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源一直没说话,他静静地听她叙述。
蒋意说完,低头,她很久没有听见谢源说话,于是她撑起胳膊稍微坐起来一点儿,然后她看到他沉着脸抿着嘴唇一副肃穆的模样。
他看起来比她更加在乎这件事情。
蒋意轻轻弯了弯眉眼,她整个人扑在他的肩膀上面,伸手捏住他的嘴巴,拇指牵着他的嘴角用力地往上推,给他在脸上摆弄出一个强行的笑容。
“谢源——”她娇嗔道,“我把这些事情告诉你,不是要让你陪我一起难过的。”
谢源低低地应了一声。
“我是想要让你能够偶尔提醒我一下,不要太心软,尤其不要对蒋吉东太心软。”
谢源仰头看她,感到心疼。
他说好。
他其实很想告诉她,就算她会心软也没关系,这都是人之常情。他只希望她能够开心。
蒋意重新倚进他的怀里。她磨磨蹭蹭地玩着他的手指。
谢源的困意一阵阵地涌起来。他由着她把他的手掌翻来覆去地捏捏摸摸。过了一会儿,谢源手里没有动静了。他垂眸往下看,蒋意已经安静地睡着了,小拇指勾着他的手心,停在他掌心的纹路上面。
她很棒。哪怕经历了很多难过的事情,但她依然好好地长大了。
他为她感到骄傲。
蒋意被一阵手机振动的动静吵醒。她动了动手指,凭着本能去摸索那个烦人的手机。手掌伸进毛毯底下,触碰到身边贴着的热源,没等她有什么动作,手腕猛地被按住。
谢源防守及时。
他低头沉沉地看她一眼。
蒋意发出嘤咛:“是谁的手机在响呀。”
是谢源的手机在响。
付志清打来的电话。
早晨五点四十分。他还真会挑时间。
谢源把电话摁掉,又把手机调成勿扰模式。
付志清锲而不舍地继续往他手机上打电话,有一种必须要把电话打通的势头。
谢源掀开毛毯,准备换个地方接电话。他打算接完这通电话就把付志清拉黑。
蒋意抱住他的腰,脸颊慢吞吞地蹭过来,像小猫似的,本能地遵循肌肉记忆跟他撒娇。
“外面好冷的,你别出去了。”她说,“你就在这里接电话吧,你不会吵到我的。”她的眼睛微微睁开一点儿,眼睫毛上挂着一点儿柔柔憨憨的雾气。
她对他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脸,嗓音还没彻底醒来,甜甜又沙沙的:
“除非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电话。”
谢源失笑。他哪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电话?
她这是在给他设陷阱呢。
看起来她今天心情不错,没有昨晚那股小可怜的劲儿了。
他俯身捏住她的鼻子,以示惩罚。蒋意昂昂地仰头乱咬。
谢源接起电话。
付志清一大早打电话是想要搬救兵。
Query公司的在线模型库从凌晨三点开始出现大量错误信息,疑似遭遇大规模网络攻击。运维工程师发现了这个情况并且试图马上着手处理,但是他们很快意识到他们恐怕没有能力解决,所以立刻打电话向付志清汇报。
付志清从睡梦中骤然清醒,火急火燎地从床上跳起来,他在电脑前面蹲了半个小时,同时在元老骨干群里面薅人起来帮忙,他都快把屏幕盯穿了,但是仍然没有找到问题出在哪里。
他只好来找谢源。
吵醒谢源睡觉,付志清已经准备好接受狂风暴雨的轰炸。
哪怕挨骂都得打这通电话。
“抱歉抱歉,谢神,我知道这会儿实在太早了。但是事关公司的模型库,真的火烧眉毛,十万火急,你能不能帮忙一块儿看下问题。”付志清小心翼翼地一口气说完,然后等谢源开口骂人。
谢源确实想骂人。但是他深吸一口气忍住了。
算了。蒋意还要睡觉呢。
他的手掌落在蒋意的脑袋上面,有一下没一下地安抚着,他知道这样哄她入睡最快。而且他也挺喜欢像这样摸她的脑袋,她的后脑勺实在特别圆特别漂亮,能够让他已经积攒到顶的起床气慢慢消解掉。
谢源告诉付志清:“我现在人不在B市。你给我描述一下大致的情况。我帮你想想。”
付志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有骂人,只有平和的言辞。
谢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太阳这是从西边出来了?
不对。今天的太阳还没出来呢。
付志清把遇到的问题迅速地描述了一遍。
蒋意没睡着,她擡起脑袋望着谢源。她看到他的下巴上面冒出一层青青的茬儿,说实话这很吸引她,是另一种模样的谢源。尤其当他此时沉着脸听付志清讲话的时候,他的表情严肃,眉眼之间微微透出一股成熟又性感的气质,好像已经不再是刚刚走出大学校园的青年。
她想要他在这样的清晨,深埋在她的颈窝里面,低哑着声音跟她说私隐的情话。
想想就觉得很绝。
她微微撑着上半身想要起来。
谢源对视上蒋意的眼神。
他感觉自己能看穿她脑袋里面装着的想法。
他按下她的腰,眼神抚过她的脊背,示意她乖乖的不要乱动。
蒋意难得听话,她自觉地和他保持距离。
客厅里面很安静,电话的语音质量也很高,所以付志清的声音很清晰,足够蒋意和谢源两个人都听见。
付志清说完最重要的部分,然后他开始讲从最初运维发现问题到现在的这两个小时里面,他们都做了哪些事情。
但是这些内容不重要。
蒋意拉了一下谢源的手指。她小声地问他:“你为什么没有骂他?他吵醒了我们睡觉诶。而且你不是有起床气的嘛?”
谢源反过来捏住她的手指。
付志清在电话那头瞬间石化了。
他听见手机里面传出来女人说话的声音。
一清早,谢源的身边有一个姑娘。
付志清后知后觉,他是不是打扰到谢源办正经的事情了?
付志清噤声了,默默地在心里敲木鱼赎罪。
完蛋了。
谢源拍了拍蒋意的后背,示意她乖乖闭眼睡觉,然后他留意到付志清那边突然没声了。
谢源:“继续说下去啊,怎么不说了?”
付志清:“……”他总感觉谢源马上要发飙了。
“算了。谢神,你……你要是不方便的话,我……我自己再想想办法吧。”付志清退缩了,他闷头觉得有点儿委委屈屈。
谢源马上明白,付志清是听见蒋意说话的声音了。
他顿时觉得有点儿好笑,又有点儿无奈。他扫了一眼蒋意,好像在说:
你看,把人家给弄自闭了吧。
蒋意坐起来,轻哼一声。
她又不是故意的。是他的朋友自己想多了。
蒋意试图证明自己没有在捣乱。于是,她一本正经地对谢源说:“他们是不是遇到FDI攻击了?”她刚刚有听到付志清描述的错误情况。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付志清在电话那边听得清清楚楚。
FDI攻击。
付志清他们排除原因的时候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不过付志清和运维组的人都觉得,目前的错误信息里面反映出来的模式特征对不上FDI攻击的常规特点,所以没往这方面继续想。
蒋意:“我之前有看到过使用隐匿手段来隐藏FDI攻击的方法,会让服务端无法识别出攻击类别,绕过检测安防。你应该还有印象吧。”
谢源点头,蒋意曾经把那篇论文发给他看过,他记得里面的细节。他也觉得蒋意的想法应该是对的。
他告诉付志清:“你给我开一个端口,我上去试一下。”
付志清说好。
谢源想起什么,又跟付志清补充:“别用公司的邮箱地址发。”
付志清很快把端口权限给谢源。
谢源挂了电话。但他这次来S市只带着自己的工作电脑。
他看向蒋意:“你这儿有电脑吗?要私人电脑。”
蒋意白了他一眼。
废话。当然有了。她也是靠这个吃饭的。怎么可能会没有?
她翻出来一台几乎全新的顶配的笔记本电脑,处理器芯片是去年发布的新款。
谢源马上开始处理Query公司那边遇到的麻烦事。
十五分钟之后,谢源锁定到错误。他马上给付志清打电话。他远程能做的事情并不多,主要还是得靠他们在B市那边的人手处理这个问题。
付志清咬咬牙,哪怕讨人嫌他也要勇敢地问:“谢神,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谢源看了一眼洗手间的位置,蒋意站在镜子前面正在刷牙洗漱。
“我暂时不回来。”他说,“我这边有些事情。”
付志清恹恹地说好,又跟谢源道谢:“等你回来,我一定请你和你家里那位吃饭。”
谢源:“她叫蒋意。”
付志清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谢源耐心地重复一遍:“我的女朋友,她叫蒋意。”
付志清连忙哦了两声:“好好。你和蒋意回B市,我请你们吃饭。”
谢源嗯了一声。
蒋意刷完牙洗完脸,整张脸白白净净的,但是眼皮和脸颊看起来都有点儿肿肿的,可能就是因为昨天蒋吉东的事情让她掉过眼泪,现在还没消下去。
谢源觉得挺可爱的。
她不满地瞪他:“哪里可爱了。”
“那我给你切两条黄瓜片敷眼睛?”
蒋意直接一个抱枕丢过来。
她马上敷一张面膜急救。
谢源过去刷牙洗漱。蒋意就坐在旁边的台子上面。谢源看着她穿着毛绒绒的兔耳拖鞋,白皙的脚踝晃呀晃。
她的手指按着眼眶消肿,忽然她说:“我们待会儿就回B市吧。”
谢源含着一口牙膏沫,他擡头看她,有点儿疑问。
她不想留在这里陪她的父亲吗?他以为她肯定不舍得走了。
蒋意认真地说:“我们回B市吧。你的朋友需要你帮忙。而且我也不想留在这里了。”
谢源注视着蒋意的脸,可惜她的脸上敷着面膜纸,他看不到面膜下面她真实的表情。
这是她经过深思熟虑做出的决定吗?
谢源不希望她草率地对待这件事情。
说得难听一点,胰腺癌晚期,人可能说没就没了。如果真的发生了一些诸如此类的事情,蒋意以后回想起来,她会后悔吗?
后悔的情绪往往会引起更大的难过。
蒋意像是猜到谢源在想什么,她摘下脸上的面膜纸,露出她原原本本的脸庞,她的脸上写着坚定:“我想清楚了。我们回B市。我不要留在这里。我要回去工作。”
谢源迅速漱口,然后他还想说什么,蒋意伸手捏住他的上下嘴唇,手动给他闭麦。
“我们说好的!”她微微撅起嘴,“你要负责督促我,让我不要太心软。”
谢源无声地叹息。他说好,然后揽住她的腰把她从洗手台上面抱下来,拍拍她的腰,“我去订机票。你去换衣服。”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