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暖了,路面上那一排排树木都冒了嫩芽,这时候的夜风吹在身上,是舒服的。虽还带着凉气,但不打紧。
周皓又多了一个习惯,饭后散步,从小区出来往东面走,那里有条护城河。正值暖春好时节,夜晚的河边总有许多人在悠闲漫步,游船画舫从河面淌过,闪烁着醒目的霓虹灯。
游船行远了,成了湖面上的小小黄点,像渔火。周皓把头抵在江羽骞的肩膀上,悠哉悠哉地看着远处的船只。
“老公,咱俩现在有只船就好了,我想去远方飘荡。”
江羽骞搂住他的腰身,“想划船吗?那边有租船的。”
周皓摇摇头,没有说话。
突然,江羽骞的手机响了,不合时宜的声响坏了这短暂的安宁。
小疯子正好倚在他肩膀左侧,手机放在衣服左边的口袋里,他不太好伸手拿,“帮我拿下手机。”
周皓伸进他口袋里,掏出了手机,一看亮着的屏幕,“是个陌生号。”
“估计是打错了,你接一下。”
周皓按了接听键,把手机贴向耳朵,“江先生,是我,李衡婷,我们今天剧组杀青,我知道我不该打电话,但我还是想当面谢谢您。”
须臾间,周皓就联想到了好几个月前的那个信息,他把手机丢给江羽骞,口气有点冲,“找你的。”
江羽骞没注意到小疯子的脸色,顺手把手机接了过来,“你好。”
“您看看什么时候有空,我想请您吃个饭。”
河水轻轻拍打着岸上的光洁石阶,噗嗤噗嗤,游客的心也被它撞软了。
周皓维持着刚才的头枕肩动作,面庞平静无澜,眼睛还对着河面上渐行渐远的渔火。
江羽骞挂掉了电话,“对不起……”
嘴里呼出的灼热气息在周皓的脑袋上方流窜。
“没事。”周皓的眼神越发茫然,对不上焦。
“我给她找了份拍戏的活儿,她答应我,以后不会再来烦你。我不该瞒着你。”
“真没事,我没生你气。”
江羽骞俯下头,用嘴唇蹭了蹭小疯子的脸颊,有种做错事讨好的意味。
“别这样,这里这么多人呢。”周皓偏过头。
“下不为例好不好?”
周皓倏地笑了,他从男人的肩膀上移开,眼睛对上男人满怀歉意的那张脸,“我真没生你气,我发誓。”
江羽骞就差把“委屈”二字刻脑门上了,他小声嘀咕着,“那你怎么不说话……”
“帮就帮了吧,我不太喜欢她,我见不得她过得好。”周皓很坦诚地说,甚至都懒得去润色修饰。
这句孩子气的直白话,江羽骞听得更加不是滋味,他伸手揉了揉小疯子的头发,说,“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往前看,你还有大半个人生要去过。”
“我知道,但我就是心眼小,看不惯她过得好,你以后不许再帮她……”周皓说得很小声。
“以后打死我,我也不去管你那个妹妹了。再说,她长得不算很漂亮,在娱乐圈混不长的,我们皓皓就不一样了,他可不是靠脸吃饭的,他是凭真本事。”
周皓越听这话越奇怪,怎么就这么别扭呢?后来他一想,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江羽骞,你变着法地说我长得不好看,是吧?你今天睡沙发,不许反驳!”
呆木头彻底傻眼了。
五月份的时候,江羽骞的爷爷过八十大寿,老爷子不喜欢太过铺张热闹。江母就打算在饭店定个包房,也不通知亲戚什么的,就家里人一起吃个饭。不过那天,严明也过去了。
严明跟江维扬算是家里人都知道的,老爷子一开始坚决反对,差点为此进了医院,不过熬不住小儿子的软磨硬泡,可算勉强答应了。
说到底,老头子骨子里还是偏心自己的小儿子。
江羽骞看自己的父母和和气气,并没有抵触严明,他决定趁这个机会,跟他们提一提周皓,以后家宴他也可以把皓皓带上。
散席后,江羽骞开车送他爸妈回了御园的别墅。
他妈妈去厨房切了点水果,母子俩许久没有谈心,这时候都在客厅里坐着。
“要不是你爷爷过生日,你哪里还记得妈妈?这么久都不回家。”江母笑着抱怨起自己的儿子。
江羽骞用牙签叉起一块猕猴桃递给他妈妈,“妈,你觉得小叔叔的对象,怎么样?”
江母接过儿子递来的水果,小口小口地吃掉,很随意地说,“没深交过,只能说第一印象还不错,懂礼貌,不卑不亢。”
江羽骞内心挣扎了一会儿,抿抿唇,还是决定说出来,“妈,我谈恋爱了,大学就谈了,一直没告诉你。”
江母很是激动,显然她太难以置信了,“大学就谈了?那都有好多年了。是个什么样的女孩?有照片吗?”
“不是女孩,是个男孩。”
江母惊喜的脸色瞬间变了,“你再说一遍。”
江羽骞对上她的眼睛,丝毫不惧,“我喜欢男人。”
“从哪儿学的这些旁门左道!?有伤风化!”
江羽骞的眉头紧紧拧成一股,他沉声喑哑地问,“为什么小叔叔可以?到我这里,就成了有伤风化。”
“他是他,你是你,你是我儿子!”
“妈,我不管你怎么想,我这辈子只跟他好。”说着,江羽骞就往外面走,准备离开。
“江羽骞,你站住!你要是不想那个男的身败名裂,今晚就在家呆着,哪也不许去!”
已经九点半了,江羽骞还是没有回来,周皓洗了澡躺在床上,给他打了通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那边才接听。
“怎么还没回来?”周皓百无聊赖地翻着手里的书。
“我今天不回家了。”
“那你睡哪儿啊?”
“在我爸妈这边。”
“好吧……”周皓的声音有着说不出的沮丧。
“皓皓,你晚上有没有按时吃饭?维生素片吃了吗?”
沮丧一扫而过,周皓又变得明亮欢快起来,“有,吃了,我跟你讲啊,今天二毛居然露出牙齿冲我笑,成精了都,厉不厉害?”
“真厉害,我这会儿有点困,要先睡了。”
“嗯,那你早点睡,我会想你的。”
稀松如常的对话,周皓完全没有意识到暗藏的汹涌,他甚至还挺开心,趁着江羽骞不在家,点了一份炸鸡可乐外卖。他胃不好,这些东西江羽骞压根不准他吃。
而同在A市的江羽骞却是一宿未眠,他只要一想到小疯子天真无害地蜷在他怀里睡觉,他这心就跟千刀万剐似的难受。
小疯子满身的刺快要被岁月磨得发软了,他每天都在认真生活,他还会写日记,会散步。他俩的生活里,也全是柴米油盐的气息,不是今天超市打几折,就是明天商场哪个专柜有活动。
美好得不像话。
第二天,江羽骞还是没有回来,不过周皓没有多想,他给自己做饭洗衣,晚上躺在床上给那人打了电话。
“你今天怎么又没回来?”
江羽骞的声音比昨夜的更为沙哑,他莫名其妙地说,“我真的好喜欢我们皓皓……”隔着电话,周皓并没有听出他话里的隐忍哭腔。
“还在你爸妈那儿啊?你说,我要不要见见你爸妈?就怕他们不喜欢我……”
“他们,”江羽骞略略顿了下,“肯定会喜欢你的。”
“咚咚咚——”门外传来敲门声。
“等下再跟你说。”江羽骞用手机遮住听筒,“进来。”
江母端着一杯牛奶走了进来,搁到床头柜上,抬眼看见了儿子的眼圈在发红,那些过于心狠的话终是没说出口。
“早点睡,这事我没告诉你爸,这两天你也该想得差不多了,明天咱们再说。”
江羽骞没搭腔,他确实已经想明白了。
江母叹了口气,离开了儿子的房间。
江羽骞重又拿起手机,“皓皓,还在听吗?”
“嗯,在听。”
“我明天回家,你想吃什么啊?”
“随便,你回来就好。”
第二天晚上,江羽骞回来了,手上拎了许多刚买来的菜。周皓那时带着耳机,在卧室看书,手上拿只笔不时地圈圈画画。
江羽骞喊了两声,都没回应,他打开了卧室的门——
小小的台灯泛着暖色的光晕,小疯子伏在电脑桌前聚精会神地看书。
温馨的家里,有个等待他归来的爱人。江羽骞不由地扬起嘴角,他悄悄走过去,拔下小疯子右耳的耳机,插进自己的耳朵里。
周皓这才发现他回来了,稍一抬头想跟他说句话,那人的唇不由分说地贴了上来。
软软的,还有股薄荷草的味道,属于这个清凉的初夏。
大约半分钟,四瓣唇才分开,周皓眯眼笑问,“你是不是嚼口香糖呢?”
江羽骞捏了捏这人的脸颊,“皓皓,咱们离开这里吧。”
“为什么要离开?”
“想换个地方,要不咱们还去苏川吧,或者去你老家。”
周皓不说话了,他心里是不愿意的,眼下他也没法离开。下个月,他们那个医疗小团队就要远赴非洲了。
“江羽骞,我想跟你说个事。”
江羽骞挑挑下巴,意思是,你说。
周皓站了起来,把江羽骞按到椅子上坐着,态度极为郑重,“我报名去非洲当志愿者,下个月就走,我想出去看看。”
“下个月就走,这么快……”江羽骞恍惚地重复了遍,然后突然抓住了小疯子的手,“皓皓,你把我也带走。”
周皓根本没料到江羽骞这些日子的变化,他甚至语气轻松地说,“带你过去能干嘛?再说了,我又不是不回来。”
江羽骞看着小疯子开朗乐呵的脸,突然笑了。
他自以为是的保护,小疯子大概已经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