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楼记》的演出终于在观众的掌声里谢幕。
青橙见演员们还在台上致谢,便先行往后台走去。
站了半天有些渴了,她到走廊里的饮水机边拿了个纸杯倒水喝。
等她慢慢喝完水,冷不丁就被人拍了一下肩,她转头一看,没见到人,倒是闻到了一缕如兰似桂的幽香。
从另一边传来一阵轻笑,她终于明白自己是被捉弄了。
童安之从青橙的身后优雅地转出来,莞尔道:“在想什么呢?那么专心致志。”
“在回味刚才的戏。”刚才台上唱了什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的内心戏千回百转之后,回到了原点。
“男主角帅吗?”童安之戏谑地冲她眨了眨眼。
“……是挺好看的。”青橙实话实说。
“有没有一见钟情?”
“没有。”她当年确实是……现在的话,“我对你更钟情。”
走廊上人来人往的嘈杂声更响了些,她下意识侧头望去,就见穿着戏服、面如冠玉的苏珀正朝这边走来,这画面,用风月无边来形容都不为过了。
他走近,跟童安之说了句:“聊天呢?”他的声音低沉,跟台上清亮的唱腔很不同,但同样很悦耳,说完,他的目光就落到了旁边的青橙身上,“你好。”
走廊里的灯光很耀眼,而之前光线暗,他万一是没看清的话……青橙到底还是有些慌,她内心祈祷着:别认出来,别认出来。
面上镇定地扬起一抹笑来,露出浅浅的酒窝:“你好。”
苏珀的嘴角动了动,算是微笑,同时对她点了点头。
青橙确定了,这应该就只是萍水相逢的礼数,没有丝毫久别重逢的讶异或惊喜。
她放松下来,那一段青涩的乌龙时光,终于可以到此为止、封缄归档了。
这时,青橙总算又想到了二叔,她想找他问问实习的具体安排,如果今天没空说的话,她就打算先走了。
“我也没见到许导,不过明天还有下半场戏,一会儿他八成还得找我们聊聊。你不如先跟我走吧?我现在去卸妆。”童安之看青橙一脸犹豫的样子,直接拉上她的胳膊,笑道,“难得碰到一见就钟情的人,就不想再跟我相处相处吗?”
青橙心想:再等等也无妨。于是就任童安之拉着:“想,只不过怕总缠着你,耽误了你的正事就不好了。”
“下戏后,最大的正事不是找吃的就是侃大山。”
进门之后,童安之让青橙在沙发上坐定,又示意她吃桌上的果盘,随后便去了化妆台边,化妆师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卸妆时,三个人随意地聊着天,一会儿说美容,一会儿说美食。
时间很快过去,等童安之洗完脸从卫生间出来,就听到有人敲了两下门。
“进来。”童安之随口喊了声。
门把手转了小半圈,青橙想着会不会是二叔在找她,便索性站了起来。
谁知道开门的人竟是苏珀。
苏珀已经换回自己的衣服——一身黑色运动服,意态悠然地站在门口。脸上也没了粉末油彩,铅华洗尽,清清爽爽,跟那张现代装的剧照一比,更多了两分直观的抢眼。
青橙有些别扭,觉得自己看起来就像是起立要去迎接人家似的。不过还好,苏珀并没有看她,只是对着童安之说了句:“许导让大家过来集合一下。”
“哦,好,我换下衣服就去。”
“你一起去吧。”苏珀总算看向青橙,“许导说现在太晚了,让你等他,他一会儿送你回去。”
“……哦。”
苏珀走后,青橙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点灵光——长身玉立,一身黑色,他、他该不会就是先前搬花篮的那个黑衣人吧?
越想越觉得是。
如果换成是他换的花篮,那之前的行为就是……仗义了?
晚些时候,演出人员们陆续到了许导所在的休息间,青橙跟着童安之过来,她熟知二叔不是长篇大论的人,便靠在房间外面的走廊上边玩手机边等。
果然没过多久,就有人开门走了出来——是沈珈玏。她之前在网上看过他的照片,所以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连忙站正身体,有礼貌地打招呼:“您好。”
对方一愣,随即也客气地回了一句:“你好。”
紧接着其他人也都出来了,许导看到自家侄女就上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对剧团的人说道:“刚才大家都忙,我就忘了介绍,这是我的侄女,叫许青橙。”然后跟青橙报了一遍其他人的名字,“你们年纪都差不多,认识一下,玩得来的话以后都是朋友。”
一群人自然附和说好。
童安之朝青橙晃了晃手里的手机说:“团里有大巴来接我们,咱们加好微信了,有空约哈。”
“好,一定。”
许导说:“往外走吧,我再说两句,大家回去好好休息,还剩明天半场,不可掉以轻心。明天结束后,我请大家吃大餐。”
“哇大餐!”
“谢谢导演!”
“最后一场,再接再厉!”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说着。
青橙因为抽空回了同学的信息而落在队伍最后面。
等她发完抬头,发现走在她身边的居然是苏珀。
她心口一跳,直觉地想装没看到快步走开……可明明看到了再这么做就有点此地无银、掩耳盗铃了,所以她又假装淡定地继续按部就班地走着。
然后她听到苏珀开口问了一句:“昆曲好听吗?”很随和的语气。
青橙突然又想到了自己当年的谎言,有点讪讪然。
“听不大懂。”她现在倒不会说谎了。
“是不太好懂。”
他说完这句也就不再跟她多说了,俨然是点头之交的交谈模板。
青橙自然也不会没话找话,但她是有些尴尬的,毕竟她还记得那段旧事。不过好在很快就到了门口,苏珀才又说了一句:“那再见。”
剧团的大巴已经在门口等候,此时巴士周围竟然还围着一些戏迷,看到他们出来,都兴奋地朝他们挥手叫名字。
沈珈玏代表剧团成员向这群粉丝表达了感谢,以及关照他们早点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大家随后跟粉丝道别,然后上了车。
青橙则随许导往停车场走。
“我没想到,昆曲也可以这么受欢迎。”青橙的意外是出于昆曲小众的现实基础。
许二叔笑道:“这次这部戏的演出效果,也在我意料之外。只能说,天时地利人和吧。”
“二叔,等《西楼记》结束后,你打算做什么戏?还是做昆曲吗?”她抱着一线听到否定答案的希望问道。
“昆曲,但具体做哪部还没想好。当初《西楼记》也是选了很久才定下的,它既不像经典曲目那样尽人皆知,但也没冷僻到需要大动干戈。”
青橙“哦”了声,又问:“那下部戏你还是找苏珀他们吗?”
“他们剧团的这批年轻人,身上功夫都不错。苏珀的话,之前就是新生代中公认的佼佼者,《西楼记》一场合作下来,让我对他更加看好。”
“……好吧。”
许二叔见她兴致一直不高,以为她还是不太想做昆曲,就又说道:“橙橙啊,做导演的,眼光要放开阔,艺术是相通的,你越是广博,越能采百家之长,做出真正的好剧。二叔也不光是在做话剧。”
不是,她主要是因为——
他说“再见”的时候,她没回,因为她其实不太想跟他再见。
她担心见的面多了,他想起她来了可怎么办?这是她后知后觉想到的一点。
她很要面子的。
毕竟往事不堪回首。
“我明白了。”最差的结果就是被认出来,她大不了不承认。工作要紧。
“这就对了。”许导终于满意地点点头,“那回头你等我通知。”
“好。”
剧团那边,车子开动后,苏珀就戴上了运动衫的兜帽,闭目养神。
其他人还都在聊着天,说今天的演出,说自己微博涨了多少粉,要去发条微博感谢下支持云云……之后有人提了一句许青橙,说没想到许导长得不怎么样,他家侄女倒是好看得可以登台了。
坐在苏珀前面的童安之笑了声:“可人家学的却是导演。”
沈珈玏见旁边的苏珀今天状态好像不太对,平时他虽然话也不多,但好歹会跟大家扯两句,于是不免问道:“怎么,你今天很累吗?导演刚才还在夸你。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苏珀摆摆手,表示你想多了。
沈珈玏抬起一只手拍了下苏珀的肩道:“我那花篮是你送的吧?你没必要那样,在咱这一行,就是凭本事吃饭,不论资排辈。”
“长幼有序,我尊老爱幼而已。”
“噗。”童安之回头说,“我说你嘴巴毒,是真一点都没冤枉你。”
苏珀却不再开口,把帽檐又往下扯了些,堪堪盖住了眼睛,似乎是真打算睡了。
隔天,青春版《西楼记》的最后半场在大剧院顺利落幕,当晚就有不少文化类的公众号推送了它,隔天还上了当地的纸媒报道,都是在赞誉这次的演出。
不过这一切似乎都没有影响到苏珀的生活,在全部演出结束后的第二天,天刚亮,他就起来了,在厨房里熟练地做好了三明治,切好了水果。
等他洗完手,端出早点到客厅,苏母梁菲女士穿着一套藏青色的绣花香云纱唐装走出来:“儿子,早啊。”
“嗯。”苏珀已经坐到餐桌前不急不缓地啃苹果。
一缕晨光正透过餐桌边上的窗子斜斜地射进来,打到他的眉眼间,让他微微地眯起了眼睛,同时浓密的睫毛盖下来,落了一片阴影。
这时,摆在餐桌上的红色手机响了,铃声正是去年新年团拜反串的一句干唱:小尼姑年芳二八……
猛然间听到自己唱旦角的声音,苏珀不由得一阵恶寒,下意识地伸手按掉来电。
“哎,儿子,是我电话。”梁菲女士抢过手机,“哎呀,是你姜姨,肯定是催我来了,快快,我要打包我的爱心早餐!”
苏珀吃完手里的苹果,擦了擦手。只一转眼的工夫,梁女士就收到了打包完毕的早饭,笑呵呵地跟儿子道了别,心情愉悦地找姐妹去踏青了。
苏珀随后也把自己的那份三明治打了包。练功不能吃太饱,饱吹饿唱,是老师在他们刚入学的时候就说过的。
当所有人天赋都不错的时候,勤奋就是成功很重要的因素了。苏珀倒未必对这一条理解得多深刻,他只是觉得既然入了这行,埋头前进总是不错的。
而这天一早,青橙在网上刷《西楼记》几位主演的微博。
童安之发的是:么么哒!青春版《西楼记》告一段落,收获了满满的感动,你们都是小天使!抱一个!
图片配的是演出妆的自|拍照。
评论里都是说“美美美”的,青橙笑着也去添砖加瓦了一条。
苏珀发的则是:感谢,我们下一场戏再会。
无图。
评论不是夸他戏,就是夸他颜,要么就是调戏他的。
青橙也搜了下沈珈玏。
沈珈玏发的内容很朴实,很接地气:谢谢,谢谢大家!无以为报,只能继续努力了。
图片是一只哈士奇。
评论多数是在说他养的狗,问今天狗子乖不乖,有没有犯二,有没有拆家……
青橙发现这几个人发的微博内容,跟私底下给人的感觉还挺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