没考虑,快速摇头:“分都分了,还合啥,不合。都别吵了,我要回去收拾收拾,明天回书院了。”
“三郎!你要气死奶奶!你小时候奶奶是咋对你的?咋一把屎一把尿”万氏哑着嗓子作出哭相,把廖氏挤到一边,抓着陈百安摇来摇去。
陈姜漫不经心地笑,从两人身后退出,转身往家走。乔氏还在后头叫唤:“姜儿,你不能走,事儿没说清呢!”中气十足,一点也不像日日寻死的人。
是见了她的银票又重燃希望了吧?欠娘家姐妹几十两银子指望二房替她还?做梦呢。陈姜翻个白眼,慢悠悠回家去了。
公开晒钱,直怼万氏,不掩个性,对觊觎她钱财的人毫不客气,全都是身边这位大神给的底气。想偷想抢想动歪脑筋的就来吧,陈家二房要能传出神明庇佑,百害不侵的名声,也有助于她神棍事业的进一步发展。看着黄光柔和,面色沉静的师焱,陈姜体会到前所未有的一种畅快。
这就是有挂的感觉,真好。
走到溪沟子附近没了人迹,她拍拍胸口:“师兄,你可别再吓唬我了,吵吵架不算什么,她们又吵不过我。而且斗嘴多有意思啊,斗得对方哑口无言,多有成就感。你要是动手了,我的乐趣就没了。”
师焱偏头望她:“斗嘴,赚钱?”
陈姜发现自己理解能力日益增长,他只说两个词,她秒懂内涵,想想道:“还是赚钱,赚钱是终生爱好,斗嘴是日常调剂。”
师焱点点头。
“那师兄你又是为什么喜欢赚钱呢?冥君大人无所不能,想要什么得不到啊,何须用钱。”
“你喜欢。”
陈姜呼吸窒了一秒,安静了,慢慢低下头慢慢挪着步子,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才轻声道:“谢谢师兄。”
秋阳杲杲,微风拂树梢,在这个心情不错的上午,她突然有点想哭,不知道为什么。
陈碧云早已回来了,在家坐着折元宝,一眼就看出了陈姜的不自然。两个脸蛋有点红晕,眼皮微微垂着总不擡起,进屋就坐在桌子旁半晌不吭声,手里捏了黄纸搓来搓去,一会儿咬上嘴唇一会儿咬下嘴唇,看起来很不安的模样。
“你咋了?”
“啊?”陈姜茫然地擡起头。
“想啥心思呢呆着个脸,那边咋样了?卫差找百顺了吗?”
“没还没找。”陈姜回过神来,颊上红晕迅速褪去,眼神又恢复精明理智:“会找的,徐家想讹上陈家,肯定会继续咬着百顺不放。不过不用担心,官府不会听信无凭无据的诬告,哪怕只是拿人过堂,都得要有一定证据才行。”
陈碧云眼睛在陈姜脸上转来转去,半晌道:“这俩月,你是吃仙丹了?啥事都做得像模像样,能挣钱不说,瞧瞧早上把姓徐的那娘俩耍弄的,你娘说你开窍了,那这窍开得可真够大啊。”
陈姜本想用老借口“奶奶逼的”打发过去,余光里那抹不容忽略的金黄色却让她心头一漾。
“你喜欢”一遍一遍地在脑子里回响,这样直截了当地示好,毫不掩饰对她的迁就纵容,到底图啥呀?
他准确地在阳间找到了她,确认过她的眼睛后就一直跟在她身边。总在她询问目的时说出蛋魂两个字,难道他们是有什么前世今生的联系牵绊吗?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陈姜默默地想,师焱没投胎过,那么有前世今生的只能是自己。他一定与她在某一世相识过,而且是关系匪浅的那种相识,才会在发现了她的灵魂踪迹后,放弃睡懒觉上来寻她,陪伴她,迁就她,有求必应。
或许,他曾经
这个猜测让陈姜心里不知是酸是甜,她想转过头去看一眼师焱,转到一半又停住了。
你还是你,我却不是我了。
没有找到她的时候,他一个人很孤独吧?只好用深眠来应付长久的等待,几千年还是几万年?他们相识于何时,何处?彼此间又发生过什么?孟婆汤让人忘记了一切,陈姜伤感地一叹,虽不能给到对等的回报,但面对他的承诺,他的守护,他不隐藏的好感,他也许几万年没变过的深情厚意,自己也确实有点把持不住,换了谁也得把持不住。
唉,师焱若是前生的债,还真让人不知所措啊。
“哎。”陈碧云敲了好几下桌面,“想啥呢又不吱声了。”
陈姜托起腮,颇认真地道:“小姑,我没吃过仙丹,但是遇到了一个特别好特别厉害的人,他长得好,本事大,教了我许多,帮了我许多,我才有今天的开窍。”
“谁啊?”
“就是一个人。”
“呵呵。”陈碧云干笑两声,“去镇上的时候少跟那些不认识的人说话,现在拍花子的可多了。”
“不是拍花子的,真的有这么个人,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神通广大无所不知。”
陈碧云撇撇嘴:“我还替你操心呢,差点忘了你也是骗子,瞎话张嘴就来。”
陈姜:
廖氏和陈百安被万氏缠到晌午才回来,两个人的衣裳都皱巴巴的全是手抓印子。听到陈百安没答应合家,而廖氏也靠懦弱的眼泪混过万氏逼迫,到底也没松口后,陈姜大为高兴,伸手从荷包里拿了十两银子给陈百安。
“回书院别亏着自己,想吃啥买啥,想用啥买啥!”
又拿出十两给廖氏:“娘你带小姑去镇上逛逛,十两银子想咋花咋花。”
陈碧云鼻翼撇出两条深沟:“有俩钱都不知自己姓啥了,一点不持重!”
廖氏忧愁:“叫你别拿银票出来摆,你看惹多少事,你奶奶有得闹呢,这钱不闹到她手里,不会善罢甘休的。”
“闹呗,”陈姜不在意,“闹一闹生活才有滋味,才有烟火气,如果想过清净的日子,我就不在村里盖房子了。”
没人听懂她在说啥,廖氏也不想再提老宅,于是和陈碧云讨论起冬娟的事来。都不信百顺杀人,那么凶手有可能还在村里,官府一天抓不到人,整个村子都不能安宁。
冬娟的尸体中午被擡下山,暂时搁置在村里一处废弃小粮仓里,留两个卫差看守。徐家母子跟在卫差后头喊凶手是陈百顺,被村长喝止。重大案件卫所无法处理,须得上报县衙,由衙门里派出捕快和仵作前来办案。
衙门公差速度很快,翌日三个身着黑红缁衣的差人就来到大槐树村,进行验尸,取证和走访事宜,看起来有几分专业样子。
陈姜已经暗示过百顺,只要他说出去镇上买绢花的事实,并请掌柜给他作个证,嫌疑便能洗清。
在百顺能确定脱嫌的情况下,她不会请师焱探查,也不会给捕快提供不该她得知的线索。抓凶手,是官府的事情,抓到抓不到,都是那人的命运。
可是没想到,当天捕快竟将百顺带去镇上卫所关了起来。
徐家母子仿如扬眉吐气,在村里大放厥词,单凭两张嘴就给百顺判了死刑,村中流言再起。秦氏哭到她面前,请她去求求李老爷帮忙的时候,陈姜难以置信。
“难道啥也没问,无凭无据的就把百顺哥抓走了?冬娟死的那天百顺哥在哪儿,他没跟捕快说吗?”
“他不就在家吗?”秦氏泣不成声,“俺们家人作证他在家,可是徐家那个死老太婆胡扯看见百顺跟着冬娟上山了。捕快说勒死冬娟的是百顺的裤腰带,跟他裤子一块尺头做出来的,就把他带走了。我的天爷啊,大的刚出来小的又进去,我不能活了啊!”
裤腰带不是一天到晚都要系着的东西吗,怎么会出现在凶杀现场?最关键的是,他为什么不说自己去镇上的事?
陈姜看向师焱,要不要请冥君大人出手呢,这不仅仅是凶杀,好像还是陷害啊。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脑洞略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