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陈姜天生阴阳眼,从小到大见鬼无数,幼年不知掩饰,致使这份特殊传到了许多“高人”的耳朵里。那些人一直关注着陈姜成长,十几岁时就有人找上门来,要试她道行深浅。
这拨人里欺世盗名者占大多数,往往都是不知在哪儿学了点堪舆术数就摇身一变自封某门派某大师的神棍,说白了就是靠嘴皮子和好记性混饭吃的。他们用各种手段引诱陈姜,想将她收为己用,利用她的天赋去提升社会地位,骗得更多钱财。
陈姜也曾心动过,吃过几次五弊三缺的亏后才学乖了。敢情好处都让大师得了,报应却是自己担着,多傻!
她不干了,但实打实能见鬼这件事却已传得神棍业内无人不知。离开了一个大师,还有无数大师等着给她挖坑,不跳就报复她,谣传她装神弄鬼,报警说她是精神病人。陈姜无法,从此过上了背井离乡隐姓埋名颠沛流离的生活。
但若说高人们全是骗子,也不尽然,她还是遇过几个真高人的。那些人貌不出众衣不光鲜,举手投足也并无高大上风范,平凡如路边下棋大爷,外卖小哥。可是当他们出手收拾那些厉鬼邪祟的时候,自有一股难以言说的脱俗气质,哪怕人长得磕碜了点儿,仍然可以引得无能的陈姜眼冒红心,心生崇拜。
还有那个给了她三根短香的人鬼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人是鬼的家伙,法术十分厉害。
陈姜羡慕他们有道家手段,高人们却也羡慕陈姜不需使用任何法力就可轻松见鬼。据他们说,有阴阳眼的人本就极少,而如陈姜这样不但能见鬼,还能与鬼像正常人一样交流沟通,并且能通过颜色判断鬼子性质的人,万中,不,亿中无一。
陈姜:所以呢?
又有什么卵用?这许多年,她见过红的白的黑的蓝的紫的鬼,还有该滚不滚的绿祖宗,各种性质了如指掌。见了白的可以唠几句磕,见了红的要警惕命案发生,见了蓝的要听诉不完的苦衷,见了黑的拔腿就跑,免得被附身玩弄。见了紫色的则要客气点儿,那都是生前为人间做过大贡献有功德在身的人,下去也一定会走vip通道投个好胎的。
只能被动地跟随鬼子性质改变应对方式,她没办法,她没有作威作福的手段啊。
再集一个色儿就可以召唤神龙了,陈姜有时会自嘲地想,召来自己没法术也使唤不得,要么当个宠物养养?
这种想法只是聊以自娱苦中作乐,前世至死,她并未见过七彩,于是一直认为世间鬼魂只此六色。
穿越真有趣,原来这所谓的八百年前,是有第七种颜色的。
陈姜看到金光闪闪的王西观时,心中还不免好奇,金黄色的光芒又代表了什么性质呢?这种鬼的族群后来是怎么灭绝的?
绣坊老鬼的扬声恶骂没能引得那人丝毫眼风,他意味不明的微笑却让陈姜猛然警醒。不对啊,王西观不至于啊,晌午时分还去绣坊找老婆,出门还放狠话呢,怎么这么点儿功夫就让鬼给上身了?
关于鬼附身,那次遇险后陈姜请教过高人,结合自身经验得出结论,这是一门对鬼的性质,能力包括智商都要求很高的技术活儿。大多局限于黑鬼范围内,这种鬼回阳意识强烈,对人间无比热爱无比留恋。当然,大家都不想死,可并不是所有鬼都能有黑鬼的信念,黑鬼生前捞偏门的居多,心狠手毒,无情无义,有些还背负着重大罪孽,下了地府没好日子过。它们其中一些高智商犯罪鬼群,死后自带诱力,偶尔撞上几个夜里不回家的倒霉孩子,就可以在人间最后逍遥几日。
但阴阳秩序是公平的,说七天就七天,上了身也只有七天,七天一到自然脱体而去。只是被上过身的人可能就要缠绵病榻好几年了。
而且,上身也是有条件的,首先对象得是敏感阳弱体质,其次在阴阳交替的深夜时分,人气清淡的场所,才是它们作乱的好时机。没听说过午时日头最烈,阳气最壮,满大街都是人,鬼子连飘出来见天光都痛苦不堪的时候,能完成这种高难度动作。
这只鬼就做到了,王西观被上身可以肯定。不然他一个中年男性不会对着一个陌生小丫头直眉愣眼的盯,莫名其妙的笑,还发光。有蹊跷啊,难道是特意来找她的?
王西观笑完了脚下一动,冲着陈姜扬了扬眉:“哎!你!来!”
一字一蹦,像声障人士学说话似的。
绣坊老鬼看看他又看看陈姜:“大仙,王西观怎么着,是认识你?”
我特么怎么知道他认不认识我?陈姜暗骂一句,不知怎的心里慌起来,迅速收回目光,假装没听见抹脸就走,走得又快又急。对于不知性质的鬼子,暂时还是退避三舍的好,他那么有能耐,大白天上活人跟玩儿似的,弱鸡陈姜哪里是他的对手,万一提出什么不靠谱的要求,她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离茶棚还有不到百米的距离,陈姜简直快跑起来了,一见廖氏母子就忙道:“走走,赶快回家。”
廖氏见她满头是汗,神色慌张,不禁跟着慌张起来:“怎么了姜儿?”
“没事没事,走走走。”她拖起在棚柱子下头昏昏欲睡的陈百安,急吼吼地想走,刚一出茶棚,就见不远处明晃晃的太阳底下,王西观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阳光耀眼,他周身的金光更耀眼,耀得陈姜眼都快瞎了。
一股无名恐惧从灵魂深处冒出来,很快包裹了她全部身心,前世今生,她第一次感到这般恐惧。鸡皮疙瘩一粒一粒鼓起,头皮发紧,腿脚发沉,心口后背的汗冰凉凉的。
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我根本不认识王西观,他不是在对我说话对我笑。陈姜催眠自己,左边拉着陈百安,右手举着伞,头也不敢偏一下,僵硬地朝城门走着。
顺利地出了城,上了牛车,没有绣坊老鬼的纠缠,也没有别的鬼东西出没。陈姜低着头,感觉车子已经颠动起来,才谨慎回转半边脸,擡眼往城门方向看过去。这一看不打紧,吓得她恨不得立刻把整个人都缩在廖氏身后。
那王西观竟然又站在城门口,朝着她离去的方向,露出诡异笑容。
卧槽!陈姜惊恐不能自抑,这金黄鬼子到底想干什么?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一路陈姜犹如惊弓之鸟,安稳不了片刻就神叨叨地猛一回头,冲着来路左瞅右瞅,瞅完了就皱着小脸,嘴里发出吸气声,而后埋头念念有词。一惊一乍地把同车人都看傻了眼。从县城到村里的官道两边不是农田就是荒野,除了擦身而过的牛马车外,几乎看不到人烟,没人知道她在瞅什么。
陈百安和廖氏坐在她两边,两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别人听不真切,他们却是听得一清二楚,陈姜的念念有词是在骂人,例如:去你娘的,滚你的蛋之类,还有些话他们不懂,但听那语气也知干净不到哪儿去。母子俩一路上对视无数眼,互相都看出了对方的担忧,姜儿身上还是有不妥啊。
他们若是跟陈姜一样有阴阳眼的话,相信也会跟着一起骂脏话的。从城门口第三次见到王西观开始,回家的这一路上,陈姜又看见了他至少五六次。
有时在道边站着,微笑看着牛车从他眼前驶过;有时在树后别着,露出半张脸和翘起的嘴角;有时甚至就贴着车架,在陈姜一回头的时候正与他的大白脸碰个正着,然后笑嘻嘻目送车子慢慢远去。
光天化日鬼吓人还行!
陈姜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就算被上了身,但王西观是个活人,有肉身的活人,同车人不可能看不见他的存在,可是从反应上判断,他们真的看不见。
不仅如此,影子这个没用的东西,正在竹筐里哼小调呢,偶尔听陈姜骂人还伸头出来笑两声,显然也看不见这个出城后的王西观。
而且他神出鬼没速度极快,有时牛车还没到,他已经先在路边等着了好可怕,没人能救她,若他对陈姜有恶意,没人能救她。
回到大槐树村时至傍晚,陈姜已被这鬼的闪现绝技秀得一脸麻木。她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对方就是冲着她来的,对付一般鬼子的视而不见不起作用,不如沟通一下。大神你有什么事坐下来慢慢谈,只要不是要她命,能帮的忙一定帮,哪怕遭次报应也认了。
刚进门放下筐,陈姜还没来及跟廖氏说一声,门外就扑进来一条绿影。
“小姜,小姜,你可算回来了,你去哪儿了,我等你等了好久。”
影子飘过来,奇怪地看着急吼吼的赵媞:“咦?是你啊,你怎么还没去投胎呢?”
篱笆院外,诡异的王西观直挺挺地站在那儿,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屋里的陈姜,嘴角笑容弧度古怪极了:“来,你,来。”
陈姜用力拍了拍脑门,糟心鬼子撞一块儿了,今天又是大凶。
赵媞压根不看影子一眼,自顾噼里啪啦道:“袁熙过几日要离开凤来镇回京,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是跟着他走呢,还是在这里等他回来?他给我上香,说让我来跟着你,可是我放心不下。杨氏贼子早已将我大周忠臣良将除尽,京中尽是佞奸走狗,他这一去危困重重,我好怕再也等不到他回来。你说,我该怎么办?”
影子莫名其妙:“你在说啥呢?”
陈姜做了两个深呼吸,平静脸色,对僵立一边满脸惧色观察着她举止的廖氏母子道:“你们把东西收拾收拾,我出去转转。”
待陈姜出门,廖氏一把攥住儿子的手:“三郎,三郎,你妹妹她不对劲,我早就想说了,她一直不对劲,就算见过阎王老爷,可说话,做事,处处都跟以前不一样,一个人的性子咋会变那么大呢?那日老宅宴客,她能看出新姑爷身上的阴气,今日更是古怪,疯疯癫癫骂人你也看见了,她是不是鬼上身了?她还是不是我的姜儿?”
陈百安紧紧抿着嘴,不知该咋回答。
陈姜仍是走去了上回跟赵媞谈话的家后山荒地,太阳西沉,威力渐减,赵媞飘在她身后,影子飘在赵媞身后。而那个恐怖的王西观,仿佛知道她的目的地一样,早已站在荒地上,黄亮亮的,像个小太阳似的。
没搭理他,陈姜先对赵媞道:“今天太阳这么大,你怎么过来的?”
“我跟着阿桃来的,她知道你家所在。”
“嗯。”陈姜声音有气无力:“以后在心里默念我的名字几遍,就知道我在哪儿了,有什么着急的事可以找我,没事就不要骚扰我了好吗?”
赵媞撅了撅嘴,影子在一旁眼睛瞪得老大,诧异指着陈姜赵媞:“啊!你俩在说话,你能看到她!你能跟她说话!”
陈姜理也不理她,接着道:“袁熙的事你不要管了,他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我已经尽力去劝了,他不听我也没办法。既然他想完成你的遗愿,那就是做出了对命运的选择,结果是好是坏,都由他自己承担。你别的心也操不过来,就祈祷他能成功,你能早日投胎吧。乖,听话,回去吧。”
“小姜”赵媞又悔又急,所谓复周遗愿是自己说出来的,可到了袁熙真的要去做时,她又恐慌不已,生怕断送了赵袁两家最后一条血脉,“要不然,你去传我旨意,不反楚了,算了,让袁熙好好活着吧。”
陈姜哼笑一声:“把我当工具人也不要太顺手了,一时一出我欠你的?有事呢别烦我了。”
说罢转向王西观。她余光看得清清楚楚,这恐怖分子在她们说话时一点一点往前挪动,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一张中年男性的脸上带着违和的好奇探究表情,歪着头,竖着耳朵,听得津津有味。
“您好,我是陈姜,您贵姓?”陈姜扯起假笑,冲他友好地打招呼。
这下赵媞和影子一起叫起来:“你在和谁说话!”
王西观个高,把头往陈姜脸前低了低,仔细瞧瞧她的五官,然后笑道:“师。”
陈姜心一揪:“尸体的尸?”
“师,焱。”
陈姜沉默,有这么巧的事?后世那个给了她三根香的人或者鬼,也姓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