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上午第二节课间,路延被班主任约谈两小时后,他和班上体委因打架被分别叫到了办公室。
当然,孟图南也没跑,毕竟逮现行的时候他也在中间掺和着。
杨文依先把体委叫了进去。走廊里,孟图南一脸绝望地站在路延边上:“你到底还要给我多少惊喜?喝酒海量武功高强,我不拦着你是不是要把杨成胳膊折了?”
路延余怒未消,甚至把气撒到了孟图南身上;“你和他们也没什么区别。”
孟图南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这会儿不担心回家被孟建军骂,也不担心杨文依兴师问罪,唯独怕这一出让斑比在班上变得孤立无援,至少男生堆里。
实在想不出原因能让斑比这么愤怒,孟图南百思不得其解地问了句:“你是不是喜欢李小园才这么生气?”
路延扭头,一脸不解地看他:“你是智障吗?”
“可以,我可以是智障!”孟图南很不耐烦,“说吧,摊牌吧,你是不是对李小园有意思?”
“你闭嘴吧!”路延瞪他,“能说句人话吗?”
“那你干的是人事儿吗?你以为你这样做李小园会感谢你?”孟图南恨不得抽他一顿,“是不是觉得自己特牛逼特英雄?我告诉吧,今天过后李小园在班上的日子只会更难过!不信你等着看!”
路延一怔,随即表情变得更不爽了。
“你觉得我错了?”
“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你怎么就不明白啊!”
“要我明白什么?”路延满脸不屑,“明白那些人有病不做人偏当狗?我打狗犯法吗?”
“……”孟图南发现他们无法交流,“得了,别说了。”
路延看着远山发了会儿呆。
“到底都讨厌她什么?”
孟图南叹气:“她妈……精神有点问题,收废品的。上初中的时候总是来学校找她,有时候上着课都要闯进教室要看她女儿。那会儿初中,嘴欠的男生就叫李小园破烂,老爱欺负她。后来……又说她偷谁的钱吧,忘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哦。”路延笑了,“真有意思。”
孟图南摇头:“我也知道她可怜,但是你也不必……”
路延打断了他,声音无悲无喜的。
“小时候我跟李小园的处境很像,好像每个人都讨厌我。”他说,“跟班上的那些人不熟,也没话说。那会儿我戴牙套,长得又矮……可能是看着好欺负,所以……”他顿了下,“你不会理解那种感受的,就像是全世界都把你拒之门外一样。”
孟图南沉默了会儿才接话。
“然后呢?”他觉得应该还有后续,“后来你怎么崛起的?”
“后来……”路延皱了下眉,似乎不太习惯跟人谈论这种事,“后来我爸知道了,他给我报了一个散打班……我打架就很少输了。”
孟图南:“……然后您就打成叶问了?你爸妈都不管么?您就在学校天天打架是吧?”
“我爸哪有时间管我。我妈……”路延顿了下,“我妈脾气怪,从来不问我打架的原因……她每次去学校都会不讲道理地把老师和对方家长骂一顿,但从没说过我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敢管我还是懒得管我……那之后基本都是我舅舅去学校……”
孟图南听呆了。
“我可没你这么好命。”孟图南心想,“从小到大在学校惹事儿先道歉的必定是我,就因为我爸是老师,要顾着他面子。今天的事儿如果请家长了,最后来的估计也是老孟不是彭奶奶,用脚想都知道老孟不会说路延什么,说不准还要骂自己一句‘你怎么可以带着路延惹事’!”
真是岂有此理!想想就烦。
憋屈之下,孟图南开始阴阳怪气:“所以你对李小园同病相怜心生怜惜保护欲爆棚想拯救她?你救得了她?你能救一辈子?杨成是班委,男生都跟他关系好,以后你在班上怎么跟别人相处,你才来几天?怎么,喜欢让别人讨厌你?”
“要那么多人喜欢干嘛?”路延答得很不可一世,“你很缺朋友?”
不缺,只是不想被人讨厌。
无法相互理解。孟图南踢了踢墙角:“得,你牛逼行了吧。但您听我一句吧,待会儿别在杨文依面前这么说,你就说……”
路延扭过头看他,打断道:“你干嘛掺和进来?这么关心我干嘛?”
语气满含探究。
孟图南一愣,开始支支吾吾:“我……我帮亲不帮理,我……”
“亲什么?哪里亲?”路延话说得刻薄冷酷,一脸要你多管闲事的样子,脸扭了回去,“你别管了。”
得。孟图南心想我管他死活,我吃多了跟他在这儿逼逼赖赖。一开始我先示好,我贴上去把人像亲兄弟一样照顾着,全都是自作多情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可细细一想,除了生气,更多的居然还有沮丧。他不喜欢路延这一点,明明已经拥有很多了不是吗?相貌好,成绩好,打架都比别人猛,老师因为他转个文科操碎了心,就算在学校不声不响也能靠一张脸收情书巧克力。这是满级设定是吗?初始化就是天选配置,后期还是人民币玩家……就连不幸也是好听的背景人物故事,爸爸就是英雄,所以他路延打个架也与众不同,就是和自己这种俗人不一样,看不惯的事情想甩脸色就甩脸色,哪里在意别人怎么想。
孟图南突然感觉很不服气。胸中有一口舒不出来的气,上不去下不来,难受至极。
他不想管这破事了,爱怎么样怎么样。正想走,结果下一秒杨成出来了,说班主任让他俩进去。
和杨成擦肩而过的时候路延被狠狠地瞪了一眼,没来得及不爽,办公室里的班主任已经拍着桌子狂怒起来:
“路延!”杨文依怒吼,“你怎么回事!这才过了几个小时?你怎么跟我说的!”
“……”路延也知道自己理亏,低头,“意外。”
“说!为什么平白无故打架?”杨文依怒气冲天,“人家杨成怎么招你惹你了!”
然后路延开始——沉默。
这是孟图南见过最装逼的挨骂反应了,杨文依说一句他就换个姿势,就差把‘不耐烦’三个字写脸上了。不配合的态度十分明显,杨文依问什么他都不讲话。
“到底怎么回事!”杨文依快没耐心了,“说话!”
气氛从紧张变得尴尬,路延完全不配合杨文依工作。
过于无奈,她只能挪开目光看了孟图南一眼。
收到班主任求救信号的孟图南叹了口气,心说自己估计上辈子是欠了路延一条命吧。这简直就是系统强制要完成的主线任务——帮这人擦屁股。
孟图南觉得自己认命了。
“老师,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当时杨成约我俩打篮球,但只差一个人,路延想去结果体委说人满了,后来就有了点口角……”孟图南讲得绘声绘色,“不是什么大事,误会误会!我全程看着呢,旁观者清,您得信我!”
杨文依当了二十多年老师,学生间那些弯弯绕绕的事心里门儿清,按照刚刚杨成含沙射影的说法,这事儿估计跟李小园有关,稍微一想就知道怎么回事儿。
原本是该好好说路延一顿的,可此刻边上一脸“我没有做错任何事你爱怎么样怎么样我无所谓”路延的不配合态度实在是……
杨文依疲惫地接了孟图南的台阶:“都什么时候还整天打球,像话吗!同学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这样!”
“不像话,太不像话了!”孟图南一脸懊悔,“我们一定好好下去反思!”
路延突然有些烦孟图南这幅嘴脸,他偏开了脸。
杨文依正想问他句话,结果看过去就是一张挂满不爽和嘲讽的脸,一副不乐意同流合污的样子。
“……”她只能把脸扭回孟图南那儿,“还有下次吗?
孟图南立刻表态:“绝对没有!我们都高三了,哪能天天不懂事给您添乱!今天的事儿是意外,完全是意外!”
杨文依看向路延,心想这小混蛋认个错服个软那就算过了,结果人家还是高高昂着头,一脸不屑的表情,仿佛还很不乐意被训。
“路延。”她火气也上来了,“还有下次吗?”
路延给她的回答是低头,看自己的手。
“……”她突然明白这小孩儿为什么转过五六七八次学了。
孟图南看杨文依脸色越来越难看,急得悄悄扯了扯路延衣角,满含暗示地说了句:“路延,不会有下次了对吧?”
路延转过头看了孟图南一眼。
看到对方眼里的焦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在给别人添麻烦。
纠结半天,路延蛮不自然地点了个头:“……嗯。”
杨文依全程看在眼里,心说算了,知道嗯一声都是难为他了。
她叹了口气,只觉得愁人。这性格以后怎么办?成绩好顶屁用,三锤打不出两个屁,拧得要死还不会服软,要吃多少亏才能长进。
“下去写个检讨。”她给了最终判决,“再有下次就请家长了,路延,好好想想你怎么答应我的。”
就这样,路延就开金口说了几个字,事情结束了。
走出去以后孟图南懒得理这鹿了,心想让他去班上自生自灭不管了。气冲冲走了几步,结果路延走得比他更快,腿长步子大几步就超过他了,也没跟自己说话的意思,走得那叫一个冷酷。
一阵怒火直逼脑门。孟图南忍不住在走廊里大吼了句:“走那么快要去投胎吗!说句谢谢会死吗!”
路延理都不理,脚步快得像是谁撵他似的,很快就消失在走廊尽头。
孟图南在原地思考了几秒人生才追上去,他完全没意识他们的相处模式已经变成了自己追在后面喋喋不休地追问、咒骂、说那些路延不爱听的废话,无论对方到底有没有回头看自己一眼。
人和人的缘分就是这样奇怪。他们似乎从开始就没变过,和幼时一样……路延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必说,另一个人就会本能地追上去……
那天是下了雨吗?孟图南追上去的时候感觉自己身体变小了,教室,走廊……全部被记忆碾为粉尘,再重组成一条河,一个古旧码头,一个孤单的、小小的背影站在那里,低头,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是谁?孟图南走上去,拍拍他的肩。
那人转过身来。看见那双眼睛的时候,好像有一个世界的门打开了。
“你是谁?”
不答。
“你叫什么名字?”
不答。
“你拿着什么?”
“石头。”
“拿石头做什么?”
“我想把太阳打下来。”他说,“把太阳打个洞出来,太阳就能和我的玉一样,我可以拿线把太阳穿起来,挂在脖子上……”
孟图南哈哈哈笑:“有意思!我们一起打!”
他们一起捡旁边的石头,对着太阳的方向丢。
“为什么你们这里出太阳还会下雨?”
那个小孟图南顺口答:“太阳雨,下不起,青蛙出来讲道理…这雨下不大的。”
打着打着,丢向太阳的石头准头不行,惊动了边上玩水的一群小孩儿。带头的那个冲过来,对着孟图南他们大喊:“他拿石头打我们!”
“咦…”随后跟来的孩子发现了什么,指着路延,“他也戴了平安扣,比小福的大!”
小孩心性,叫小福的不乐意有人和自己的东西一样。他煽动边上人:“打他们!”自己冲上去想抢那块翠得不行的玉。
一拥而上。孟图南挡在前面被推搡,只记得被一个小胖墩推了一把,他撞到石阶上——砰,好响,他头晕目眩。
砰——
画面被撞碎了,再拼补起来,眼前复原成熟悉的学校。孟图南急急忙忙追赶的脚步忽而停下来,甩甩头,面前变回熟悉的二楼走廊。
他踏出一步,看到路延在拐角处站着,兴许是在等自己。
见他来了,路延皱眉催促道:“快点,要上课了。”
“啊……”他喃喃答一句,急急忙忙地赶上去,“来了。”
孟图南心想,是,我上辈子一定欠了他的。
那年第一次见就是护着,往后又怎么跑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