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周白焰赶走以后,温冬躺到沙发上,开始想李莎莎的事情。
她想了没多久,感觉周白焰那张带着点震惊、委屈和不可置信的脸,老是不停地跳出来,烦死了。
温冬心烦意乱地喝了口水,感觉自己需要找点别的事情做来分下心。她打开手机,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在某乎发过某个帖子。
点进去之后她吓了一跳,她之前匿名发过的那个倾诉贴,居然已经有500多条回复,点赞破千了。
她有些狐疑地打开评论区——
点赞最多的那条评论是:
匿名用户(发帖人):“真的要说名字吗?他姓周。”
是她发的,回复别人的评论。
点赞第二的那条评论是:
“姐妹,这种情况建议你说下那位的名字呢亲亲。”
就是她所回复的那条评论。
有趣了。
温冬心里感慨网友真的吃瓜不嫌事大,她发个小破贴都能盖这么高的楼,都这么闲吗?她点进去看那条她回复别人,却被点赞最多的评论后面的回复——
——“周白焰?”
——“楼上的说话注意点,抱走我们哥哥,白鹰CP团还有三秒到达战场。”
——“楼主是高级黑想出名吧,碰瓷周白焰?”
——“难道是周旗?”
温冬看了半天评论,深觉网络世界实在混乱。后面的评论基本变成了周白焰的粉丝,还有他的什么CP粉来骂她,说她碰瓷,说她意淫她们哥哥,说她不要脸的。
其实温冬这时候是该一笑而过,删帖走人的。
但是,她是一个认真严谨的人,非常讨厌被人家质疑。
她没有说谎,只是想在网络世界中得到热心网友的精神支持,给她一些解决问题的灵感,这很难吗?
毕竟众人拾柴火焰高,为什么现在变成了众人拾柴要烧她?
温冬第一次网上被迫撕X,气得有点脑仁疼。忽而间,一个恶毒的念头在温冬脑里油然而生。
反正也没有人知道,这个匿名用户是自己。
温冬对着手机轻笑,突然觉得自己的烦躁有了一个发泄口。她点击回复评论,开始编辑内容——
——“他是谁不重要,朋友们,请你们理智追星,明星没有你们眼中看到的那么完美,他生活里也是个普通人。我认识他的时候,他也仅仅是个数学只考50多分的高中生,老是打瞌睡,脾气还不太好。我不想出名,也不想红,现在不是我要碰瓷他,是他来纠缠我。”
——“你们的神仙哥哥,也不过如此啊,有什么好吹的。”她最后学着评论里的语气,发了一句。
等发完以后,温冬觉得心里爽快了很多。
但是过了没有三分钟,她又开始有点后悔。
温冬越想越烦,重新拿起手机开了锁,又在评论里面加了一条,“你们怎么就是不相信我说的?我好好地来跟你们倾诉,你们还来指责我,我现在是真的很纠结要不要再跟他有交集。”
她自以为自己姿态已经放得很低,大家应该要被她感动,正二八经地给她出出主意,好好分析下她该怎么办了。结果才发出去没多久,回复就让她彻底放弃相信网络世界。
——“楼主,别演了,假得我想举报你。行行行,就当你说的是真的,那你快跟周白焰结婚吧,我们等着看你上热搜啊。”
——“姐妹,醒醒吧,天亮了,白焰哥哥是顾英的。”
……
温冬深吸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出来,发出去:
“行,你们等着。”
————
到了约定的时间,周白焰这次准时来敲门。
他这次很有礼貌,“现在是3点了,不早不晚。”
温冬看着他,心里冷笑。
呐,这就是你们的神仙哥哥,有多了不起,还不是来早了要在楼下等一个多小时。
温冬没看出来他脸上有赌气的感觉,就是语气有点别扭。
她请他进来,周白焰却还是站在门口,看了看她脚下的拖鞋。
“怎么了?”温冬问他。
“以后我会经常来。”周白焰的声音很轻,“你能给我准备一双拖鞋吗,就把我当一个经常来的客人,那双拖鞋专门留给我。”
温冬扶着门把手,愣了几秒。
“嗯。”她看着他,“我下次给你准备一双,先进来吧。”
呐,你们的神仙哥哥自己跟我撒的娇,我可没有拿刀架在他脖子上让他这么说话。
她说完,没看周白焰的表情,自己走向了客厅前的书桌。
周白焰一直盯着她的背影。
背对她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真的很委屈。
等两个人都坐下,温冬摊开自己的记事本,周白焰又冒出来一句,“我渴了。”
温冬动作停了下,看他一眼。
“矿泉水可以吗?”她起身准备去给他拿。
“你今天为什么不给我糖水?”周白焰突然开口,语气有点委屈,“我不想喝水。”
温冬重新坐下了。
呐,你们的神仙哥哥哭着闹着要喝我做的东西,幼稚得要死,我可没有在水里面给他下药。
“我今天很忙。”她换上自己专业、冷静、温和的样子,“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先开始好不好?”
周白焰没说话。
温冬低头,忽略掉他的小情绪,把记录册翻到属于周白焰的那部分,又看了看他的脸,指着自己眼周的部分问他,“你黑眼圈有点重,最近睡得不好吗?”
他脸色不太好,太过苍白,感觉很颓靡。
好像从见他开始,他一直精神都不太好的样子。
“其实还好,这些年也没有刚出道的时候那么忙。”他语气有气无力的,像是被家长逼着写作业的小朋友一样闷闷不乐,“就是单纯睡不好。”
“聊一聊吧。”温冬耐心地继续鼓励他说。
“嗯。”周白焰心不在焉地,也不擡头看她。
失眠是他最初被安排来心理咨询的目的。
他睡不着。
“大概是从前年开始的吧,我不记得具体是从哪里天开始的了,那段时间我经历了一些事,家庭也是,工作也是。反正那时候开始就睡不好,开始喝了一段时间酒,不喝醉根本睡不着,后来因为工作原因没有喝了,但是开始吸烟,吸得蛮凶的。”
他讲得很平淡。
温冬打量着他的表情,“有试过什么办法让自己睡着吗?”
“一开始没有,大家都说我是压力太大了,给我放了一段时间假,让我出去休息。”他吐了口气,“然后我去美国休养了一段时间。”
“在那边没有看医生吗?”
“请过两个。”周白焰回忆起那个两次治疗之后跟他发出性讯号的男医生,和另外一个满嘴专业名词的老医生。
“经历不太愉快,后来是一个人休养。睡得时好时坏,后来回国之后,实在没办法,就开始吃安眠药,那药对我来说副作用太大,陆陆续续吃了两个月,睡是能睡着了,但是起床之后身体会很不舒服。
去看医生,医生说我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因为副作用太大,建议我别吃药,然后建议我……看一下心理医生。”
温冬把这些都记录下来,“我也不建议你吃药,睡眠不好这个问题,原因一半生理一半心理。能说说睡不着的时候的感受吗?”
周白焰想了一下,“……吵。”
“嗯,具体说说。”温冬放缓声音。
“就是……”他说的特别慢,“特别吵,我觉得特别吵。白天我老是精神不好,周围的声音让我觉得自己要爆炸,很焦躁……很不舒服。回到家里也是一样,明明没有什么声音,很安静,但是我就是睡不着,我感觉自己很神经质,一点点声音我都会很紧张,很难受……”
“睡不着你会做什么?”温冬静静地看他,眼神示意他说。
周白焰擡头看着那双眼睛,觉得挺奇怪的,她的眼睛很平静,莫名地,传达给你一种你可以信赖她的感觉。
“睡觉的时候,我会听自己的心跳声。”他低下头,说,“心跳声有时快有时慢,太快和太慢我都觉得喘不过气来。去医院检查过,医生说没有任何问题,是我的心理作用。我发现,睡觉的时候,如果那天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我就会睡得好一些。”
温冬点头,一边记录一边说,“失眠的人,都会下意识地去关注自己身体的某个部分的微小的变化,情不自禁地去放大你的感知能力。像我以前失眠的时候,我会不停地眨眼睛。你知道可以从眨眼看出来一个人是不是假睡,所以我晚上总是很紧张,不停地眨眼睛,想让自己停下来反而愈演愈烈。现在,你还在吃药吗?”
“会隔几天吃,特别第二天要工作的时候。”
“褪黑素吃过吗?”
“吃过,没用。”
“好的,我了解了。我给你的建议是,和医院医生的意见一样,停止安定成分药物的使用。”她在本子上记录下他的情况,“从今天开始之后就停止使用,我会跟你的助理、经纪人说明情况,以后不再给你开药吃。”
他皱着眉点点头,又觉得不对,道:“第二天有工作的话,睡不着会很麻烦。”
温冬擡头挑眉,“吃到最后要变成傻子了,你要相信我,我们可以先试试别的办法,你要相信你自己可以做到一些事,任何时候,你都对自己有主动权。”
她用手里的钢笔敲了敲本子,像老师上课敲黑板一样。
周白焰跟她说话总有种跟班主任教导主任校长一类人物说话的感觉……但你一看那张脸,就觉得那种奇妙的违和感……
他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长相、说话、气质都平平淡淡的,但是那轻飘飘的眼神里面,又像是有万水千山的重量。
温冬还在继续说:“我建议你,不管再忙,每天抽时间,腾时间出来30分钟,进行有氧运动,睡之前喝一杯温牛奶,饮食方面吃一些助眠的食物,有条件泡个澡。跟你的助理沟通一下,不行的话,我去说。”
周白焰心想这些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刚要反驳,温冬把刚写好的注意事项撕下来叠好放到他膝盖上,他赶紧用手按住不让纸滑下去。
他扫了一眼,她甚至还标注了什么食物有益睡眠,和房间的湿度,卧室寝具的风格……
温冬接着说:“你或许会觉得自己在看健康问答节目,我说的都很好笑对吗?事实上,如果你自己一直做有益睡眠,有益健康的活动,那不管是否真的有效,你的潜意识会告诉自己:我付出了一些东西,身体应该会给我回馈。这种期待感是隐形的,你会在心里说服自己--我做了这些,我会好起来,我能睡着的。”
“可是,如果真的没有用呢?”周白焰皱眉,“徒劳而已。”
温冬交叉双手,“所以你在开始之前就放弃了期待。我感受到,你是一个对自己悲观的人。”
温冬无意识地用钢笔在本子上划着圈。
本子上写着‘表演型人格’,她用的是英文缩写,然后下面写着‘自我障碍’,都在后面打了问号。
周白焰笑着问她:“我看起来很悲伤?”
温冬点头:“不是看起来悲伤,是我感觉到的你,有点悲伤。”
她把第一个词划掉了,只留下了自我障碍。
周白焰皱着眉头,打量着她,很认真地看着,像是在看什么很稀奇的东西一样,带着探究。
他收回了目光,扬了扬手里的纸条,“我会试试的。”
温冬想了下,“我想分享一个方法给你……打个比方,你可以把心跳声当作是一首乐曲,想成是你的身体给你的讯息,心跳声快的话,那就是欢快的进行曲,心跳慢的话,那就是悲伤的咏叹调。接受这个讯息,当成听一首身体演奏的音乐,去享受它,而不是和它敌对。”
周白焰听得认真,“我会试试。”
温冬继续问,“睡眠不好的话,会不会经常做梦?另外,你有经常做并且印象很深的梦或者最近能记住的梦吗?”
周白焰一边想,一边捏自己的手指,“是有一个。”
温冬拿起了钢笔,“详细说下吧。”
“其实……是个很奇怪的梦。”他微微低着头,“我好像这几年会经常做这个梦。梦里面我像是一个幽灵,一直在飘,一会儿在海上,一会儿在看不见尽头的公路上,一会儿在树林里,场景经常变,但是周围都一样黑。我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又像是在被什么追着走,我一直觉得喘不过来气来,等到最后醒之前的一幕,我会停在一个……类似雕塑之类的东西前面,我看不清楚,但是我总觉得那东西很可怕。然后我会惊醒。”
他喘了口气,温冬注意他的手收紧了,他有点紧张。
“醒过来的时候我心跳会很快,满身是汗。”
温冬记录完,放下笔。
“那个雕塑……现在回忆的话,你能给一个大概的形容吗?”
周白焰想了下,用手比划着,“方形的,不高,但是……我会觉得很恐怖。”
温冬听完,抱着手想了下,对他笑了下,“我去拿点东西,稍等。我回来之前,你可以想一想,自己梦里的恐惧,对应的是你现实的什么压力,我回来跟你讨论。”
她起身离开了客厅。
周白焰看着她的背影不见,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在眼前不见的时候的感觉,和做那个经常到来的噩梦时,一模一样。
焦躁。不安。
他看着她的钢笔,小声默念着,快点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