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德的事暂且不提,能收掉一只厉鬼肯定是于阳间有益的。
诸如影子赵媞这种绿色小鬼,虽然也滞留阳间,但它们没有害人的能力。如果找不到类似陈姜的阴阳双通者,永远也无法与活人产生任何交集。
而厉鬼几乎是以燃烧自己为代价换来了强大的阴力。它们不能直接杀人,但可以使人身陷阴气中,思维混乱,产生幻觉,最后自己杀掉自己。
历史上有名的鬼屋,鬼打墙,或者中邪导致死人事件,一部分是人为,一部分就是厉鬼作祟。
现代的鬼差队伍人员虽少,但也能办点正事,抓黑鬼收厉鬼什么的也挺积极。就是监控设备落后,往往非等到有人受害了才找上门来。鬼是带走了,可凡人该病的病该死的死,就算给作恶的鬼子多加几条罪名,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恶果。
这时候,就得靠师先生这样的高人替天行道行侠仗义了。师先生面对鬼差时的牛气,陈姜见识过。鬼差说,谢谢您,但这鬼我得带走,该判该罚领导说了算。师先生说,不行。
然后就把那鬼子捏爆了
曾被吓得抱头鼠窜的陈姜那会儿站在师先生旁边听到这句话时,心中有种莫名的骄傲感,总觉得他还有句潜台词没说出来,那就是:欺负了我的人还想跑!
没别的意思,大家都是在阴阳边界混饭吃的,可不就是一条道上的人嘛。能者多劳,强者保护弱者也是应该的。
回忆令人嘴角上翘。陈姜边走边笑,师焱低头瞥她一眼:“笑什么?”
陈姜的脸立马黑了,讨厌的家伙,竟然敢变幻出一张师先生的脸来乱她心神,还好意思说是他本人,简直可恶。
“我告诉你啊,这个人是我以前的朋友,我只是无意当中梦到他的,根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你干嘛要用人家的脸啊,自己没有吗?”
“有。”
“那就恢复真容让我看看啊,”陈姜暗讽,“没事,你就算再丑我也不会笑话你的,做人做鬼都要真实知道吗?我就喜欢真实。”
师焱闪到她眼前,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我,真实。”
陈姜白眼翻天:“行了行了,你爱干嘛干嘛吧,反正我也管不了你。说好了帮我收厉鬼,这是造福的好事,你可不能跑啊!”
“好。”
回家拿伞背竹筐,陈姜在屋里磨蹭了一会儿,出来就见赵媞飘在篱笆栏前跟师焱说话,淑女窈窕,君子翩翩,一绿一黄,好一对金鬼玉鬼。
“敢问公子尊姓大名?”赵媞小细嗓子一捏,甜得腻人。
“师焱。”
“哦,师公子,小女子乃前朝公主,姓赵名媞,你就叫我谨柔好了,这是我父皇给我的封号。”
“”
“不知公子籍出何处,怎会流落到这穷乡僻壤?”
师焱往房里看看,擡手:“找她。”
“哦你也是来找尊主大人的,请问公子几时身故,头七能否下地府去?”
师焱摇头。
赵媞轻叹:“唉,原来公子和小女子都是一样的苦命人,寄希望于尊主帮助我们早日投胎。但据小女子所知,尊主似乎并无太多神通,除了可以见到我们,几与凡人无异,公子你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
陈姜眯着眼歪着头,走到她身边盯着她,赵媞明明看见了,却仍当她不存在般,还啧了一声:“公子你瞧,尊主这个样子,哪里像个神仙嘛。”
陈姜气笑了:“你干啥呢?”
赵媞面上挂着温婉笑意,眼角却难度极高地蔑了她一眼:“我跟师公子说话呢,怎么了?”
“师公子。”陈姜点点头,“好的,我就来给你介绍介绍这位师公子。”
她手一托,托向师焱道:“师焱,我的朋友,上古老妖,迄今不知几十万岁也,生平两个爱好,其一,找我玩;其二,吃小鬼。”
陈姜猛然靠近赵媞,阴森森道:“你在被美色所惑,想跟人套近乎的时候,他正想着从哪儿下嘴吃你好呢。”
“啊!”赵媞一声尖叫,慌张向后退却:“师公子,师公子,她说你是妖怪,你是不是妖怪?”
陈姜对师焱挑眉瞪眼,于是他点头:“是。”
赵媞应该也吃了追风丸,眨眼没。
面对着师先生的脸,陈姜很难一直保持冷酷无情,看在他还算配合的份上,一路上镇还是勉强和他聊了几句。
“要打伞吗?”下午阳光不算烈,跑快点,比如影子赵媞那种速度,也不会挨晒。但师焱飘在她身边,速度始终和她一致,陈姜光知道他上了人身后不怕太阳,不知这种只换脸的鬼身怕不怕。
师焱先摇摇头,而后又点点头,陈姜便将伞举高替他遮头,走没几步又收了回来:“你太高了,够不着,别打了。”
师焱也不在意。陈姜见他此时很好说话的样子,便道:“想跟我做朋友可以,以后不许再上身,不许吓唬活人,做鬼就要有个做鬼的样子。你老实一点,朋友会有的,除了我,还有刚才那个姑娘,还有我家小鬼,都可以和你做朋友,对不对?你非要上凡人干吗呢?”
“吃,喝,玩。”
答得好坦率。也是,当了鬼是没法吃喝阳间的东西了,师焱玩心重,还挺馋。
“活着还没吃够啊?五谷杂粮对鬼来说都是秽物,吃了不好。你死了就吃元宝蜡烛嘛,鸡鱼肉蛋也行,但必须得是纸做的。告诉我你的生辰八字,只要你以后听话,我给你烧。”
“焱年,焱月,焱日,焱时。”
“”陈姜皱眉:“这是什么八字,你瞎编的吧?上回还骗我死了九万年,交朋友一点不真诚呢。你不愿说我可不管你了啊,总之记住我的话,不许上身,不许吓唬人,不然我真的不理你了,你杀了我我也不理你,好不好?”
“好。”
陈姜重重叹了口气,唉,黄鬼性质不明,本身又智商不高的样子,两只绿的已经够烦,现在还多了一个孩子需要教导,真累。
一天之内第二次来镇上,陈姜心虚地绕路走,不敢往后街那块儿凑。虽然周望元说他爹挺好,但被鬼附过怎么可能挺好呢?很快就会倒下起不来了。一想到那个憨厚的掌柜未来几年都会疾病缠身,气弱阳虚,陈姜内疚极了,免不了又抓着师焱说了一通。
师焱没回嘴,走到安顺巷口的时候停下,往空中看了看,道:“大怨。”
陈姜道:“没多大,就是一般人家的院子,两百来个平方吧,怎么办?我在这儿等着,你直接去收?”
师焱看看她:“生意。”
还记着这事儿呢。陈姜心情好了点,脸上却为难道:“人家也没死人,也没到寒食节,不好让人家买吧。”
“收鬼。”
“她又不知道她家侄子病是被鬼缠的,万一说我装神弄鬼怎么办?”
“收鬼,自愈。”
陈姜忐忑:“你肯定能收得了?”
“能。”
“那还等什么!走!”陈姜一拍大腿,师焱太自信了,自信得让她觉得不趁这个机会捞一把都怂!上辈子就想干这行了,可惜神棍们没啥真本事,师先生等高人又一副视钱财如粪土的模样让她无法开口。没想到,智商看起来不那么高的师焱是个明白鬼,知道在阳间混没钱寸步难行的道理。
她激动得要往里冲,师焱却不动,道:“烤鸟蛋。”
“啥?”
“收鬼,吃,烤鸟蛋。”
陈姜啧啧:“师兄咱有点儿出息行吗?鸟蛋有什么好吃的?赚了钱,我亲手给你做一道松鼠桂鱼烧下去!”
师焱坚持:“吃,烤鸟蛋。”
陈姜无法,祖宗爱好真奇特,烤鸟蛋就烤鸟蛋!能让她赚钱,烤龙蛋也做给你吃!
仍是敲门许久,仍是那位表姑娘应门,见了陈姜微微一愣就想起了她是谁。两家状况已经挑明,她也不再掩饰神情,悲伤道:“是陈姑娘又有什么东西要捎给表哥么?”
陈姜摇头:“是我,我想见见张家姑奶奶,有件关于张璟公子的大事要与她商量一下。”
宅院不小,肯定比二百平方要大很多。正房厢房十数间,种了许多花草,可显然久未打理,死的死颓的颓。院子里已经挂喜贴红,红绸子沿着门廊拉了一圈,红灯笼挑起来,大白天也点着烛火,在极安静的环境里,那淡淡红光反而给院子增添了几分可怖的气氛。
张姑母在厢房见了陈姜,几日光景,她两颊瘦得凹了进去,不施脂粉的脸斑斑皱皱,整个人像老了十岁。
陈姜只问了一句姑父可好,张姑母就如崩断了心弦般哭起来,在一个十一岁的孩子面前也无心隐藏她的痛苦。
“哥哥临死把璟儿交到我手里,我处处护着疼着,护了这些年,好好的孩子,说不行就不行了,他是我张家的独苗,他若是死了,张家就彻底没了。”张姑母这些日子不知哭了多少回,此时说话都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小陈姑娘,我也知道我欺人太甚,我也不想害你小姑,可是没办法了呀,你不知道,璟儿刚生病那几天,夜里都会突然坐起来说,成亲,成亲!他是看中你小姑了,病成那样还念着成亲的事,你说说我当姑姑的该怎么办?人家说冲喜有用的,我想着给他娶了中意的姑娘,他说不定会好的呀!小陈姑娘,我对不起你小姑,对不起你们陈家我也没办法,你们可怜可怜我璟儿吧!”
人间悲剧啊,看着神智恍惚哭个不停的张姑母,陈姜心里也不好受,张璟有个这样的姑母实是幸运。
“姑奶奶,我今天来,不是代表陈家来的,是觉得张姑父这病来得有些蹊跷,您给他请过天师吗?”
“请了没用,”张姑母垂着头,心力交瘁,“你们村的王七婆也请了,县城云霄观的师父也请了,他们都说璟儿不是受了冲撞,就是病了。”
骗子名单里可以加上县城云霄观了。
“不如,让我试试吧。”
张姑母猛一擡头,陈姜忙道:“姑父已经这样了,再坏又能坏到哪儿去?我说句不吉利的话,作为侄女,我不忍心看小姑嗯,姑奶奶你能理解的吧?姑父的病,我想来试试。”
张姑母当然理解,可她不理解的是陈姜:“你多大了,有十二了吗?你还是个孩子呀,会治病?”
“会一点,那些老郎中老大夫不是没治好吗?”陈姜抿抿嘴,第一回干这事,还有点不好意思,“试试也不会让您家吃亏,治不好,您就当我上门来走亲戚的,治好了,那不是皆大欢喜吗?”
张璟就剩一口气吊着,陈姜又是亲家的人,还有什么值得防备的?张姑母几乎没多考虑就答应了,什么法儿都用过了,这时候还能有根送上门来的稻草,就抓着试试看吧。
张璟的屋子里药味极浓,身边也没有伺候的人,自从他病了,起居药汤都是张姑母一手包办,对这侄儿疼到了骨子里。可是他越来越瘦,越来越弱,如今已形销骨立没了人形,躺在床上就像一具骨架子。
陈姜在姑母,姑父,表妹三个人的注视下进屋,关门。她说她治病不给人看,三人本想反驳,又觉得没了必要,随她去吧。
“怎么样?这家伙为啥缠张璟啊?”陈姜小声问先一步进屋的师焱,熟悉的异香扑鼻而来。
那只红光大盛的厉鬼还骑着张公子,一刻不分离,这会儿是骑在他腰上,对陈姜与师焱的来到无知无觉,一味张牙舞爪,一会儿作陶醉状一会儿作狰狞状。
师焱指指厉鬼,又指指张璟:“他,悦他。他,负他。”
啥?!陈姜震惊,仔细地观察了下厉鬼:“这鬼子不是个男的吗?你不要瞎编破坏我姑父的清誉啊。”
师焱一脸我说完了爱信不信的表情。陈姜抓抓头,“真的假的?他要是好南风还成啥亲啊?救了他也是害了陈碧云嘛。”
师焱又指人了,这回是先指的张璟,再指的厉鬼,开口:“他,厌他,他,缠他。”
这又是什么错综复杂扑朔迷离的剧情?陈姜盯着建国脸想了好一会儿:“这鬼生前心悦张璟,向他示爱,被拒后因爱成恨,化作厉鬼誓要张璟不得好死,对吗?”
师焱点点头,又一脸浪费我口水你总算懂了的表情。
“简直神经病!”陈姜气不打一处来,怒吼道:“这种鬼渣你还等什么,给我动手灭了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