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后,沈朝文发了会儿呆,然后冷静地把那张纸撕了。
姜默说得对,换个角度思考,这东西不是写给对方看的,而是写给自己看的,姜默难道会因为一张纸改变吗?不会的,这东西只是徒劳地感动了自己。
要求他改变似乎也很残忍,不太合理。
撕到一半,电话响了。沈朝文看了眼来电人,谈远。这位是他曾经在红圈就职时的同事。当同事的时候他们关系很一般,交集全跟工作有关,沈朝文离职后他们关系才近了很多,主要原因大概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爱好,都特别喜欢打斯诺克。
“日历一大早就提醒我,今天是您的生日。”谈远语气上扬,“生日快乐。打算怎么庆祝?下班了去俱乐部怎么样?今天可以考虑让你几个球。”
“谢谢。怎么有时间约,这两天不出差了?”
“才做完一个IPO,最近不算很忙,跟你打球的时间肯定有。”谈远道,“怎么,你有别的安排?”
沈朝文答他:“我不在上海,来找男朋友了,改天再约吧。”
谈远哦一声,又问:“你跟姜导和好了?”
沈朝文奇怪:“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我们吵架?”
谈远理所当然道:“你每次跟姜导闹别扭打球都很猛啊,我上个月都没赢过你。”
好吧。沈朝文失笑:“下次见面我一定输。”
聊了会儿生活,谈远很自然地把话题转向了工作方面,抱怨了几句合伙人难搞,客户难缠之类的话,说最近喝咖啡喝到心脏突突跳,一定要抽空去做全身检查。
没说几句,谈远毫无预兆地转了话题:“离婚官司打够了吗?”
沈朝文淡定地答:“暂时没有。”
他以前其实是一名非诉律师,主要做投资和并购,工作内容是为客户提供法律意见,控制法律风险,必要的时候参与谈判,促成合作。和诉讼律师不一样,非诉律师不穿律师袍,不打官司,沈朝文是后来才转诉讼的。
谈远继续劝他:“就应该回来继续做,去外资所也行啊,干嘛转自己不适合的领域浪费时间?”
“你怎么知道我不适合?我做得很开心,目前看来,幸福指数很高,感觉比做对冲基金企业并购什么的幸福多了。”
“是我无知了,原来打离婚官司还能提升幸福指数?”
“你来试试就知道了。”
“别扯那些,你……”
不想再聊这个话题,沈朝文打断他:“行了行了,回去见。”
电话挂了。沈朝文吐了口气,把手机收好,继续专心致志地撕手里的纸。撕了会儿,他看见姜默正从路口那边走过来,手里提着什么。
他边上是一对母女。一个小姑娘被他手里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还试着用手碰了碰。
很快,姜默敏感地扭过头,手也让了让——等发现到边上咬着手看他的小姑娘后,他很严肃地举起蛋糕,朝对方摇了摇头。
像是在说:不能给你。
沈朝文远远看着这一幕,没忍住笑了笑。
小姑娘晃了晃妈妈的手,指着姜默说了句什么,姜默朝对方微微欠身,又往前走了。
很淡的一个动作,值得反复欣赏。
姜默不爱打扮,日常总是穿得很随便,还很喜欢穿旧衣服。明明也是三十的人了,可身体看起来总有种单薄感,显小,给人的感觉轻柔而淡漠。
看惯了同行衣冠楚楚律界精英的模样有点审美疲劳,姜默这种干净随意的打扮让沈朝文觉得很舒服,很亲切。
还发着呆,姜默已经大步走到了他面前。
他蹲下,把那个蛋糕盒子放到沈朝文膝盖上。
“写好了吗。”姜默一边拆那个蛋糕盒子一边问,“我的缺点。”
沈朝文看了眼自己手心里的纸屑,答他:“……写了,又撕了。”
姜默点点头,似乎并不意外这个结果。
蛋糕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巴掌大的小蛋糕,涂层上是一只笑得很呆的兔子。
拆开蛋糕,姜默又严肃地拿出了一根蜡烛。
然而这玩意插上去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没火,点不了。他跟沈朝文都不抽烟,身上不可能有打火机这种东西……
姜默正打算跟抽着烟路过的大爷借个火,沈朝文一把拉住他:“不点了,大白天的,很奇怪。”
姜默十分惋惜,但由于沈朝文坚持说不,只能作罢。
沉默几秒,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沈朝文第一次在光天化日和路人的注视下过生日,心中有点感动,有点复杂,也有点不自在。
他跟蛋糕上那只兔子对视两秒,又擡头跟姜默对视了会儿。
刚想说谢谢,姜默突然眼疾手快地用勺子挖下一块蛋糕,简单粗暴地塞进他嘴里。
做得十分别扭,但还是完成了这个动作。
“生日快乐,希望你不生日也每天快乐。”顿了下,“去年忘了,以后不会忘。”
对视两秒。
沈朝文开始慢慢咀嚼嘴里的东西。
他知道姜默不喜欢做这些事情,还喂你吃东西,这应该是不可一世的姜导能想出来最肉麻的事情了,真是不得了,值得载入史册。
实在没眼看,沈朝文赶紧接过姜默那个勺子,低头默默吃了起来。
好的,我原谅他了,沈朝文想着。自己真的很好哄,一个小蛋糕就能搞定。
其实要的真的不多。
“身上还有钱买东西?”
“没了,蛋糕是我用魔法变出来的。”
“……好好说话。”
“就剩二十多块现金,只够买最小的。”姜默说,“想吃大的回去自己拿钱买,反正钱是你管着。”
他毫无理财天赋,花钱也十分随意。知道自己不适合管钱,在一起以后姜默很自觉地把钱都丢给沈朝文管了。
沈朝文闷头开始吃手里的蛋糕:“知道了。”
姜默从他手心里拿起一小片被撕碎的纸,问:“为什么撕掉。”
沈朝文答:“感觉这个方法不可行。”
姜默搭着他的腿笑:“可据说这个方法真的很有用。”
到底谁教你的方法?
没有谁教我,社会上学的。
“……你很好学。”
姜默笑了笑,托起下巴看他:“希望蛋糕能把你的嘴粘住,让我们停止争吵。”
“我本来就不想跟你吵。”沈朝文道,“是你每次都在我跟你讲道理的时候跑掉,还嫌我烦。”
“讲道理?对,你是讲道理,你讲道理就是站在那里冷漠地说一堆让人听了想吐的话。”姜默愤然道,“我听了不爽也不行?”
沈朝文不解地盯住他:“所以你想要我跟你一样情绪化地解决问题?要我跟你一样一吵就炸?”
姜默眉毛一挑:“你看,你又来了!你又怼我!”
沈朝文:“……”
“逻辑,好,逻辑。”姜默道,“那你告诉我,爱情发生有逻辑吗?喜欢发生有逻辑吗?你当年偷亲我被我发现后又强吻我那件事有逻辑吗?来,讲一讲你当年强吻我的逻辑,仔细讲讲。”
沈朝文:“……”
“你为什么总是要跟我争?你是想争出输赢还是争出一个对错??”姜默乘胜追击,“你觉得两口子吵架对错分得清楚吗?”
沈朝文小声嘟囔了句:“有嘴肯定能说清楚,看你想不想说而已。”
“……”
此人冷漠,强势,固执,较真,有严重的强迫症。
跟他吵架是一件很费心力的事。
姜默一脸无语地趴到他腿上,心说我真是吃饱了撑的跟他拌嘴,我有病。
距离拉进,沈朝文低头,闻到对方身上很淡的酒味。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姜默的头发。
这是个互相依偎的姿势。
之前这人在小饭馆喝的什么酒来着?只记得酒是深红色,大概是泡酒,类似玫瑰的颜色,可能是杨梅酒,还是樱桃酒?具体不清楚,反正闻起来有些若有若无的甜。
“我有时候很怕跟你没话讲,所以平时会尽量多说一点。”沈朝文解释道,“你别总是不耐烦。”
“多说一点就等于跟我吵架?”
“我觉得是正常沟通,你认为是吵架。”
“这种沟通伤感情。”
“不知名艺术家姜默先生曾经对我说过——我们不能要求一段感情只有快乐美好而没有争执矛盾,那不合理,不符合事物的发展规律。”沈朝文道,“吵架和争执能让我们认清彼此,道路是曲折的,但前途会是光明的,只要经历过量的积累,一定会有质的飞跃。”
“……”
曾经说过?姜默完全不记得自己说过这些话。
他沉重道:“我是不是喝醉后跟你说的这些?”
“对。”
“我喝醉了说的话你也信??”
“信啊。”沈朝文说,“我相信科学,也相信哲学。”
“……”
姜默彻底投降了,重新把脸埋到沈朝文腿上,开始自闭。
沈朝文笑着擡头,打量面前的古镇。
整体看上去慢悠悠的,很静,无端给人一种时间绵长,世事通透的感觉。
再低头,沈朝文看着蛋糕上那只兔子,突然有了点想法。
他试探着问:“难得过一次生日,可以许愿吗?”
虽然没有蜡烛,也要许愿。
姜默还是趴在他腿上,点头,漫不经心地嗯了声:“请说。”
沈朝文咳了咳,很有仪式感地双手合十,闭眼,虔诚道:
“第一个愿望,我希望姜默戒酒。”
……?
姜默一动不动,埋着头一声不吭,开始装死。
“第二个愿望,我希望姜默戒酒。”
……
他继续装死,在心里安慰自己,听不见听不见,讲出来的愿望都不灵的。
沈朝文继续道:“第三个愿望,我诚挚地希望姜导……”
姜默实在忍无可忍:“沈朝文,请你许跟自己有关的愿,不要打压我的私人爱好!”
“你的爱好对身体不好,实在不是什么值得长久发展的活动。”沈朝文认真道,“我是为了你的身体健康着想,喝酒对大脑脏器很不好你难道不知道?照你现在这个喝法我真的……”
姜默深吸一口气,知道吵是没有用的,现在该使用物理攻击,让此人闭上嘴,别再唠叨。
吵架不占理怎么办?那就不要讲道理。这世上很多事都可以不讲道理,不讲逻辑,比如感情。
吵不过没关系,压得住就行了。
姜默慢悠悠伸出手,凑近捏住沈朝文的眼镜腿,准备把那碍事的玩意拿下来。
沈朝文不喜欢别人碰他眼镜,更别提摘了。看不清的世界太模糊了,他近视出门不戴眼镜总觉得很没安全感。
这也是一个讯号。
沈朝文身子顿时僵住,偏过头躲开:“……在外面。”
姜默用很轻的声音命令他:“脱了。”
他语气淡然。两个字而已,可言语暧昧,两个字已经足够让人浮想联翩。
沈朝文最怕他玩这一套,连忙压住姜默的手,有些慌张地重复道:“我们在外面。”
可对方已经靠近了,肩膀被一只手扣住,动弹不得。
姜默刚刚喝过酒,吐息里有淡淡的酒味,那味道正在一寸寸压过来。
眼镜还是被摘掉了。
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的世界也瞬间失焦,有一只手按在他脑后,随之而来的是一个久违的,带着淡淡酒味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