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崇点了美式。宁宇本来想点焦糖拿铁,但阿崇说:“你要不要试下他们家的椰汁。”
宁宇以为阿崇会说,生病还是不要喝咖啡了这一类的话。想完他又分神去想,不知道感冒到底能不能喝咖啡。
但阿崇只是说:“他们家的椰汁很好喝。”
他们礼貌地分别付款,谁都没提一句我来请你。宁宇是因为感觉提出来或许唐突,阿崇……不知道阿崇怎么想。
室内冷气很足,宁宇坐下后又开始觉得冷,空调吹得他头疼。阿崇有一搭没一搭去翻桌上的杂志,偶尔看一看手机。
“你什么时候开始做导游的?”宁宇开始没话找话。
“大概两年前。”阿崇把杂志合上,黑色的iPhone在他手里上下翻动,他突然指了下宁宇敞开的包,“你出门还带电脑吗?”
“嗯。”宁宇把包往里侧放了放,“我在跟一个组做个项目,虽然出来玩了,但还是怕有什么状况要用到电脑和资料。”
“项目?”阿崇重复,“你做什么工作啊?不是刚毕业?”
宁宇从没觉得自己有这么不善言辞,反正跟阿崇解释的时候他有点结巴。可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国内双一的国家学科专业,成绩也不错,全国建模比赛、机器人比赛都得过奖,有这么难以启齿吗。
可能是因为阿崇很认真地在盯着他?那双眼睛很黑,形状很好看,全神贯注地看着你。肯定是因为这双眼睛太特别了,所以宁宇觉得自己心跳在变快。
“听上去很厉害。”阿崇评价的时候在笑,“我就不太喜欢读书,读书以外的事情我大概都能做得很好。”
店员把饮品端上来。宁宇摸了下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心想这杯椰子汁喝完,感冒可能又要加重一些。
结果阿崇突然说:“里面好闷,我们去外面坐吧。”
说完他就端起桌上的两个杯子,径直走了出去。
宁宇愣了两秒才抓起书包跟上去。
推开门后潮潮的热气扑面而来。此刻这热度让人觉得安全,无端给人一种舒适平和的错觉。
阿崇坐得闲散。他慢悠悠地往杯子里加了一块糖,捏着勺子搅拌,宁宇眼睛没地方放,就盯着阿崇的手看。他没有话题,想说些什么,可又无从开口。
“把你书包拉链拉好。”阿崇用勺子指了下宁宇的书包,“贵重物品要看好啊,别丢了东西回不了国。”
宁宇只能转头去整理那个被塞得乱七八糟的包。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塞在里面,书包拉链又有些不听使唤,他有些心烦,索性把东西掏出来重新整理。阿崇看到他掏出本书,问:“你还随身带书?我看看?”
本来要收回去的手也顿住了。宁宇犹豫了下才把书递过去,说:“来之前随便拿了本,就打算坐车的时候看看打发时间。”
阿崇挑着眉头读书名:“《刀锋》。讲什么的?”他随意翻着书页,去看宁宇用铅笔标在书里的小字。
“就是……讲美国的一个飞行员在部队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战友,战友后来战死了,他开始对人生觉得迷茫。复员以后他没继续念书,也不想工作,他想找到自己人生的答案,去了巴黎。”宁宇说得很慢,“我就看到这里,但我不太想接着看了。”
“怎么,写得不好?”
“不是,写得很好,就是……”宁宇尝试措辞自己的感受,“虽然文学作品没有不能用好的结局或不好的结局去评判,但我总觉得这个故事最后的走向是我现在还没办法认同和接受的。就类似……我在看还不属于自己人生阅历的一些东西,我怕看过以后会被影响太多。”
阿崇笑了一声,他摇摇头:“看个书要想这么多。”
宁宇把书接过来,说:“有吗。”
“有吧,跟你们书读得多的人聊天我都有距离感,感觉你们就喜欢想太多。”
宁宇默了下。接着他的电话响了,是父亲打来的电话。他敷衍了几句,那边一直在问他工作的事情,又阴阳怪气地说了宁宇几句,大致意思是说干嘛去泰国,小国家不发达也没什么好玩的,还要跟周嘉欣那个事儿巨多的女人去,还不提前打招呼,到了才跟他讲。
话题越来越偏,宁宇的耐心也快没了。他跟父亲讲的是上海话,心道阿崇大概也听不懂就没去边上接,结果讲着讲着宁宇和往常一样开始音量越来越大,有些不受控地变得心浮气躁。
挂断电话以后宁宇才发觉自己刚刚大概有点失态。
但阿崇看上去不甚在意。他小口喝着咖啡,对宁宇笑了下:“出来玩还要打电话跟别人吵架啊。”
宁宇下意识说:“……对不起。”
说完才觉得没必要道歉,但已经脱口而出了。
阿崇被他这反应搞得好笑:“干嘛对我抱歉,我是觉得你出来玩,就不要去想不开心的事情嘛,出来玩,放轻松。”
说完后他把手臂搭到桌上,微微靠近了些,去看宁宇的头发,等看得宁宇有些坐立不安时,才道:“诶,头发上有东西。”
宁宇擡头要去摸头发,但阿崇已经擡起了手。宁宇目光只能放在阿崇的脸上,奇怪的是阿崇也在看他。
他们对视着。
视线里阿崇的笑变得狡黠了些。
宁宇有种被那个目光融化的错觉。天气太热?头脑发烧?怎么这么热。他觉得有一团火在靠近他的大脑,越近就越不舒服。
那只手摸了一下他右边耳侧的头发。等宁宇眨了下眼,他看到那只手停在自己眼前。
阿崇的手指骨节分明,形状好看,正握着一朵纸做的花。
阿崇看到宁宇呆住的样子,又笑了。他晃了晃那朵纸花,说:“给你变个魔术,不要不开心啦。”
宁宇半天才找回声音:“……你什么时候折的?”
阿崇还在轻轻晃那朵纸花。
在阿崇的笑容里宁宇找到了可以形容对方相貌的只言片语:笑起来的时候像拉开的汽水,有泡泡冒出来。长相带着野气,自由散漫。
“你打电话的时候啊,用餐巾纸折的。没人陪我聊天,很无聊啊。”阿崇撑着头看他,示意宁宇接过那朵花,“送你一朵花,希望你在泰国的每一天都开开心心,结束旅程后给我打好评哦。”
“你还会魔术呢……”
“好玩嘛,以前无聊的时候就学了下。不要?”阿崇摇了摇那朵纸花,“不要我丢掉咯。”
只犹豫了一秒宁宇就接过了那朵纸花。或许不叫犹豫,宁宇只是觉得停顿那一秒能证明自己有经过思考。
结果抽出那朵花后阿崇手很快又探向了宁宇左侧的耳发。
大概是摸了下他的头发,有擦到耳侧的皮肤,手一瞬就收了回来。他动作很快,宁宇被搞得云里雾里的,也没敢动。
等那只手再回到宁宇眼前,这次阿崇掌心里,躺着一枚硬币。
“第二个来自曼谷导游的魔术小礼物哦,幸运硬币。”阿崇把硬币合在手掌,笑得明朗,“这是中国的一元硬币,之前的游客送我的,我的收藏,今天送你吧。不过你先猜猜,掌心朝上的是数字还是图案。”
宁宇被阿崇的表情逗笑了,他放松了些:“那猜到数字会怎么样,图案会怎样?”
“猜到图案就……你就会有财运。”阿崇煞有介事地,“猜到数字就有桃花运,怎么样?”
魔术不算高明,但出现得恰到好处。游戏不算好玩,只是阿崇做这些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魅力。他似乎了解你的所想,也能给人最好的反应,让你觉得舒服。
最难得的是他言语举止虽然总有些暧昧,但实质并不轻浮,你甚至会觉得,自己在被他认真地关注。
猜硬币没什么意思,拿着硬币的人有趣。
宁宇假装淡定地喝了口椰汁,他瞅了眼手边那朵纸花,才道:“……那我猜是数字吧。”
阿崇挑眉看他:“哦,很期待有桃花运?”
宁宇努力挤出很随意的语气:“期待啊,在国内没有遇到合适的人,说不定我在这里能遇到。”
阿崇哈哈笑:“这么随便啊。”
“你情我愿的事情,说不上什么随不随便吧。况且要是能有一场艳遇,那可比去看大皇宫有意思多了。”宁宇指了下阿崇合着的手掌,“快开吧。”
阿崇哦了声,他手还紧紧合着,像是在紧紧按着潘多拉的盒子,不让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跑出来飞进宁宇的大脑里。
毫无来由,宁宇觉得自己在出汗,他被阿崇盯得……
“快开吧。”他忍不住小声催了句,“别卖关子了。”
阿崇又似笑非笑地看了宁宇一会儿,才慢悠悠地把手掌打开。
手心里是空的,硬币不见了。
宁宇怔了下,失笑道:“魔术还没结束啊……你别当导游了,去做魔术师吧,女孩子肯定吃你这套。”
阿崇说:“只有女孩子喜欢,男人就不喜欢吗?好伤心啊。”
宁宇一怔:“……也不是吧……看情况。”
阿崇很自然地把话接了下去:“这样啊,那你吃不吃我这套?”
这句话不是疑问的语气,更像是陈述句。陈述句怎么也这么暧昧不清?
风潮潮的,吹来咖啡和阿崇的味道,宁宇头晕眼花。是不是早上吃的感冒药起效了?好巧不巧现在起效?他脑袋晕晕的。
尴尬的时候就喝水。宁宇擡起杯子喝了口椰汁,才模棱两可地说:“魔术很棒。”
阿崇笑了下,一口喝干杯子里的咖啡。他仰头的时候宁宇看到他翻动的喉结和棱角分明的下颌,阿崇放下杯子前,宁宇移开了目光,去看边上路过的一对白人情侣。
那对情侣穿得清凉,手臂搅在一起,男生手里拿着个椰子在喂女朋友喝。女生垫脚喝饮料的时候,男生俯身去吻对方的额头。店里面在放听不懂的泰文歌,咿咿呀呀的,旋律挺好听,让人昏昏沉沉的气氛。
静了一会儿,宁宇才问:“硬币被你变走了,那我的财运和桃花运都没了吗?”
阿崇笑,“把你的杯子擡起来看看。”
宁宇回过神来,擡起了自己的杯子。
玻璃杯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一元硬币。面对宁宇那一面的是阿拉伯数字,1。
宁宇这次是真的有被惊艳到。他说:”你真的很厉害,什么时候放到这里的啊!“
“告诉你就不叫魔术了,干嘛一定要知道。”
宁宇不吝啬称赞:“厉害!看来我真的要有桃花运了!”
可阿崇却一脸惋惜,对宁宇说:“唉,你怎么会想要1呢。我的话就会想要菊花那面诶,想发财。”
说的人或许无意,也可能有意。但无论阿崇本意如何,总之这话放到宁宇耳朵里变得无比奇怪。
他看着面前硬币上的那个1发了会儿呆,脸慢慢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