税务局抽检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在数据库里随机摇号,抽到谁查谁;另一种是接到举报,有针对性的稽查。
按照这次抽查的突发性,不合常规的时间段来看,韩子君显然是第二种。
谁举报的就不用说了,关键对方有备而来,抽检范围涵盖了韩子君的所有产业。贸易,科技,经纪三家公司,一家俱乐部,一家酒吧,还有正在兴建的乐园,即使法人不是他,也没有逃掉被“随机”的命运。
一般的公司被查出点小问题,乖乖认罚整改,不影响正常运营。但韩子君若是被查出了问题,就不是罚点款那么简单了,有人一定会利用此事大做文章,把他往“劣迹商人”行列里推。
公司多,账目也多,查账且得查上一段时间。这边配合税务局工作,那边让韩子君火冒三丈的事又发生了。
在接下去的一个礼拜,工商,公安,消防,市监,综合治理等部门轮番上阵,对他的俱乐部和酒吧反复检查。尤其酒吧受害严重,某天晚上一连来了三波临检的警察,分属不同部门,全是接到了举报电话。
有人正在疯狂找他把柄,以达到反钳制的目的,而且这只是个开始,韩子君预测过完年之后,他各方面的事业都将受到冲击和打压。审批手续被卡,供货商断链,施工停滞烧钱都是轻的,还有可能出现工地安全事故,酒吧涉黄涉黑实锤,造成不良社会影响,银行提前抽贷……
然后他就完了,像某人希望的那样完了,像他外公当年被陷害的那样完了。
“做梦。”韩子君靠在办公桌边,两条长腿斜斜支着,把辛星搂在身前,亲她的头发额角,亲着还不耽误他说话:“同样的套路还想再玩一次,做他的春秋大梦呢。我有你,永远完不了。”
辛星推他:“你别没时没晌的,我要出去训练了。”
“忙好几天了,再陪我一会儿,”他一下一下啄她的唇,“晚上不让我上床,想亲亲还打我,我胳膊还疼呢。”
辛星微微脸红,“你不动手动脚我能打你吗?”
同居一个礼拜,腾空的小房间没派上用场,韩子君不让买新床,也坚决不去睡,就赖在辛星卧室不走了,振振有词:“反正都睡过了。”
第一晚同床共枕,辛星只要一个吻,他要的可就有点多。黑暗中的双唇相接,从温柔浅触到汹然深入,辛星都能接受并沉醉其中,但是他想压制她的手,绞缠她的腿,突破她的运动服,她就不能接受了。
一只手覆盖到未经允许的部位时,辛星上擡膝盖,灵活翻身,毫不犹豫给了他一脚。
第二晚,他忙税务的事忙了一天又累又困,洗完澡强撑着跟她歪缠了一会儿,爬床未遂就倒在地铺上呼呼大睡过去了。
第三晚第四晚第五晚,统统未遂。原因嘛,一是辛星不允许,二是某处还疼,一看到她擡脚就疼。
第六晚,他不疼了,心情也非常好,因为税务局受理了他的实名举报,将华宇旗下三个子公司纳入了稽查范围,直接过去下通知封账,没给反应时间,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傅家不会知道,韩子君从进入槐城商界起,最常规的工作不是经营公司,不是捞钱要资源,而是一直在暗中调查寻找华宇各方面的漏洞,收集被他们压下的所有负面消息和管理层黑料,不管有用没用,他一个都不放过,做好了得不到就毁掉的准备。
如果把集团比作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枯枝烂叶是避免不了的存在。几年苦心搜探,韩子君手里的烂叶子已经有厚厚一摞了。
不就是举报嘛,谁不会啊!你空口白牙莫须有,我可是有真凭实据的!
那天晚上他拉着辛星滔滔不绝讲了两个小时的战略战术,对自己的先见之明和布局能力自得不已,最后成功把辛星讲睡着了,他也成功地留在了床上。
据说一开始是打算好好睡觉的,也决定控制好手脚,尊重她爱护她,不乱摸不乱碰。后来想想应该给她个晚安吻,结果一吻就停不下来,手也突然产生了自主意识,不听他大脑使唤。
产生自主意识可还行?那不成恐怖片了吗!于是辛星一个反剪,好心帮他掐死了手的自主意识。
知道疼了,说明大脑又夺回了对肢体的控制权。他捂着胳膊说“我谢谢你啊!”阴阳怪气的。
昨晚他睡在地上不住地唉声叹气,辛星问他怎么了,他很认真地说:“太奇怪了,我以前从来不想这些事,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些事。”
辛星当时没接茬,他也没继续发言,仿佛只是随口感了个慨。
可今天此时,他环着她的腰,蹭着她的脸,再次感慨:“过去我觉得女人嘛,只会碍事拖后腿,沉迷女色的男人都心志不坚难成大器,遇到你之后我就真香了。不是我想动手动脚,是根本忍不住,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能忍住的都不是人。”
小说里韩子君是没有感情线的,但是他有没有过女人,辛星不知道。跟顾明宣等人混在一起的时候,经常出入声色场所,应该有过的吧?
成年人有生理需求很正常,只是在高压之下,这方面的需求就被淡化近无了。尤其是女性,生理特性注定她们在艰苦的,肮脏的,朝不保夕惶惶不可终日的环境里,自动湮灭了这种需求。如果发生,要么是被迫的,要么是做了交易。
但是新世界不同,不担心粮食,不担心性命,用不着天天火拼,安宁稳定就是生理需求滋生的温床。
韩子君原先的复仇计划是一条很长的线,他也不可能让自己二十四小时处于仇恨和紧绷的状态,产生需求,解决一下,走肾不走心,好像也无可厚非。
她觉得自己不该介意,过去的事了,何必介意?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所以你没让自己沉迷过?”
韩子君皱了皱眉头,这句话怎么回答,沉迷过肯定不对,说没沉迷过,又不准确。
他想了想,道:“我不是没沉迷过,我是没有过。”
辛星露出了大可不必的表情:“我不介意。”
韩子君掐住她肩膀:“什么你不介意,我真的没有过。”
辛星假笑,“不像。”
韩子君:“……你知道什么叫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吗?现在什么时代了,初中生懂得都不比我少!而且,我也是有男性本能好吗?我对你那样是本能!”
辛星敷衍地点头:“好好好,你说的对,不讨论这些,我该去训练了。”
韩子君急了:“你不相信我!”
“信信信。”
韩子君暴躁地抓抓头发,突然目光一闪:“你是不是在贼喊捉贼?”
辛星迷惑:“什么?”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难看起来,看着辛星眼底莫名浮起悲伤,鼻息重重喘了几下后,把头一扭:“我要工作了,你出去吧。”
辛星:……戏多。
年前最后一个礼拜,俱乐部放假,崔明峰老赵回家,辛星和谢严冬坚持训练到大年三十。开年后她的比赛日程满满当当,除了UFC数字赛冠军赛之外,还有全国散打锦标赛,第二届女子自由搏击大赛和十五场商业表演赛在等待着她。
另外还有多家代言广告,各类节目需要参加,韩子君说这就是她商业价值的体现,都是捧着钱来的,她不能不应付。
新的一年会非常忙,她毕竟是个人,不是神,要保持高能状态,一天都不可以懈怠。
她训练到最后一天,韩子君也工作到最后一天。这人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年前那几日精神状态很奇怪,又低落又亢奋,又沉默又疯狂。
低落沉默是在辛星面前,两人骑摩托一起上下班,路上没话,到了训练馆也没话。以前中午傍晚都要找借口把她拉进办公室亲热一番,这几天也不亲热了。晚上仍同屋而眠,一个睡床,一个自觉躺地,辛星不找他说话,他就不说话,问他怎么了,他说在思考事情。
想到他最近在做的事,辛星没有打扰他,因为他还有亢奋疯狂的一面,正是冲着傅家去的。
被相关部门轮番查了一圈,韩子君才不会就这么算了,他不止要举报,还要揭发。
短短四天内,国内几家知名媒体相继上了几条和华宇集团有关的新闻,标题惹眼。
“上市集团旗下万宜地产公司高坠事故调查报告疑点重重。”
“华宇集团分公司疑涉偷税漏税,负责人被带走调查。”
“华宇安泰医药投放虚假广告遭工商部门处理,有望入选今年315晚会。”
“华宇集团沈姓高管家外有家,斥巨资为小三置房安胎。”
就连很少关注商界的人,也注意到了这不间断出现的“华宇集团”,负面新闻集中爆发,全是在大平台大媒体上,图文并茂。比如偷税漏税那个,就有税务局下发的通知和负责人被带走的照片;又比如沈姓高管那个,和美女亲吻,以及一起共返爱巢的形象拍得十分清楚。众所周知他老婆另有其人。
这几家媒体在百姓心中是有权威的,不是小作坊,不可能发布虚假消息,既然敢发布,那肯定是经过调查确认了,更何况有图有真相。
有的人过眼就算,跟自己又没关系,当个笑话看看;有的人就想多一层,这些黑料都算不上什么伤筋动骨的大事,只是集中爆出显得不太寻常,能同时控制几大媒体发声,一般人做不到,难道是华宇要被清算前的讯号?
这样想的人,确实想多了,控制几大媒体发声,还真就是被一般人韩子君做到的。这其中有他经营多时的人脉起到的作用,有钱起到的作用,也有辛星起到的作用——几家媒体都发出过采访邀约,与经纪人进行了友好沟通和后续联系。
但最重要的,还是实锤性,只要是真的,人家就敢爆。韩子君提供的都是锤得不能再锤的消息,都是经过工商税务认证的。而且他连那高管和小三在床上聊天的照片都有,可是发出去犯法,就暂时给他留点面子了。
高管的面子保住了,华宇的面子难看了,一条负面新闻都有可能引来股价动荡,别说多条了。
动荡得不厉害,但也足以令某些人感觉到不祥的预兆。
不祥预兆在大年三十这一天得到证实,傅景阳一直猜测这些新闻是韩子君搞鬼,但又觉得他没有那么大的能量,连傅家都没有那么大的能量,有些媒体,可不是花钱就能控制的。
然后他收到了韩子君发来的一张采访稿截图,媒体的名字被打了马赛克,稿件名字叫:我母亲的黑暗二十年。
你母亲是谁,你又是谁,无名小卒的采访谁会愿意看?可是其中频繁出现的“傅姓企业家”“豪门贵妇沈女士”,以及多张照片,信件,医疗证明,合同票据,签字人名字,令傅景阳越看越惊心,越看越齿寒,这哪里是一篇人物采访稿,分明是一把砍向傅家的舔血鬼头刀!
原来韩子君不止有他爸重婚的证据,还有韩家被做局陷害的证据。那些当年可以糊弄过去的手脚,现在看来简直破绽百出,其中更牵涉到几个已经退休的政府官员。最可怕的是,韩子君紧接着又发了消息,称自己手里还有录音,某人威胁他舅舅留下妹妹外甥供其折磨践踏,不然就杀他全家的录音。
傅景阳脑袋都快炸了,飞快地奔下楼闯进书房,不顾正在吵架的父母训斥,直接把那条消息递到了沈月茵的面前。
沈月茵没有看到上面的截图,只看到这一条,当即脱口叫道:“不可能!我没和他舅舅对话。”
“是让别人去的吗?”
“是……”她发了半个音节,猛然擡起头来,看见儿子猩红的眼,立即改口道:“污蔑,没有这种事,我从来没见过他家的人,压根不认识,更没有威胁过他们!这个人疯了,我要告他!”
傅景阳涩然一笑:“妈,你看清了吗?韩子君只说某人,没说是你啊。”
沈月茵:……
大年三十,万家团圆之际,傅家风雨欲来气氛压抑,韩家喜气洋洋热闹非凡。
热闹这个词,二十多年没有和韩家沾过边。在韩子君的记忆里,每年的年三十都是他最不高兴的一天。小时候听到外面的鞭炮声不高兴,闻到别家的饭菜香不高兴,见到韩敏恍恍惚惚的样子不高兴;接到舅舅的电话不高兴。
等到他可以离开家的时候,年对于他来说就更无意义了,不需要走亲访友,也没有人来给他们拜年,永远都是孤儿寡母冷清度日,团圆饭吃得像个笑话。所以他能不回国就不回国,能不回家就不回家,越是节日越会如此。
韩敏知道他不高兴,从不在过年时催他回家。去年是他时隔七八年,才又一次陪他妈吃年夜饭,还是被辛星逼的。
而今年,韩子君习以为常的冷清年三十被颠覆了,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什么叫过年,过一个热闹,喜庆,满含着团圆意味的年。
天色还没有全暗,楼下小广场上有几个小男孩在玩摔炮,不知哪家飘来了炸丸子的香味,他站在阳台上抽完一根烟,转身透过玻璃拉门向四居室内望去。
谢小妹穿着红色棉睡衣,头上戴着她那没品味的哥哥买的红色毛线帽,像个大红包一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谢严冬踩着板凳往门框上挂廉价的闪光灯笼;韩敏正在接电话,不用猜,肯定又是他那怂包舅舅打来的;张阿姨和她的儿媳妇在厨房忙碌,十几岁的孙子趴在餐桌上玩游戏。
她儿子去世了,儿媳妇没再嫁,张阿姨挣的钱都给她娘俩了。往年她给韩敏做完饭就回家过年,今年是辛星说让她把媳妇孙子叫来一起吃,省得多做一顿饭了,张阿姨欣然同意。
韩子君心有戚戚焉,这就是他小时候向往过的别人家的年啊!能有这么热闹,全是拜辛星所赐,除了张阿姨一家三口,谢严冬兄妹俩也是她留下的,还叫来了一个孤寡老人……
韩子君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辛星和孤寡老人呢?竟然一起消失不见了!他拉开玻璃门刚迈进一步,就听见旁边传来一阵爽朗笑声。
歪头一看,辛星和孤寡老人靠在玻璃门同侧的墙上,摆着同样抱起胳膊,交叉双腿的姿势,不知那人说了什么,把辛星逗得笑弯了腰。
“星星,”韩子君在两人看过来时,蹙眉捂住肚子:“我不舒服。”
辛星果然走了过来:“哪儿不舒服?”
他对孤寡老人笑了笑:“叶老师别站着,去看电视啊。”
然后径直把辛星拉进了阳台,关上门隔绝噪音,“我胃疼。”
“吃药还是吃饭?”
“吃你。”
“……”辛星无语,“别闹,真疼假疼?”
“真疼,胃也疼心也疼,你都不理我,倒是跟叶光聊得开心!”韩子君微噘着下唇。
“又来了!”辛星没好气,“我不理你你不理我?这几天我跟你说话你搭理我吗?”
“那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不搭理你。”
“你不是在忙傅家的事,每天都要集中精神思考吗?”
“他家的事我都筹谋那么长时间了,还用集中精神?我是在思考你。”
“思考我什么?”
韩子君不高兴地看了她一会儿,慢慢把她圈进怀里,低声道:“思考你为什么不介意我有没有。”
辛星一听就明白了,沉默片刻道:“过去的事,介意有用吗?”
“嗯。”他点了点头,“我也知道是这个道理,但是我还是希望你介意,这样就能证明你爱我。”
辛星不忍直视地看着他:“你真变态,这是折磨和自我折磨,不是爱。”
他咧嘴笑开:“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如假包换的黄花大闺男,你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女人,也是最后一个。”
辛星不耐:“好,你骄傲你光荣,不要再讨论这种无聊的问题了好吗?吃饭了。”
“最后一个问题,你以前……有没有?”
什么希望她介意,明明是他自己在介意!辛星哼笑一声:“你想听到什么答案?听到了又想怎么样?”
韩子君看着她笑意讥讽,眼神渐冷,直觉告诉自己不能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女朋友就要没了。
他忙道:“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你没有,我们就共同学习共同进步,你有你带带我。”
辛星诧异脸:……啥?没听清你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