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镇里被拉着走了一路,姜默就是不还眼镜给他。
晕头转向。
视线里一片模糊,眼前的世界让沈朝文没有安全感,这会导致他在短时间内十分依赖身边的人,几乎是对方说什么他就乖乖做什么。被拉进一家店,沈朝文还没搞清楚状况,姜默掏出孙哥给他开的临时身份证往桌上一拍……
前台问大床房还是标间,姜默看他一眼,问标间行不,他说行。前台要证件,沈朝文乖乖拿身份证出来,前台说二百一,他又乖乖掏手机出来付钱,再乖乖被姜默拉上三楼。
开房吗?好像也没什么反抗的理由。生日,男朋友,小旅馆,听起来不错,更何况他俩还是个小别后见面的情况,不睡一觉实在是说不过去。
人们会把性定义成感情里十分重要的一个阶段,还有人会用这件事来解决问题,当成感情的润滑剂。某些时候沈朝文也很希望自己和姜默的问题可以用性解决,可惜姜默不耽于此,认为精神享受高于肉体享受,从前甚至有过做到一半突然停下来给他讲故事的经历。
姜默走到窗边去拉窗帘。沈朝文在床前思考了几秒。默默脱掉西装外套,走过去抱住他的背。
姜默给他抱得一愣:“怎么了?”
沈朝文不说话,手直攻他下盘。姜默发觉不对,按住他的手腕。沈朝文不死心,换了只手往下摸。姜默把他两只手都按住,死死压着。推三阻四的,沈朝文恼了,用力挣开他,扯他衣服。
姜默感觉他不高兴了,没再继续躲,张开手让他脱。
他不反抗了沈朝文反而感觉没意思,撒手不闹了。
姜默看他两眼,推他在床上坐下,说:“你睡会儿。”
沈朝文思考几秒,挤出一种哀怨的语气道:“你都不想碰我了?”
一个有点面瘫,性格还有点冷冰冰的人讲出这种话来,颇有些诡异效果。而且他演技拙劣,姜默一眼识破,睁大眼瞪过去:“你是在没事儿找事儿是吗沈朝文?”
沈朝文点头:“是,我今天非睡你不可,脱衣服。”
姜默拧他耳朵,“累了就别闹,躺下休息。”
今天一见面姜默就断定这人昨晚肯定没好好睡觉,眼睛里全是血丝,想着让他休息会儿才把人拖来旅馆睡觉的。
可目前沈朝文还是抱着他不撒手……偏要跟他挤一张床上,说自己不累,不想睡,摸他,手不停往他衣服里面钻。
无奈又好笑,姜默只能先顺着他来,假模假样地帮他脱衣服,解扣子的时候问:“扣子怎么了?”
“昨天下午被我那当事人前夫拽掉的。”沈朝文说,“俩人在法庭上打架,我去拉,那男的拽我衣服。”
“受伤没?”
“没。”
姜默还是皱着眉:“你为什么穿着昨天的衣服过来?”
哦,他发现了。沈朝文转移视线,低头去看姜默的下巴,装傻。
姜默把他的手扣住,问:“昨晚几点睡的?”
沈朝文没吭声。
姜默皱了皱眉,又问:“你几点到这儿的?”
算了。沈朝文道:“凌晨四点。”
姜默气得拍他头:“我会跑吗?!慢慢来就好,急着跑过来做什么?”
“我能不着急吗?”
“你最近总是反应过度。”
沈朝文冷笑:“到底是谁反应过度吵一架跑了的?几岁的人了还玩离家出走,你自己不觉得搞笑吗?”
姜默深吸一口气:“请不要妄自定义我的正常出行,什么叫离家出走?”
“在我眼里就是离家出走。”
“你没想过我为什么走吗?”
“显而易见,你心虚。”沈朝文盯着他,“不心虚你跑什么?”
“我心虚?我有什么好心虚的??”姜默拔高声音,“你不如好好回忆一下我们上次吵架是因为什么。”
因为什么?
太多原因了,说不清,都是生活里细碎的矛盾,避无可避的摩擦。只要有一个人不想让,不想妥协,最后必定会是不欢而散。
于是这次沈朝文决定把问题推给别人。
“当然是因为酒精和那位深夜和你在外滩拥抱的艾玛女士。”
又来了。
“你永远都对我的朋友抱有敌意。”
“你觉得是朋友,别人或许并不这样认为。”顿了下,“你敢说卢娜不喜欢你吗?”
“我只管自己,不管别人。”姜默道,“我的工作就必须跟各种人打交道,你到现在还不能理解吗?”
“我理解,我怎么不理解,你的工作需要,演艺圈,名利场嘛,就那一套,我懂,理解。嗯,反正你干什么都是为了工作,为了艺术。”
姜默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沈朝文还在努力输出:“行,别的我可以不提,我们就说酒。你成天跟我不认识的人喝到半夜三更不过分吗?你能确定自己喝醉后还有行为能力分辨身边是谁吗?你没想过你有可能酒后乱……”
“沈朝文,你过了!”姜默大声打断他,“麻烦你不要把我说成那种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我有脑子!并且热爱思考!”
“但我不喜欢!我不喜欢什么卢娜,艾玛!”沈朝文大声吼了回去,“我这人就是独,别人多看你一眼我都觉得是要跟我抢!”
姜默:“……”
沈朝文其实算是个情绪稳定的人,但很不幸,只要碰上跟自己有关的事就很容易失控。
姜默奇异般地平静了下来,看着对方通红的眼睛,叹了口气。
他现在这样子很像一只愤怒的小狮子,正在龇牙咧嘴地护食。
嗯,这人还是狮子座,绝了,很形象。
某些时候,姜默喜欢沈朝文身上这股倔劲儿,某些时候,姜默又十分头疼沈朝文的偏执。
“不说那些,你现在睡一觉。”他道,“不管你是委屈伤心愤怒想跟我分手分居以后老死不相往还是怎么样,睡一觉起来再说,能听明白吗沈朝文?”
他快生气了。
说归说闹归闹,该听话时要听话。沈朝文立刻躺下,拉好被子,用行动表示自己的让步。
姜默检查过他的被角,表示满意,拉了个椅子坐他床边,打算监督他睡觉。
窗帘拉着,房间里光线不太好,想仔细看看他,看不真切。
沈朝文轻轻喊了他一声:“哥。”
姜默眉头一跳。
还真挺奇怪。沈朝文现在天天对他直呼其名,也就偶尔上床的时候能听见他叫哥,今天居然叫了两次!奇哉怪也。
姜默嗯了一声,问他干嘛。
“对不起。”
瓮声瓮气的。他半边脸还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对红通通的眼睛。头发很乱,看上去有些狼狈。
可姜默感觉他这样还挺可爱。
小狮子累了。
“我也有错,不说那些。”姜默语气软下来,“睡吧,我守着你。”
“我睡觉,那你干什么?”
“看你睡,什么都不干。”语气很温柔。
那句话不知怎么触动了沈朝文,他鼻子一酸,赶紧把整个脑袋都埋进了被子里。
“按你们拍电影的走向……如果发展到我俩这样,是不是得分手了?”
姜默想了想,摇头:“那不行,还得有些波折。照进度,现在该进入回忆线了。”
“那如果拍我俩肯定没什么好拍的,没人看。”
“这个不好说,再烂的片子也会有人喜欢。爱情,时间,梦,这三个主题本来就是电影反反复复在拍的东西,大家拍来拍去也就那样,大同小异。”
“那你会怎么拍?”
怎么拍?
都说每个导演拍东西都有自己终其一生追求的母题。姜默很清楚,自己的母题是矛盾。关于生活的矛盾,成长的矛盾,爱情的矛盾……
如果他拍爱情,大概会跳过相识相知相爱,直接拍爱情里最残忍的那部分,拍争执和怀疑,拍感情里那些脆弱的,不堪一击的瞬间。
他对爱情的理解就是矛盾的。
“我拍的爱情片,你肯定看到一半就睡着了。”姜默笑,“不过我喜欢的爱情片故事线都很简单。从理论上讲,越简单的东西越难拍。”
“那我们算简单吗?”
姜默想了想。
“算吧。”
“我俩的事儿太普通了,拍成故事估计很无聊。”
姜默笑:“可是你在我这儿不普通。”
他最会讲这种话。听着假,可语气又那么真。
“可我们现在总是吵架。观众喜欢看吵架吗?”
“那不好说,看怎么吵吧。”
“很多人吵着吵着就散了。”沈朝文小声道,“帮人打那么多官司,看过太多了这样的夫妻了。一开始或许只是小事,琐事,到最后就变成三观不合,性格不合……”
“不合有不合的过法。”姜默道,“你愿意天天吵也行,家里热闹。”
静了会儿。
姜默感觉可以进入下一个阶段了,随便捡了个琐事问他:“我的猫还好吗?”
“不如问问我好不好。”
“不要引战。”
“我买了同事推荐的猫薄荷给它,人家天天吸,快活得很。”
“隔壁那家人还装修么?”
“嗯,社区群里边天天有人投诉他们家吵。”
……
聊了会儿没营养的内容,心反而静下来了。
沈朝文窝在被子里听姜默刻意放轻的声音,感觉自己好像在被一种很虚无的幸福感包围。
床也很舒服。虽然不是什么高档酒店,姜默随便带他进的一家民宿而已,和这个古镇一样,很旧,但沈朝文喜欢这种恰到好处的旧,觉得这里跟他记忆中的故乡在气质上有奇异的重合度,很亲切,很安全。
没多久他真睡着了。
姜默撑着头,坐在椅子上看沈朝文睡觉。
房间很静,时间久了,静出一种温情来。
他无聊地开始设想,如果自己来拍这一幕,该用什么机位,什么灯光来呈现。
这一刻能留下来就好了。可真正好的时刻,似乎都是无法被复制的。
说不出是感动还是感伤。姜默突然想到,沈朝文今天27岁了。
他们认识的时候,他才18岁。
那时候还没现在这么凶,年纪小,对什么都一知半解,假正经一小孩,逗起来好玩死了。
有些人还活着,但已经开始被人怀念。姜默撑着头笑,开始仔细回忆关于过去那个沈朝文的点点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