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姜三步并作两步跑进棺材铺,耳闻后堂有咳嗽声,着急万分,抓住鬼上身的周掌柜就道:“师兄不要这样,掌柜的多年来替人料理身后事,积有阴德,是个好人,你上谁都不能上他呀。快出来,出来!”
师焱笑:“生,意。”
陈姜瞬间领会他的意思,哭笑不得:“谢谢师兄还念着我的生意,可咱阳间事阳间办,不能走这种歪门邪道的路子,我自有别的办法,你快出来吧。”
正说着话,后堂竟有脚步声走近,陈姜更急:“有人来了,你会露馅的,出来!”
师焱没动,后门帘子掀开的同时,他往胸口轻轻一拍。在陈姜眼里,他还是站在原处,而影子和赵媞却不约而同尖声惊叫起来。
“啊!是妖怪,是那个吃鬼的妖怪,他又来了,他又不见了!”
影子要溜,还不忘一把拽住赵媞,两只鬼快速往铺子外头飘,转眼没影了。
后堂门内走出一人,见陈姜便是一怔:“这位姑娘”
来人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和周掌柜相貌相似,浓眉大眼面容憨厚,但脸色不好,灰黄无泽,人也很瘦。
他说一句话就掩嘴咳嗽两声,喘气又急又浅。铺子不大,一眼扫完他有些纳闷:“诶,我爹怎么不在,你买东西是吗?”
陈姜生硬地笑笑:“掌柜的不在,我改日再来吧。”说罢冲师焱使眼色,想叫他一起走。
“你要买什么,我帮你拿。”爹不在一样能做生意,开门就开张很吉利,开门就送客可不太好。毕竟是生意人家的孩子,这些门道都是从小耳濡目染。
他虽然一直咳嗽,但态度很热情。陈姜觉得要是不说点啥,显得自己鬼鬼祟祟的,于是道:“其实我是来找周掌柜谈生意的,见铺子开着就进来了,哪知他不在铺中。改日再来谈吧,我这就走了。”
少年好奇:“什么生意?我爹既然开了门不会走远,一阵就该回来了,要不你等等他?”
他没因为陈姜是个小小姑娘就看不起她,也是真的好奇怎会有人来找做丧葬的铺子谈生意。
“改日改日。”陈姜继续往外走,却见师焱跟脚上长了钉子似地一动不动,任她眉毛眼珠子飞起来地示意,只是笑,还说话:“生,意。”
陈姜惊慌地用侧脸余光看少年,发现他无知无觉,好像并没受到凭空发声惊吓的样子,才想起这家伙不止会隐身,还能隐声。
不把他带走不行,谁知他会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
她已经走到门口,背对着少年站了会儿,一甩头又转身:“那要不然我就跟小掌柜先说说也行。”
“我少来铺子,咳咳,不是啥小掌柜,我叫周望元。”
“噢,周兄,周兄。”
少年一边咳嗽一边目不转睛看着她,灰黄脸上笑容十分温善:“你客气了,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别看影子整天一副小家子气,酸这个酸那个的不消停,有一样她倒不算自以为是,就是她的长相。大房谷儿在农家丫头里算得上佼佼者,柳叶眉丹凤眼,脸的上半部分长得很是秀丽。可偏偏配了个肉乎乎的鼻子和稍显厚实的嘴唇,那份秀丽一下被拉低了水准,好看还是好看的,就是不那么精致。
影子就不一样了,她完全没有遗传到老陈家的粗糙轮廓,尽是挑了廖氏和她爹的优点继承,才十一岁年纪,眉眼间已初见美人雏形。可是,再美的女孩子也架不住劣质生活的折磨,没有家教,言行粗鲁,一味攀比爱美却爱不到点子上。时日久了,她这双美丽清澈的眼睛里将盛满酸嫉,这张玲珑似玉的小脸上也会刻满沧桑。
说是明珠蒙尘也不为过,没法儿,谁让她生在这样的环境里呢?无才无德空有容貌,也就是碌碌一生的命了。
好在,现在她还小,还没到蒙尘的时候,大龄青年陈姜有幸穿越接管,凭白年轻了十多岁,自然要好好养护,给她美人应有的待遇。
比如稍微收拾利索一些就能引住少年目光。
“我姓陈。”陈姜暗暗白了周望元一眼,她可不是不懂事的小女娃儿,这少年目光里的惊艳她看得一清二楚。不禁嗤鼻,屁大点孩子就知道盯着小姑娘不眨眼,还说现代孩子早熟,古代孩子更早熟吧,听说十五六就能成家了呢,可怕!
待她再次拿出画册,把跟周掌柜说过的话重复给周望元听了之后,这小子总算没被她“美色所迷”,为难道:“这事儿啊,还真得我爹做主。”
陈姜笑笑,默默卷起画册放进竹筐。周望元看她脸色忙又道:“不过我觉得挺好,挺新鲜的,一辈子没骑过马的人就给他烧匹马,一辈子没摸过弓箭的人,就给他烧弓箭。穷人给他烧多多的元宝,生意人给他烧铺子烧金山,老饕就给他烧鸡鱼猪羊,生前爱而不得,或得而不舍的死后能烧下去,也算在生亲人尽了心。”
陈姜眼睛亮了:“周兄所言甚是,我做出这些纸扎,正是此意。”棺材铺的病少年,很有眼光,很有思想啊。
周望元看着那些模型图,突然露出个苦笑:“我若死了,就想爹娘给我烧匹马,烧张弓,这辈子体弱无缘选募,不知来世能不能圆我心愿。”
陈姜一愣:“选募是啥?”
“就是选兵丁,”周望元一脸向往,“入军营习武,上边关杀敌,保我大周呸!大楚江山。”
不愧是两父子,都成天念着前朝呢。这小子挺有理想,不过似乎认了命,已经开始幻想下辈子的事了。
“周兄你这话说得不对,到你寿终正寝的时候,你爹娘早不在了,他们可没法给你烧。”陈姜故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呵呵。”周望元也没解释,又掩嘴咳嗽了几声,朝门外张望:“陈姑娘,我爹不知去了哪里,若你有事不等也罢,待他回来,我会跟他说的。”
陈姜只想快些带走师焱,他硬要让自己谈生意才留下来和周望元说几句,现下谈完了,他也该满意了吧?
“好,劳周兄费心。”陈姜瞄着侧耳倾听的师焱,“这生意若能得周掌柜答应,我定会再谢周兄的,那我就走了。”
“陈姑娘慢走。”
她又朝师焱使眼色,这回师焱动了,没动脚,动手。擡手往胸口一拍,道:“答,应。”
半个时辰后,周掌柜娘子向陈姜道谢:“多谢姑娘,若不是你路过,我儿今日怕要不好。这个老周也不知跑去了哪里,竟是连铺子都不看了,待他回来我非骂他不可。”
陈姜不敢看掌柜娘子的眼睛,呐呐然道:“不用不用,举手之劳,小掌柜的没醒,您快进去看着他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急促离开,脚步越走越快,离开后街便飞奔起来。一路飞奔到白水桥下白水河边,弯腰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
好久之后,气喘匀了,陈姜直起身面沉如水:“你想要我命吗?”
再次隐身跟在她身边的师焱摇头。
“你要上我身吗?”
他还摇头。
“那你就给我滚!”陈姜爆发,怒火盈目:“我不知道你是从哪个犄角旮旯烂坟破墓里蹦出来的东西,我没有收你的本事,既然你不杀我,也不上我的身,就滚!我不想再看到你!”
师焱笑容不变,却没有说话。
“我的事不用你管,我的生意我自己做,懂吗?我也没空陪你玩这种恶毒的游戏,你是鬼,你是一只鬼,不要妄想与活人产生什么交集!我奉劝你,再这样继续作恶下去,鬼差一定会来把你锁下去受罚,天道会制裁你永世不能轮回,你有能耐就去与鬼差斗,去与天道斗啊,欺负凡人,算什么本事!”
师焱摇头:“没,欺。”
陈姜气得眼冒金星:“你怎么有脸说?你突然现身吓晕了周小掌柜不是欺?你连番上凡人的身断人阳气不是欺?王西观不会有好日子过了,萧馆的那个孩子和周掌柜也不会如从前般康健了,我们只是肉身凡胎,经不起你这样折腾!你很可怕知道吗?快滚吧,我怕你,怕死你了!”
师焱的笑开始僵硬起来,诡异起来,透过周掌柜的眼睛,可以看出他眼神的冰冷。
他说:“你,蛋,放肆!”
哎哟,可算会说个连贯的词儿了,还是骂她的。陈姜怒哼:“你才混蛋,才放肆,阳间不是你胡闹之地。我告诉你别跟着我啊,就算你姓师我也不会再给面子了,敢跟我就用黑狗血泼死你!”
师焱再不说话,又是一拍胸口,周掌柜身体微震,一道金芒冲出头顶,嗖地飞上天际,如白昼流星,一闪就不见了。
连个魂体都没有,就是一道光?什么鬼!陈姜扶着即将软倒在地的周掌柜撇嘴不屑,生气啦?生气好啊,气得再也不来烦她就最好了。
这一天陈姜过得异常艰难,先“路过发现”了晕厥在店的周小掌柜,又“路过发现”了晕厥在河边的周大掌柜,掌柜娘子的再次道谢让她如芒刺在背,怎么听怎么觉得心虚。两人都见过她,醒来一对事情前后,必然对她产生怀疑。专卖店的路算是彻底封死,她以后甚至都不敢再往后街来了。
十两银子成本不能砸手里,不然再去县城棺材铺推销推销?
唉声叹气走回家,发现影子和赵媞早已回来了,躲在夹道里连头也不敢露,见陈姜寻来,还吓得连声惊叫往墙壁里挤。
廖氏在做饭,陈姜进了里屋,看看贴在墙上的两只鬼:“妖怪没来,别怕。”
赵媞亲眼见那“妖怪”凭空现身,心慌慌:“她说得是不是真的?那妖怪来无影去无踪,会变化人形,会使定身术,是你的朋友,还爱吃鬼?”
看来影子添油加醋的没少吓唬她,陈姜躺上床,心不在焉:“是,爱吃,听话点,我会保着你们的。”
赵媞又怕又气:“怎么还会有吃鬼的妖怪出没,你是神仙,不该让他作乱。”
“我打不过他。”
“神仙打不过妖怪?”
影子在一边暗戳戳挑拨:“他俩是朋友,她才不会打他呢。她跟咱们可不一样,你还指望她真心帮我们啊?瞧她占我的身子,我敢说啥呀,只能当个可怜的孤魂野鬼。”
陈姜瞥她一眼:“我不占你身子,你早就烂了。是谁害了你,你不会忘记了吧?”
影子鼓起嘴憋哧了一会儿,突然笑起来:“哎,你说给我绢花呢?我可是一直抓着她没让她跑的。”
面对这种没心没肺的小鬼,陈姜也无奈地笑起来:“少不了你的,除了胆小如鼠你今天也算表现不错,力气挺大,吃过饭就给你施法。”
影子喜滋滋,赵媞不高兴:“忍让尊主也就罢了,连这庶民穷鬼也敢对本宫不敬,真是放肆!”
影子不解:“你又说我听不懂的话了,啥呀?”
她看陈姜,陈姜道:“我也听不懂,她脑子有病别理她。”
一人两鬼时笑时怒在屋里唠得正欢,茅屋外有人不请自来进了院子。廖氏和来人说了两句话就来喊陈姜:“快起来,你奶来了,找你呢。”
正赶上饭点,廖氏殷勤地留万氏吃饭,万氏一看桌上一碟腌瓜一碟炒萝卜秧子,皱着眉头拒绝了。
“姜儿,你明天陪奶奶到镇上走一趟。”
陈姜面现为难:“明天我还要在家帮我娘裁绢布呢。”她不想去镇上,至少短时间内不想去。
万氏眉毛一竖:“哪头轻哪头重你分不清?绢花一天不做你就吃不上饭啦?”
陈姜琢磨片刻,道:“奶奶,是为了姑父的事儿吧?这都好几天了,您才打算去瞧瞧啊?”
万氏脸拉老长,不情愿地道:“我让老三去看过了,他说张公子啥事没有,好着呢。”
“那不就结了,三叔看过了您还不放心?”陈姜内心鄙夷,放心才有鬼呢。
果然万氏道:“你三叔回来又喝多了,他一喝酒不知东南西北的,谁知道他看没看清,我还是亲自去看看的好。”
陈姜还不太愿意:“家里那么多人呢,为啥非要我陪您去啊。”
万氏不解释,直接摆起奶奶谱儿斥她:“我叫你去你就去,别那些屁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