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野心大,对感情可有可无,不拴住我随时会跑了。让你妈给我上紧箍咒,见我一次催一次,催到我不好意思,跟你去领了证,就万事大吉。”
辛星双手插兜,语调平淡地复述了韩敏的话,看韩子君的眼神比这阴凉空荡的走廊还阴,还凉。
韩子君讪讪:“我妈骗你的,她就是想试探你的态度。”
“韩阿姨不会骗人。”
韩子君哑口无言。是啊,他妈又脆弱又胆小,怎么会骗人呢?胆小的连为儿子遮掩一下都不敢,让辛星强大气场一压迫,就把他前几天发牢骚说的话全竹筒倒豆子了。
“唉,”他叹口气,“我有这个想法,不敢跟你说,万一你拒绝我,局面就很尴尬了。继续装没事谈恋爱吧,心里梗着根刺;不谈吧,那还不如让我去死。所以我就想走曲线救国的道路,让我妈来促成这件事。”
辛星表情冷漠:“我心又野,人又无情冷血,对感情态度又不认真,在你口中一无是处,你为什么还要跟我在一起呢?为什么还想和我结婚呢?”
韩子君张口结舌:“那…那只是为了使我妈感受到这件事的难度所做的一种渲染,让她重视起来帮我,不是真认为你这样。你特别好,全是优点没有缺点。”
“哦,那就是承认你诋毁我,在你妈面前诋毁我。”
韩子君倒吸一口凉气,“星星,我跟我妈说话随意惯了,经常胡说八道,她听听就算的,不会当真。她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我不在意。”辛星漠然目光越过他,投向走廊尽头,谢严冬拎着饭盒正走过来。
“我只是玩玩,不会跟你结婚,你也不用梗着根刺继续和我谈恋爱,本来就可有可无的嘛,现在就可以无了,再见。”
说罢她擡脚就走,韩子君慌忙去拦,被她冰凉无情绪的眼神定住了动作。她真要走,他又哪能拦得住?
大事不妙,他强烈感觉到,这个很少生气,生气也来得快去得快的女人,这一次真的生气了,不好哄的那种。
谢严冬莫名看着辛星头也不回地离去,看着韩子君脸色灰败失魂落魄的样子,举举饭盒:“韩总,吃饭了。”
“吃个屁!”
韩子君大步走回病房,韩敏虚弱地躺在床上,满脸不安。见他进来忙欠身:“子君,我听见你和小辛吵架了,我是不是又给你惹麻烦了?”
“没有!”他咬着后槽牙,原地躁郁地跺了跺脚。
韩敏要留院观察,即使张阿姨和谢严冬都在,但身为儿子,韩子君再着急也跑不掉。他在医院外的小花园旁走来走去,一边不停抽烟,一边不停打电话,辛星一个也没接。
傅景阳倒是见缝插针打了进来,韩子君接通大吼一声:“滚!”
五分钟后,他又发了信息。韩子君照例不看,捏下烟头扔进垃圾桶,拨通一个号码:“兄弟,情圣,帮帮我。”
辛星离开医院后就去了训练馆,打沙袋打到晚上九点,又跑了一个小时的步,回家洗澡睡觉。
关上台灯,手机在枕头边灭了亮,亮了又灭,微光照在白墙上的模糊暗影也跟着一闪一闪的。辛星望着那影子望了几分钟,果断关机,闭眼入睡。
夜半两点钟,大门咯吱响了一声,隔着两道门两堵墙,她还是很快惊醒,又或许根本没有睡着。
动静不轻的脚步走过院子,开门进客厅,直奔卧室而来。人影摇摇晃晃走到床前,带着一身的寒意和酒气猛地扑到了她身上。
“星星……”他连被子带人抱得死紧,脑袋深深埋进她的颈窝。
辛星没有挣扎,只抽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起来。”
“不要。”他又用了几分劲,嘴唇紧贴她耳边的皮肤含糊道:“我知道我哪里错了,我一会儿再跟你解释,现在有好消息告诉你,正事,你先别打我好不好?”
辛星撤开手,“我不会打你,起来说话。”
身上的人一僵,脑袋慢慢擡起,在里外皆黑的空间里,两人都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你生气了为什么不打我?”
“没必要。”辛星很平静,“我也没生气。”
他身体轻微颤抖起来,两只环着被子的手伸上来捧住了她的脸,“没必要?你不想听我解释,就要跟我分手?”
辛星被压得有些透不过气,“快起来。”
“你做梦!”他突然吼了一声,猛地俯脸咬上了她的嘴唇。真咬,咬了上唇咬下唇,舌尖用力撬着她的牙关,撬进去了还想咬她的舌头,凶狠的,暴戾的,带着一点惶然的味道。
明明辛星没反抗,任他施为,可他还是全身都在使劲,拼命挤着她压着她,仿佛怕她跑了似的。
如愿以偿咬到了舌头,他不动了,良久松了牙齿,额头抵着额头,轻轻含着她的唇角:“不可能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我死…死也要跟你死一块儿。”
“好,随便你,不要一喝酒就来跟我发疯,可以起来了吗?”辛星真的透不过气了,拨下他的手,“你要跟我说什么正事?”
韩子君爬起身拧亮台灯,红着眼睛看向她。长发有些凌乱,素白的一张小脸淡无波澜,只有嘴唇被他折腾得红红润润的,唇线清晰,光泽诱人。
他忍不住又凑过脸去,终于惹得辛星不耐烦了,反手甩了他一巴掌:“要说就说,不说滚,你看看现在几点了,我没心情陪你闹。”
韩子君捂着脸坐在床边,嘿嘿笑起来:“小顾说得对,你就是心里有气,让你把气撒出来就好了,上次在M国你不是把人揍了一圈之后就不气了吗?来,再打我几巴掌。”
辛星:……
安静了一会儿,她慢慢撑起身靠在床头:“韩子君,你不用那么紧张,我很清楚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的那些话我也没放在心上,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我的。”
“对!”韩子君大松一口气,连连点头,“我真心的不能再真心了,小顾说女人不讲道理,听话听片面,我胡言乱语的那些对你的不实评价,你会当了真,认为我心里真的这样想你。我就知道我的星星不是那么小气的女人,又聪明又大度,才不会跟我计较这些。哎我早该想到的,小顾认识的那些庸脂俗粉怎么能跟你比,白请他一顿酒,亏了。”
他又扑过来抱住她,“星星好,我爱星星。”
“我确实没有气你,我是气我自己。”辛星慢吞吞地开口:“气自己明明知道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还跟你开始一段感情。”
韩子君默了一瞬,脑袋在她胸口拱拱,“你说什么没听见,困了,想睡。”
辛星擡起手,顿了顿还是抚上他的头发:“其实今天,除了你的那些胡言乱语,韩阿姨还跟我说了很多话。说她没能给你一个健全的家庭,正常的童年,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照顾好你,让你从小就跟着她吃苦,长大了也活得不容易。她觉得自己是你的拖累,对你很愧疚,所以总是希望你快点交女朋友,快点成家。”
他埋着头不吭声。
“她的话让我意识到一件事,你的经历带来的阴影不是报了仇就能消除的,你想拥有一段受法律保护的婚姻,想有一个婚生子,想建立一个光明正大的完美家庭,以弥补自己人生的缺憾。”
他依然沉默。
“想结婚,为什么不敢和我说?”辛星一下一下摸着他的头发,“因为你知道我可能不会答应。没错,我对婚姻不感兴趣,也不相信什么法律约束,没谁能保证永远在一起的,我不能,你也不能。”
“我能。”韩子君闷声道,“只要你不离开我,我能保证一辈子都只有你一个。”
辛星轻笑:“你才二十六岁,说什么一辈子。我见过的悲剧太多了,一张结婚证能约束什么?自欺欺人罢了,该分的还是会分,该离的还是会离。”
“悲剧家庭多,圆满家庭更多,你为什么总盯着悲剧?”
辛星耸耸肩:“因为我看到的大多是悲剧。不是有很多男的娶了老婆还找小三吗?用法律把两个人绑在一起,当爱消失的时候,就和绑架没什么区别了。”
韩子君举起三根指头:“我敢发誓我一辈子不会找小三,我最恨小三。”
辛星目光闪烁:“我相信你不会,但那只能证明一个人的道德品质,不能保证爱情的持久性,有些人离婚也不是因为移情别恋,而是单纯不爱眼前这个人了。我的看法是,相爱就好好在一起,不爱就分开,结婚离婚,好麻烦的。”
“渣女发言。”韩子君愤愤然:“你是在末世看多了人情炎凉,看多了开放式关系,才得出这种观点?”
“不是,好多言情小说都……”
韩子君:“言情小说?”
辛星也觉得有点荒唐,又道:“现实里也很多,末世没有婚姻可言,都是合则聚不合则散,而在这里,郭长海背叛了郭欣的妈妈,还有姓傅的,就是个典型的悲剧制造者。”
提到姓傅的,韩子君差点被辛星绕昏的脑子清醒了点,爬起来掏出手机,“傅景阳给我发信息,你看看。”
辛星按下手机:“等会看,你听我说完。还有孩子,如果说结婚我还能考虑一下的话,孩子我是根本没想……
“你先看看!”韩子君打断她,“很重要。”
辛星无奈接过来,嘴里还在道:我说这些只代表我个人的观点,不是为了劝说你放弃你的理想,我理解韩阿姨的心态,更理解你想拥有家庭的……”
“看手机!”韩子君提高声调,再次打断她。
辛星沉默一瞬,坚持道:“我可能配合不了,不想耽误你。”
韩子君一骨碌翻下床,气咻咻指着她:“什么意思,你就是要跟我分手!”
辛星摇头:“我愿意和你在一起,但我……不想结婚生孩子。”
韩子君嘴巴抿得紧紧的,呼吸急促,突然转身在屋里像困兽一样的疾步走动起来,一边走一边咬牙切齿:“渣女,你这个渣女!我还跟你道歉,道个屁,你就是无情冷血,玩完就甩,始乱终弃!渣女!”
辛星:……
他狂走了十几个来回,又站到床前,死盯着她的脸半晌,问:“你爱我吗?”
辛星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喜欢的。”
“我找别的女人结婚生孩子成立家庭,你愿意?”
辛星眨了眨眼睛:“呃,分手了的话,我也管不着。”
“你心里不难受?”
辛星沉默了,搁在被子外的左手抠着右手指甲,咔哧咔哧声在安静室内十分清晰。
韩子君看着她的表情,平复了气息,坐在床沿,放缓语气:“我爱你,你和别的男人说一句话我都难受,别的男人多看你一眼,我都恨不得把他眼珠子挖出来。你如果真喜欢我,怎么可能对我没有一点占有欲?”
“可是……”
“别可是。”他贴近她,抱住她的肩膀将她扳到怀里:“你想让我像抱你这样,抱别的女人?”
辛星皱了皱眉。他片刻前还愤怒燃火的眼睛变得深情脉脉,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想让我像亲你这样亲别的女人?”
不好!脑子里有画面了,辛星仿佛看到了他一脸迷醉地亲吻一个长发红裙柳眉细眼的女人,女人纤细白皙的小腿翘起来,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昨天看的小说女主角就是这副形象。
他不断地啄吻她,抚摸着她的头发,脸颊,脖子,手掌渐渐下滑,在她警醒欲拒之前,又轻声问:“想让我像对你这样对别的女人?”
这样对红裙女人?白裙……不管什么裙女人,都绝对不可以!辛星心底升腾起杀念,呼吸突然乱了节奏。
韩子君见她始终不肯说话,腾地站起身,大力扯开西装,夸张地往床上一摔,“如果这一样你也能忍,那我无话可说。”
哪样?辛星瞪大眼睛,看着他快速地解开衬衫解皮带,连脱带蹬,三两下把自己扒得只剩一条内裤,掀开被子就要上床。
“你干什么?”她慌忙往后缩了缩。
他钻进了被子,不管不顾搂住她的腰,卡住她的腿,心跳激烈,身躯滚烫。
“韩子君,韩子君你给我起开!”
“我不!”他仰望着她,“你有过,我还没有呢。第一次我不想给别人,只想给你。你试试,试过觉得不好,觉得可以忍受我和别人这样做,那就分手,我去找别人结婚!”
辛星:试试?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他到底还是突破了运动服,手指在她的腹肌上滑过,掐住她的肋骨把她往下拖拽,直到四目相对,眼里的光不是光,是熊熊烈火,手心的烫不是烫,是沸腾岩浆。
“星星,我爱你,”韩子君气息紊乱得一塌糊涂,盯着她错不开眼,嘴里又在胡言乱语:“可以吗?你试试吧,相信我,货真价实的,你试试就知道了,吃不了亏,上不了当。”
辛星:……
十点睡也是五点二十醒,两点睡也是五点二十醒,那五点二十才睡的话,就没法醒了。
辛星难得在大白天睡觉,睡了整个上午,中午十一点半自然醒来,身边没人,被子给她裹得严严实实,衣裳给她摆得整整齐齐,放在枕头边。最上面的是一件运动胸衣,胸衣上放着她的手机。
她发了一会儿呆,扑哧笑出声来,捞过衣服穿好,下床打开卧室门,屋外也没人。可是茶几上清理干净的小烟灰缸又装满了烟头,沙发垫子也皱巴巴的。
同一时间段,宏普公司总经理办公室内,傅景阳坐在办公桌外侧看着对面的韩子君。他已经盯着面前的文件盯了十分钟,薄薄一张纸,寥寥几百字,背也该背下来了,可他就那么坐着盯着,不动不语。
其实傅景阳看出他的视线并未凝聚在文件上,涣散,无光,似在神游。但他不好催,韩敏昨天发病是他的错,韩子君形容憔悴,眼圈发黑,下巴上的胡茬子都没来及刮,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颓废丧气的感觉,今日见到他连骂都懒得骂了,想必昨夜没睡好,可能根本就没睡。
傅景阳越看他越内疚,弓腰拎起几盒高档补品放在桌上,道:“还是要跟你说声对不起,跟阿姨说声对不起,不知道该怎么表示我的歉意,这点小心意请你转交给阿姨。”
韩子君眼珠子缓慢地动了动,移神扫了他一眼,开口说话嗓音干哑:“少来这套。”
傅景阳摊摊手:“不管你接不接受,我是真心感到抱歉。”
韩子君将那文件推回去:“我不接受,这个,包括你的小心意,都拿走吧。”
傅景阳诧然:“这不是我们昨天已经达成共识了么,我父母也同意了,明天就可以发声明,去给你外公外婆扫墓的时间由你来定,还有补偿……”
韩子君冷笑:“你父母同意?你们跟我在这儿做生意呢?我求着傅董事长发声明了?什么达成共识,我可只说看一看你们的诚意,没和你达成共识。”
傅景阳重重喘了一口气:“不满意我们可以再谈,尤其是经济补偿方面,我保证他答应给你的股份不会变,那也是你……应得的。”
“跟你没有谈的必要。”韩子君懒散地靠在椅子上,“该谈的人不来谈,你出面算什么?”
傅景阳听出了他的话意:“我父母不是不想亲自出面,是怕阿姨身体不好,不愿看见他们。”
“我妈确实不想看见那两个人,”韩子君垂下眼帘,掩住了眼底的狡诈阴险,“别的暂且不谈,公开道歉这件事,我还要征求她的意见。”
傅景阳怔了怔,公开道歉是整个补偿条件里最难做到的,一旦发了声明,集团股价势必产生较大动荡,父母二人颜面扫地,从此就将背负私德有亏的名声,虽不至于引咎辞职,却也给别人送了一个随时攻讦的理由。对他的未来也会有重大影响,还能不能顺利进入集团高层都很难说。
但是,有错不认是不行的,幸亏韩子君给了他们磋商的机会,如果他将那些资料曝光,父母面对的就不仅仅是名声问题了。
所以必须公开,只能公开。
“你的意思是?”
“我妈很抗拒提到旧事,公开道歉是我个人的想法,未必是她想要的,我问过她再说吧。”
傅景阳神色一松,竟然还有转圜余地?
“好,阿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傅家对不起她,我们会尽最大能力补偿。”
韩子君哼哼:“别想得太美,我妈提的条件说不定比我还苛刻。”
傅景阳半安心半忐忑地告辞,打开门即将走出去时,韩子君忽然喊住了他。
“喂,你和郁薇还好吧?”
他回头:“挺好的。”
“你们同居多久了?”
傅景阳感觉莫名,但还是诚实道:“半年多了。”
“都挺顺利的?”
“你指的是什么?”
韩子君迟疑片刻,想了想措辞,道:“生活方面。”
“很顺利。”
“郁薇是你的初恋吗?”
傅景阳不明白他的意思:“是啊,为什么这么问?”
韩子君突然沉下脸,很不礼貌地挥手:“想问就问,快走吧,看见你就烦!”
傅景阳:……
手机嗡嗡响了两声,韩子君点开微信,见辛星给他发了一张洗干净的烟灰缸照片,上一条消息是:戒烟戒酒,健康长寿。
韩子君气得一拳砸上手机屏幕,可恶的女人,老子健康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