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意擡头。她专注地看着他。手指摸索着前进,直到与他十指相扣。然后她朝他笑了下。
时间的流速仿佛放缓了。
谢源将她的手掌包裹住。
两个问题的答案好像没有那么重要了。
她在他的怀里。只要他不放开她,她就不会离开他。不是吗?
他垂眸,静静地看着她干净的眼神。
她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没关系。
“谢源,你不用担心我。”她的脸上露出骄傲的神情,像小孩子在期待表扬,“我跟我讨厌的哥哥搏斗,我从来没有输过他。”她着重强调自己的不败战绩。
谢源抚上她的脑后。
他知道。
他刚才并没有亲眼看见她搏斗的模样,但是他有听到她的声音。她搏斗的时候声音既坚决又冷静。
那个声音里面呈现出的力量,都完全不像她了。
从谢源认识蒋意的时候开始,他觉得她就是一个标准的公主病。
可是现在看起来,好像事实并非如此。
他以为自己很了解她。其实不是。
在她的性格里面,有一些更为坚强的属性,不同于她表面公主病的样子。
这是好事。
哪怕她可能会因此而没有那么依赖他。
他尽量压下心里那种像是受到冷落的感觉。
谢源拉着她的手,揣进自己的外套口袋里面。
蒋意随他上楼。
这明明是她的公寓,她却让谢源按密码开门。
还好。至少此刻她还是一个做什么事情都喜欢依赖于他的公主病。
谢源乖乖输密码的时候,蒋意开始叙述一个冗长无聊的故事。
“那个哥哥他和我同父异母。他叫蒋沉。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面,我讨厌他,每一年的生日我都只许一个生日愿望,我希望他可以立刻从我的世界里面消失,再也不要出现。”
“谢源,你知道吗,我家里超级有钱的。”
谢源扭头看她。他看见她的脸上写着【不要觉得我在胡说八道】的表情。
与此同时,他把大门打开。
蒋意走进去,一边脱鞋一边继续说下去:
“我爸我妈是生意联姻,他们两个没有感情基础。据说一开始他们没打算要生一个共同的孩子,而是达成了共识,他们等着各自羽翼丰满,然后就对这桩由父母促成的包办婚姻说F**K。”
“但是两个人相处久了,居然也能产生真实的感情。有人管这叫先婚后爱,对吧。他们相爱,然后就有了我。”
“小时候我真的过得很幸福。我觉得可能很难找到一个小朋友,童年能够过得比我还幸福。”
“我八岁那年,我爸把蒋沉带回家。蒋沉比我大五岁。他出生的时候——”
蒋意停顿了一下。
“不对。这样说不够准确。应该说,他在他妈妈肚子里的时候,我爸我妈已经结婚了。”
“虽然那个时候,我爸我妈还没有相爱,他们还处在那段所谓的‘互不干涉彼此私生活’的自由时间里面。”
“所以这件事情它一下子变得非常恶心。你能明白吗。谁都能给自己找到道理。当我爸我妈身边的人试图参与进来、帮忙修复这段婚姻的时候,一些人觉得我爸做错了,而另一些人觉得我爸没有做错。”
“我爸认为自己做错了。但他说他不想离婚。”
“我爸跟我妈说,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在外面有这个儿子。直到蒋沉的妈妈病得快死了,才辗转托人告诉他,蒋沉的存在。”
“他还跟我妈说,他当时有做保护措施。”
蒋意把情绪压在眼底。
“你看,男人为了不离婚,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
“我妈她不想继续牵扯在这些恶心的事情里面,所以她坚持离婚——”
当蒋意向谢源叙述这个故事的同时,她觉得自己像是又一次被拉回到十几年前,再次经历那个状似普通的早晨。
那天,赵宁语难得出现在蒋家别墅,提出这天由她送蒋意去学校。蒋吉东当然不会拒绝她。
蒋意记得,自己很高兴,因为她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过妈妈了。
“我以为,妈妈肯定会争取我的抚养权。”
但是在车上,赵宁语一边给她梳麻花辫,一边平静地说:
“蒋意,你以后跟你爸爸生活,好吗?我没有精力照顾你。”
谢源沉默地凝视着蒋意。他看见她轻轻地眨了眨眼睛,这次她没有眼泪。
“所以,我主动提出说要跟爸爸。我爸并不知道这背后的缘由。他不知道其实我当时很想跟着妈妈。”
“我妈跟我是这样说的。但她授意她的律师在整个离婚谈判的过程中都始终强调,她要我的抚养权。这是她给我爸设的圈套。我爸以为她放不下我。他以为他只要能留住我的抚养权,就还能有机会和我妈重新开始。”
谢源将她拉入怀里。
她擡眸看着他。
“所以我最讨厌什么先婚后爱的桥段了。”
“要我说师姐就不应该跟凌聿学长结婚!”
谢源猝不及防,没预料到蒋意会突然岔开cue到景孟瑶和凌聿的事情。
他点点她的额头,提醒她不要跑题。
蒋意却把他的手指拽下来,毫不犹豫地咬了一口。
她咬得很重。
谢源脸色不改。他抽了一张纸巾,把指尖她咬出的水痕擦掉。他拍拍她的腰,示意她可以躺下来,脑袋枕在他的腿上。
他觉得,此时此刻无论他做什么,都很难带给她真正的安慰和疗愈。
但是他仍然想要为她做什么。
他的手指缓缓地抚上她的额头。他轻轻按着。从额头开始,一点一点往后,指根没入她的发间,试图为她缓解紧张的情绪。
姥爷常常会这样照顾姥姥。满头花白的老人,如此相濡以沫,这是经过具像化后的爱情。
谢源按了一会儿。
蒋意感受到一阵阵熨帖的暖流,由他手指落下的位置传进她的大脑神经。
很舒服。
她的眼里渐渐蓄起密密的酸涩的感受。
她扭头埋进他的怀里。
“谢源,你可以偶尔叫我宝贝吗?”她轻轻地提出请求。
谢源低头看她。
宝贝——
当然可以。
他曾经以为他不会用这种称谓来称呼自己的另一半。
当一个具象的爱人来到他的面前,这些所谓的原则,又很容易都烟消云散了。
蒋意勾住他的手指,握在自己的手里。
她垂下眼睛:“我知道,对你来说,可能这样太肉麻了。但是这对我很重要。”
此刻她似乎格外善解人意。
“我想听你这样叫我。特别是在你每一次把我紧紧抱在怀里面的时候,我想听到你叫我宝贝。就像我真的是你的宝贝,多少钱都不换的那种。”
“在这个世界上,可能只有你有资格叫我宝贝了。”
谢源忍住想要立刻叫她宝贝的冲动。
他问她为什么这么说。
为什么只有他可以叫她宝贝?
“因为我爱你。而你也爱我。”蒋意认真地说,“我遍历了身边最亲近的人。好像真的只有你符合这个条件。”
“我爸也许爱我。但我不爱他。”
“我爱我的妈妈。但她可能没有爱我那么多。”
“只有你。我爱你。而你也爱我。”
我爱你。而你也爱我。
谢源从没听过这样的情话。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丝的妄念。这一刻,他真的很想彻底地把她变成自己的,哪怕这么做就违反了他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认可的价值观。
她不知道她说的话能够让他瞬间产生怎样多的满足,又随即而来催生了怎样无底的贪欲。
谢源将手臂置于她的身后。他揽起她的腰肢。他摩挲着她的唇,眼里的情愫浓重得像雾色,可他却迟迟没有吻下来。
他比她清楚,如果此刻他俯身吻了她,那么今晚恐怕不只是一个吻或者很多个吻就能结束的。
他想要。
但更希望这件事情能够自然而然地发生在未来既明的时候。
谢源俯身,他抱住她,抱得很紧,仿佛想要把她揉进血肉里面。
“蒋意。”
他的嗓音微哑,烙在她的耳边。
“意意。”
“宝贝。”
他第一次如此亲昵地唤她。
他们就这么亲密地相拥着,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分享一张毛毯。沙发非常宽敞,但他们偏偏挤在一起,要紧挨着。蒋意把脑袋枕在谢源的怀里,她已经很困很困,连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但是她依然有好多好多话想要告诉他。
她的家人,是她的人生里面没有办法割掉的一个部分。
他们甚至不像阑尾,造成麻烦的时候就能动手术请医生把它割掉。
她必须与他们永远地纠缠在一起,直到生死将他们分离。
她希望谢源知道,他选择的她,有着怎样的过去。而这些过去可能怎样影响他们的未来。
“我这次回来,是因为我爸确诊了胰腺癌晚期。”
谢源是医生家庭的孩子,他当然清楚胰腺癌晚期几个字意味着什么。
而这件事情发生在蒋意父亲的身上,蒋意用“他也许爱我,但我不爱他”这样的语句来描述的父亲的身上。
“我有一点点难过。”
她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捏起来比划了一下。
然后她默默地又把大拇指和食指之间的距离放宽一点,再放宽一点,直到她彻底沉默了,索性把手指完全放开。
“好吧。我承认,其实我很难过。”
“我很讨厌我自己。我想要无动于衷。我想要站在那里冷眼看他。”
“但是我做不到。”
“谢源,你知道吗,今天晚上,我爸他很频繁地咳嗽。”
“我查过资料,这个症状说明,癌细胞可能已经转移到肺部。”
“他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活了。”
“我没有那种幼稚的想法,觉得他一定要活着赎罪不能死。人都是会死的。”
“如果他死了,我就能够彻底跟蒋家摆脱关系。我这辈子都可以不再回来。我能够真的有机会去治愈我不幸的童年。”
“但我不想他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非常短小。sorry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