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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上一只鬼大腿 正文 第51章 收?且慢。

所属书籍: 抱上一只鬼大腿

    李太吉,隆庆三十三年进士,做过五年某部主事,后不知何故辞官回乡。他前脚刚走,后脚杨氏就篡位了,紧接着大肃朝官,京中部院全面换血,杀的杀贬的贬,李太吉逃过一劫。

    李家祖产丰厚,足以支撑他做一辈子逍遥乡绅。其人有两位妻子,一原配一平妻,原配膝下两儿两女,大儿早年病逝,余三子女俱已成人;平妻只有一儿,将将八岁。

    把陈大郎送进卫所的,就是他的二儿子,十七岁的李敬林。

    出事前一晚,李二少爷只带一名小厮在得味楼吃酒,遇上大郎一行五六个书生,因一点小事发生口角,后升级为拳脚。大郎把李二少的鼻子打歪了,二少回家告状,大娘子痛气,当即报卫所抓人。强势放言定要经公,给打她宝贝儿子的人一点教训。

    也就在那一晚之后,李家人开始逐个生病。从主家到仆从,一连病倒了十二三人。症状无一例外是头晕,气短,无力,厌食,好些人躺下就起不来,日渐消瘦。到了近日,更出现数人昏睡不醒,连药汤都灌不进去的现象。

    求医结果令人失望,只好去请天师,陈姜也并非第一选择,而是将十里八乡有点名气的从业者都请了一遍。后来还是看门老头上报了神棍门传人,才有了第一次的邀请,然后亲自上门的李府管家被她的年纪以及热衷八卦的气质劝退半月,尝试着去府城又请了几遭人,仍无效用。无奈之下再次寄希望于这个最不像天师的乡下丫头。

    这些信息是陈姜打着了解情况,分析邪祟来源的名义从管家嘴里套出来的。纵然他说得遮遮掩掩含糊其辞,但陈姜还是听出了“重点”——李太吉辞官的节点卡得真准;李太吉居然有两个老婆,会打架吗?

    对于李家聊胜于无姑且一试的态度,她根本不在意。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有师焱在,陈姜自信他们终会心悦诚服诚惶诚恐地送上三千纹银。

    李家是个四进宅子,带东西跨院,正门在春光巷,后门却已延伸到另一条巷子里,宽大气派,檐阔堂深。陈姜入内,不见主人,只由管家带着由南向北游观一通,去看望了几个生病的下人。

    所及处,无鬼踪,明面上看起来,这座宅院干净得很。但陈姜还是察觉到一些异样,为保持神秘感便不吭声,直待落座二进花厅,管家开口相询,才饮口茶水不紧不慢道:“阴气着实重得很。”

    管家并没失色,每一个请来的高人都说过这句话,他都听麻木了。阴气在哪儿呢?邪祟在哪儿呢?银子没少拿,大神没少跳,病人还在逐渐恶化,竟是没一个管用的。

    他对陈姜也没报很大希望,只是看老爷无计可施实在着急才不得不请。除了出了阁的大姑娘,家中七个主人倒下六个,就剩老爷还算硬朗。尤其是二少爷和三少爷,一天弱过一天,眼瞅着气若游丝命在旦夕,此时不信小丫头也得信了,最差的结果便是再被骗上一回。

    陈姜看出他的想法,觉得还是要给客户树立一个专业形象,让人家对自己多几分信心。于是微笑着往厅外阶边植株一指:“大叔你瞧,亮丝草原本极有韧性,耐热耐寒耐旱,一年四季常青不败。可我一路走来,见到你家种的那许多皆颓成枯草一堆,根部腐烂,这就是被阴气浸淫的结果。”

    管家凝神:“哦,还有这种说法。”

    “不是说法,是事实。这几日虽已立秋,但暑气未减,刚去见那几个病人全裹着冬被卧床,头上没有一丝汗意。你们请过大夫,应当知道这不是一般的体寒,而是被阴气入侵了脏腑。阴气不除,就是喝再多暖药,裹得再厚实,也无济于事。”

    “还有,”陈姜气定神闲再饮一口茶水,道:“贵府并非所有人都受到阴气影响,阳气壮,火力旺的人暂时无碍。但也仅仅是暂时,终日与邪祟相伴,阳气总有被耗尽的一天,到那时丢掉性命也是可以预料的事。”

    管家近来多在外跑动,倒是没感觉哪里不适,守门护院赶马的几个人也挺精神。家里头一个生病的是二少爷,接着是老太太,三少爷,二姑娘,二娘子,大娘子。而病倒的那些仆从,都是在他们房里近身伺候的。

    难道邪祟在主家房里?

    陈姜把神棍们的那点子玄虚劲儿拿捏得非常好,既不趾高气昂,也不大放悚言,摆事实讲道理,老成持重又气度不凡,配合年纪外形,形成强烈反差,反而更容易取信于人。

    管家就信了,虽不知陈姜能不能收掉邪祟,但单凭这几句话,足以证明她的确是混这行的。

    “那天师现在作法吗?”

    陈姜摇摇头,“我想在这厅里一个人坐一会儿。”

    她空手而来,身无法器,不用罗盘计算方位摆桌作法,也不会神叨叨念一堆听不懂的法咒,唯一的要求是独自呆着。

    管家说不出不是来,于是着人为她送上茶点,将花厅留给了她。

    确认四下无人,陈姜对片刻前从厅外飘进来的师焱道:“真有不妥,一院子的花草树木都开始烂根了,到处飘着一股腐臭味儿,阴寒气很重,我在这坐一会儿后脖颈子都凉冰冰的。哎,你说地府这么多天怎么还没动手啊?”

    师焱不答,道:“东。”

    东跨院是大娘子居住的地方。管家带她到了门口却没能进去,只说跨院不大,娘子病重便不去打扰了。当时陈姜就觉得一个原配正妻,不住在正房,也是很奇怪。

    “你去看过了,是个什么东西?”

    “行尸。”

    陈姜心说不是行尸走肉的那种行尸吧?她费劲描述了一番,师焱给了她一个肯定答案。

    他道:“是,收?”

    陈姜道:“且慢,这个还真不能乱收。”

    一柱香后,陈姜喊回管家,要求去东跨院见见大娘子。管家为难,大娘子脾气本就不好,病后更不好了,除了夜间常去探望二少爷,白日极少出门。近来郎中天师来来去去,谁也没能进去她的屋子,她说她病得不重,养养就好,有事丫鬟代传,无事少去烦她。就连老爷想去看看,也被她拒之门外。

    管家解释后,陈姜也没有坚持,笑着道:“不让见大娘子,那我就见见你家老爷吧。我已推算出邪祟方位,但此事有些棘手,要如何处置,还得听听主人的意思。”

    管家哪里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头绪,听出她言下之意,胆寒不已,忙去请示老爷,将陈姜进府后的言行一一道来。那李太吉听了思忖片刻道:“请她过来。”

    两人在二进书房甫一见面,李太吉便在心里暗赞了陈姜一声,好个俊俏小天师。素衣不掩丽姿,行举落落得体,与他对视目光坦荡净澈,没有丝毫浊气。

    他极少与管家请来的高人们见面,因为怕自己以经验带出偏见,忍不住要把那些一看就猥琐油滑满口大话的家伙打出去。怎么说也是在京中为官数年见过大世面的人,要看透一个江湖骗子不是什么难事。但家中已危困至此,老母妻儿呈回天乏术之态,他心急如焚,不得不求助这些人。

    事实证明,确实都是骗子。唯陈姜让他观感好些,却也不敢奢求遇上真高人。

    “李老爷好。”陈姜朝他作个福礼,李太吉微微颔首:“神棍门陈姑娘是吗?请坐,有话尽可直说。”

    随意胡诌的一个门派名字,此时从他嘴里一本正经地说出来,陈姜有些尴尬。她致谢坐下,瞧着书桌后年近五旬,微胖,蓄短须,五官依稀可见年轻时清秀模样的男子,开门见山道:“李老爷,府中各处我已看过,经我推算,贵府众人所中的阴气来自一种邪祟,邪祟除去,病可自愈。而这邪祟,应就藏身于东跨院。”

    李太吉皱眉:“东跨院是我买下隔壁小宅改建而成,里头有何不妥?”

    “我虽未进去,但能够推算出院子没有不妥,是人有。”陈姜隐晦道:“呃,听说那处住着贵府大娘子,不知李老爷多久没见过大娘子了?”

    李太吉脸色一变:“什么意思?”

    “我去看了府上几个病人,已是瘦弱不堪人事不知,阳弱之兆十分明显。想来几位主家的状况也不会好到哪儿去,恐怕已下不来床了吧?”

    李太吉没有否认,沉重道:“正是。”

    “管家大叔说,大娘子自病后少见家人,抗医拒药,日常仅靠丫鬟提拿饭食,通传话语。而那丫鬟前几日也病倒了,又换了一个进去伺候,可想大娘子定也病得不轻,。不过听说她竟还能每晚到主宅前院来探望二少爷,这倒是有趣。”

    李太吉不明她的意思,道:“陈姑娘,不需拐弯抹角,你有话直说。”

    “好,那我就直说,我想见大娘子一面,确定她是不是被邪祟附体。”

    说了李太吉见过世面,他想过有鬼出没,想过有人下咒,甚至想过家人们会不会有被施蛊的可能,思一千想一万,也没想到还有邪祟附体这种事,此时微露诧色:“若不是呢?”

    “若不是,我神棍门从此退出玄术江湖,你尽可将我当作骗子处置。”陈姜的口气又稳又狠又自信,“不过李老爷,你应该问,若是呢?若是大娘子被附体,你作何打算?”

    “那就除掉邪祟,还我家宅平安。”李太吉见陈姜谈吐有致,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禁对她添了几分信心。

    陈姜笑眯眯:“据我推算,事情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所谓东西跨院,实际就是李太吉买下左右两个一进宅房改建翻新的院子,原本是准备用作将来两个儿子成亲后的居所使用,故此并没大肆布置,只有简单陈设。自去年初起,大娘子忽然提出要搬出正房,到东跨院独居礼佛。李太吉不理解,但也没阻止,因为那个时候,两夫妻正因为一点琐事闹得不甚愉快。

    这一住就住了一年多,中间关系缓和,李太吉也常往东跨院走动。下半年正说二儿子议亲,想劝她把院子让出来呢,没想到家宅里出了这等怪事。

    管家和陈姜并排站在东跨院门口,看着前头大发雷霆的李太吉。

    “我再说一遍,你若还不开门,我就让人来把这院门卸了!”

    里面的小丫鬟一边咳嗽一边颤声道:“老爷,咳咳,不是我不愿开,是大娘子不许我开啊。”

    “李家什么时候轮到她当家作主?我看你这差事也当到头了,管家,去叫人,卸门!再把这个没眼色的东西给我发卖了!”

    李太吉狠起一脚踹在褐色圆木门上,发出哐啷巨响,吓得小丫鬟在里头哭了起来:“开,开,老爷息怒,我开。”

    门闩响,院门开,小丫鬟跪在门边不住磕头哭道:“老爷息怒,老爷饶命,是大娘子不许我开门,她说开了就要杀了我,咳咳,呜呜。”

    李太吉一言不发进院,手指在鼻下抵了抵,径直往上房走去。

    院中空气乍一闻极香,是那种上好的熏香烧出来的味道,但仔细嗅一嗅,就会发觉香中杂腐,杂腥,杂臭,气味很有层次。

    这里不知多久无人打扫了,鸟屎与落叶满地都是,台阶与窗棂积了灰尘。方才这样吵嚷,上房仍门窗紧闭,无有人声。

    李太吉猛地推开门:“佳容,你可好些,我请了一位天师来安家宅,也让她给东院作个法扫个秽吧。”

    内室没有动静,李太吉便继续往里走,陈姜紧随其后,她看着内室入口挂着厚厚的布帘子,浓烈的香火烟气氤氲飘散,朝师焱挑挑眉毛,是里面那个人吗?

    师焱点头。

    “别进来”李太吉伸手去掀帘子,里面忽然传出一个低沉的女声,“别进来,我不曾梳妆,不曾更衣,满面病容,不想见你。”

    李太吉顿了顿:“你我夫妻何须在意,你病后我来探你数次,你俱是闭门不见,可知为夫心中挂念?”

    女声轻轻笑了一声:“是么,那可真是巧了,我去看二郎,数次经过你的书房,也是吃了闭门羹呢,这么说,是我们夫妻错过了?”

    “你半夜三更去书房如何能见到我?宅院不宁,厄困缠身,二郎三郎病入膏肓,老太太只剩口薄气,你当娘的不想着如何救治孩儿,偏还有心思跟我斗嘴!”李太吉寒脸,一把掀开帘子。

    内室昏暗,空气污浊,一个三尺高的四足香鼎搁在屋子正中,正燃着熏香,看不清点了多少,反正熏得人头晕脑胀。几步外是一张低矮的垂纱床榻。榻上躺着一人,擡起脖子拼力嘶喊了一句:“走开!”而后将被子往头上一蒙,裹成茧状往榻里滚去了。

    任凭李太吉怎么呼叫劝说,那女人抵死不露头,不停闷叫着:“走,滚,我不想见你。”

    陈姜拍拍李太吉的胳膊,示意他出去说话,在这见鬼的屋子里多呆一刻,她就快要窒息了。

    一直走到院外,她和李太吉两人同时长长吐了口气。李太吉刚想说话,陈姜便摆手道:“不用喊了,我看到了,大娘子确是被邪祟附体了。”

    李太吉一惊:“什么邪祟?”

    陈姜道:“是她的死魂。也就是说,大娘子早已死了,此时的她,是个被自己附体的活死人。”

    看着李太吉口不能言既惊且迷的样子,陈姜心说同迷同迷,自己上自己的身,她也是头一回见,开了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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