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这是公会上发的生日蛋糕卡。”
“谢谢张主任。”
一旁的护士小宁问,“周医生,你今天过生日啊?哇哦,跟我家欧巴同一天哎。”
“姐姐,你家欧巴又是哪位啊?”钱伟成挑着眉毛,打趣道。
小宁翻了个白眼,“反正不是你。”
“行了,都别扯皮了,快去工作。行政楼的领导要下来视察,就你们几个这懒散的样儿,一抓一个准。”主任发话了,众人夹着尾巴回到各自岗位。
三十而立,也算是个大生日吧。
下班后,钱伟成拉住周皓,“皓哥,我跟茜茜一块吃饭,你要不要一起啊?今天你过生日,我请你吃顿豪华晚餐。”
钱伟成跟茜茜正在试着交往中,别的倒没什么变化,就是这小子一天比一天香,孩子大了,会讲究了,出门还会照照镜子喷喷香水。
钱伟成管这叫做,荷尔蒙的味道。
当时,周皓的脑子里就想起了江羽骞,那人身上也总是一股古龙水的香味。
“我不去了,今天下午那个病人……唉,头疼。”
钱伟成心领神会,“那你回去歇着吧,明天我给你带早饭。”
“谢啦,对人家姑娘好点,昨天人奶奶还问我,你俩进展到哪一步呢。”
“知道了。”
钱伟成像个猴子,蹦蹦哒哒,一下子就窜没了。
周皓的笑意渐拢,有些怅然若失,他疲惫地捏捏鼻梁,回想下午:一个中年男人在他诊室外大吼大叫,指着鼻子骂他乱开药,背后指不定收了多少回扣。看那架势就要冲进来了,得亏保安把那人拦住了。不过就是给他配了一个疗程的降糖药,这人去收费处一缴费,发现医保卡上的钱一下子刷掉了四百多,火气莫名上涌。
这种蛮不讲理的病人,百年难遇,今天真是撞大运了。
周皓蹬着自行车出了医院,路过一家甜品店,他停了下来,左思右想还是进去买了个小蛋糕,抹茶味的。
傍晚清风徐徐,吹在身上格外舒服,白日里受的那些窝囊气也稍微消了点。
昨天收到了江羽骞寄来的快递,中午送来的,他正好下班刚到家。
打开盒子一看,不出意料,还是一架飞机模型,盒子里还有张小卡片,上面是那人娟秀的字迹——“皓皓,生日快乐。等我。”
周皓把模型小心翼翼地装回盒子,存放到了卧室的柜子里,里面满满当当全是塞的小飞机。
已经是6月12号了,那人说下月回来,周皓在心底默默地想,到底是上旬,还是下旬,这中间相差十来天呢。
经过小区前面的广场,已经有老太太拿着扇子在那儿等着了。夕阳余晖还残存着很微弱的光,在广场的地面上铺了薄薄的一层,周皓骑车匆匆而过……
进了单元楼,周皓正巧碰到了楼上的那对小情侣,女人挎着男人的胳膊,貌似是吃完饭准备出去溜达溜达。
谈情说爱真好,不管去哪儿都可以体会出约会的乐子,散步腻歪,睡觉腻歪,反正一切都可以腻歪。
周皓收回视线,爬上楼,在家门口掏钥匙的时候,家里的门突然开了。
男人套着灰色围裙,趿着拖鞋,手里还拿着锅铲,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周皓早说过,江羽骞长得好看,他的笑却是十分难得。
周皓顿时懵住,眨了眨眼,“你怎么过来的?”
“我坐飞机过来的。”
周皓的脸颊不自然的微微发红,他垂下头,准备换鞋。
江羽骞却站成一座高山,屹立在门前,挡住了周皓。
“别傻站着,帮我把蛋糕接过去。”周皓拎着系绑蛋糕的绳子。
江羽骞快速把蛋糕拿回去,放到了餐桌上,而后又走过来堵住了周皓的去路。
“你让开,我要进去。”周皓嗔怒,不过声音听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你亲我一下,我就让开。”江羽骞故意侧过去脸。
其实,只要轻轻一推,江羽骞这座高山立马能移开,但周皓还是佯装成不情不愿的样子,吝啬地碰了下江羽骞的右颊。
江羽骞趁着周皓害羞不知所措的当儿,也凑上去“吧唧”了一口。
周皓脸上现出了不高兴,他猛地推开江羽骞,自个儿回了卧室,门一关,抓起床上的毛绒熊狂捏出气,“流氓流氓流氓!”
仔细听听这口气,好像还挺开心的。
他就是这么一个别扭的人,心口不一,言不由衷。心里没准儿已经春风拂柳,可面子上,还是得装作春寒料峭。
江羽骞被吓得一愣一愣的,以为小疯子真生气了,他悄悄推开卧室的门,入目的场景让他哭笑不得——小疯子对着小熊的胖脸左右扇巴掌,嘴里还念念有词。
“你在干嘛?”江羽骞故意问他。
周皓赶忙放下小熊,正襟危坐,脸上恢复起往日的面无表情,“把门带上,出去。”
江羽骞偏偏不走,依然杵在卧室门口。
周皓狠狠地摔下小熊,走了过去,本欲把男人推出去,却不想被男人用左手扣住了头。
男人吻了上去,再一点点逐渐加深,他只有左手得空,因为他的右手还高举着锅铲。吻得难舍难分,正好小区外面的广场舞开始了,高音扬声,一直传到周皓家的卧室,传到他倆的耳朵里……
屋外是平凡的世界,屋内是普通小夫妻的爱情。
江羽骞移开了唇,目光热烈地看着面前气息狂乱的小疯子,“皓皓,你有没有感觉?”问出这话时,江羽骞的胸口还在微微-喘气。
他是这么问的,可周皓此刻却在想:江羽骞身上的味道跟钱伟成的好像不太一样,那到底是个什么味道。
“嗯?说话。”江羽骞还停留在自己的问题中。
周皓抬起头,“江羽骞,你身上喷的是什么牌子的香水?”
江羽骞含着笑,“不告诉你。”
这时,厨房里传来一阵阵烧焦的气味,江羽骞才想起,锅里面还做着可乐鸡翅,估计全都沾锅壁上了。
江羽骞冲进了厨房,赶紧关了天然气开关,掀开锅盖,里面的鸡翅黑糊糊的全黏在锅底,用铲子翻了翻,另一面几乎已经烧成黑炭了。
周皓双手抱胸倚在厨房门口,倏地喊了声,“江羽骞。”
江羽骞被吓了一跳,手上哆嗦了下,他略略尴尬地转过来,“忘了。”
周皓伸长脖子往里看了看,“算了,要不就当是碳烤鸡翅吧。”
灶台旁边摆了四五个盘子,里头都盛了菜,全是些家常菜,周皓走进去把盘子一碟碟地端出来。
因为小疯子过生日,江羽骞还特地去买了瓶红酒。
两人分别坐于餐桌两侧,对立而坐,江羽骞往玻璃高脚杯里倒酒,鲜红的酒液倾泻而下,伴随着“汩汩”的和谐声,注入杯内。
“你从哪儿整来的高脚杯?”周皓冷不丁地问道。
“买的。”
“真不会过日子,随便整两杯子得了,干嘛费这钱。”
真是煞风景……
“是是是,明天我就把家里的洗衣机当废品给卖了,随便用手搓搓就得了,洗衣机还费电不是?”
周皓横了对面的男人一眼,埋下头没说话。
这时,江羽骞突然一本正经深情起来,他举起酒杯,“生日快乐,你又老了一岁,奔四了。”
周皓跟他碰了杯,瞄了他一眼,“我谢谢你咧。”头一仰,一咕噜把杯里的酒全给喝了。
又香又纯,这酒肯定也不是便宜货。
吃过饭,周皓提议,去外面溜达几圈,正好消消食。两人穿着短袖短裤,肩并肩地在小区前面的小公园逛了逛。
人还真不少,喧杂声汇成一片市井生活的气息,柔软地敲击着两人的心。
“不是说下个月才过来吗?”长久安逸的静默后,周皓开口问道。
“我一猜你肯定一个人呆在家里,”江羽骞想到了什么,失声而笑,“不过,比我想象的好,还知道自己给自己买个蛋糕。”
“那这次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早上就得走了,事情没忙完。”
周皓默不作声,脑袋里闪过几个念头,都是些只能想想,说不出口的念头。
行至人烟稀少的一处小树林边,江羽骞推着周皓往里走,周皓赖着不动,“你是不是有病?那里面都是蚊子。”
江羽骞满脸的无辜,“我就是想带你钻钻小树林。”
“钻什么小树林,还不如回家钻被窝!”周皓真的就是随口一胡说。
江羽骞的眼神更加暧昧,“那咱们赶紧回家吧。”
……
第二天周皓醒来的时候,江羽骞已经走了,餐桌上搁了张小纸条——
“粥在锅里,冰箱里有小配菜,我很快就回来,等我。”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江羽骞喜欢有意无意地强调两个字,等我。写在纸上也罢了,偏偏他偶尔还喜欢用嘴说出来,上次周皓去机场送他,他最后说的好像就是这两字。
行,那就等着吧。
周皓揉了揉睡得蓬乱的头发,想自己真是睡得太死了,那人起床的动静都没听见。
也许是昨晚腻歪到半夜,扰乱了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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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羽骞下了飞机,发现手机多了几条未接来电,司机小刘已经在机场等着,他坐上后座直接去了公司。
去年从美国奥山公司引进的游戏,反响很好,公司今年趁热打铁,花重金购买了某部热门武侠剧的IP授权,下个月预备发行同款IP手游,这些日子员工忙得苦不堪言。
刚进公司,程静好满脸焦虑地迎了上来,边走边汇报,“江总,程序组那边说游戏出了bug,存档同步到服务器会丢失,给您打过电话了。”
“我看见了。”江羽骞的面部没有丝毫慌张,“通知下去,晚上加班,你把程序组的负责人叫来。”
“好的,江总。”
程序组组长小赵面如死灰地进了总裁办公室,临近发行,却出了这等岔子,挨骂是应该的,他已经做好准备了。
“江总。”小赵浑身战栗。
江羽骞转了下手里的笔,抬起头,不怒而威,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震慑。
“前期准备了也有半年了,你当时说一切没问题,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办公室里开着空调,出风口往外嗖嗖地输送冷气,小刘的额头愣是出了一层汗,他用右手颤巍巍地揩了把汗,再咽了口唾沫,“那个,之前一直好好的,谁知道,现在……”
突然江羽骞的电话响了,他看了眼屏幕,做了个暂时中断的动作。
“已经到了,公司出了点事儿,没给你回电话。”声音温柔到令人心醉。
也就一秒钟的功夫,小刘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雷厉风行的总裁变成了甜言蜜语的暖男,转换得太快,他有点难以置信。
“今天病人多吗?忙不忙?”江羽骞嘴角全是笑。
“那你上班吧,我也要忙了,今天估计得到半夜。皓皓,我已经开始想你了,晚上给你打电话,等我……”
电话挂了,江羽骞的脸上还残存着方才的笑意,笑意渐渐收拢,对上小刘时,已经又变成了千里冰霜。
“继续说,给我个解释。”
……
小赵从办公室出来,心有余悸,刚才跟江总保证一个星期肯定解决问题,这简直是难于上青天,心里还在想着这事怎么办,迎面碰到了秘书程静好。
“怎么样?江总脾气还好吗?”程静好一身职业装,笑着揶揄起小赵。
小赵抬头,苦笑着摇摇头,“我算倒大霉了,没经住严刑拷打,夸下了海口。”
程静好笑得身子轻颤,用手里的文件拍了下小赵的胸-脯,“耍什么贫!”
“嗳,”小赵的声音低了下去,“咱们江总是不是有女朋友啊?我刚看他接了个电话,那声音温柔的……你是没听过。”
程静好皮笑肉不笑,用文件对着小赵的胸-脯又是一拍,“忙你的吧。”
连续工作了好几个小时,江羽骞脖子有点酸,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笔直站立,整个城市尽窥眼底,喧嚣声渐渐归于安静,他抬起手腕,才发现,已经是十一点半了。
江羽骞坐回座椅,拨通了秘书室的短号,“今天就到这儿,他们可以下班了,倒杯咖啡进来。”
“好的。”
大约过了五分钟,程静好端着一杯咖啡进来了,搁在桌子上。
江羽骞合上手里的文件,抬起头,“你也回去吧。”
“江总,你今天要留在公司过夜啊?”
“嗯。”江羽骞又低下了头,面容是一贯的冷峻。
程静好略有犹豫,琢磨着如何开口才好,脚步沉似千斤。
“还有事?”江羽骞抬头睨了她一眼,皱皱眉。
“羽骞哥,”程静好吞吞吐吐,嘴里的话在舌头里打结,“我哥快订婚了。”
江羽骞稍微顿了顿,但脸上的异色也只是一闪而过,“那很好啊,什么时候?”
“下月一号。”
办公室里的所有摆设皆透着一股冷气息,只有从杯子里飘来的咖啡香是热的,如此鲜明对立的冲撞,势必要擦出矛盾的火花。
“羽骞哥,你不想联系下我哥吗?你难道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吗?”程静好无懈可击的妆容下,隐隐约约透出另一个男人的影子。
“我和他不应该再有联系。”
程静好的脸微微有些涨红,那是种被人无视的尴尬,“羽骞哥,上个月你妈来我家,还跟我妈唠叨,说你住在外边,现在难得回家了。我差点就告诉阿姨了,你根本就不在A市,你是去找周皓了吧?”
“出去。”江羽骞明显不悦。
程静好悻悻然地走出去,临了关门的时候,江羽骞喊住了她,声音从未有过的冰寒,“记住,我是你的上司,我付你薪水,你帮我做事。”
程静好为人八面玲珑,一下子就听出了这话里的言外之意:若是再多嘴,辞职走人。她的脸上不禁浮起一层灰白。
已经快十二点了,小疯子大概已经睡了,还说要给他打电话来着,忙到这个点都忘了。
江羽骞随意翻了翻微信朋友圈,正巧翻到了小疯子13分钟前发的一条状态:睡不着,失眠中……
两人自从五年前互相删除了微信好友,还是上个月刚加回来,江羽骞首先就进了小疯子的朋友圈,想看看他五年里都发了些什么内容,结果空空如也,竟然一条也没有。
最近的一条还是两人刚同居时,小疯子拍了一张滨江一号客厅的照片,传了上去,配的文字,是“家”。
江羽骞从来不看朋友圈,更不会特地去看某个人的,那条状态隔了八年,他是第一次见到。他的心脏被狠狠地抽了一下,陈年的疼,绵密又蚀骨,要是早知道,要是早知道……
早知道又有什么用?年少气盛的他,根本忍受不了一个时刻威胁自己的疯子。
街灯明亮,江羽骞站在落地窗前,给失眠的小疯子打了个电话。如鲠在喉,他始终沉默。
直到周皓再也憋不住,问他,“这么晚了,什么事啊?”
江羽骞还是没有开口,电话里只有无形的电波声音。
“不说话,我睡了啊。”周皓的声音能听出来不太开心。
“你不是失眠了吗?”
“你不是说晚上给我打电话的吗?”周皓反问起他。
江羽骞的嘴角扯了扯笑,他算是明白了,小疯子发的那条状态是故意提醒他,他在等自己的电话。要不然八年都不用朋友圈的人,怎会大半夜的想起来冒个泡。
“皓皓,你一直没睡,是在等我电话吗?”连江羽骞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声音是多么的期待。
“不是,我是失眠了,我现在要睡了。”周皓猛地撂了电话。
江羽骞再拨过去的时候,那边已经提示关机了。
办公桌上的咖啡还有半分热度,江羽骞细抿一口,浓烈的苦涩在嘴里化开,可他心里却被刚才的电话,搅得甜滋滋的。
他再一次点进了朋友圈,给小疯子评了条,“是在想你老公吗?”
江羽骞一直忙到凌晨三点,才去休息室刷牙洗脸,准备躺下阖眼眯一小会儿。临睡前,看了看手机,朋友圈里有一条消息回复,点开一看,“不是。”
接下来的几天,江羽骞处于连夜加班的忙碌状态,每天几乎都要忙到凌晨,不过他会在晚上八点钟给小疯子打通电话,问问他一天工作忙不忙,晚上吃的什么,有没有在想他。
那端的人语气依旧冷漠,总是拧着一股犟脾气,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呢?
直到某次,江羽骞欲言又止,开口问他,“皓皓,你现在跟我是什么关系?”
那边冷静了一会儿,很严肃地问,“你什么意思?我都跟你钻被窝了,你觉得咱俩是什么关系?”
江羽骞这个呆木头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后来试探性地问,“皓皓,你是说,咱俩现在是情侣关系吗?”
“无聊!”周皓嗔道,又给挂了电话。
打从那次电话正式确认了关系,江羽骞工作得更加卖力,他现在也是个要养家糊口的人了。只不过,他的支付宝上,每个月还会收到小疯子的一笔两千元转账。
他俩谁也没去戳破,人的自尊,有时候是种很奇妙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