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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极人臣 正文 第284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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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连卖身,都卖得这么情真意切吗?

    游牧民族因为深度依赖自然,所以高度敬仰神明。而月池将喇嘛教带入草原,朱厚照又顺势宣扬大庆法王的威名,使得鞑靼军民对于神明的敬畏更甚。在此前提上,数千战车列成弓形状,裹挟着震天炮火声滚滚而来,真真与蒙古传说中的神迹相类。

    心中本就有疑影的鞑靼士卒忍不住叫道:“糟了,是腾格里显灵,是法王来惩罚我们了!”

    一些小部落开始逃窜,一些人甚至在阵前投降,军心因此动摇。士气不振,这仗就输了一半,再加上猛烈的炮火,他们压根就没有赢的机会。察哈尔的将领眼看外围的重装骑兵一片一片地倒下,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们焦虑道:“必须要想办法,拦住他们的炮火!”

    他们忽然灵机一动,将汗廷中的汉人奴隶和女奴紧急驱赶上来。一些察哈尔将领满怀恶意:“光这些人,还不够,还得有一两个重要人物。”

    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想到嘎鲁。图鲁假扮士卒从小路逃窜,而主动穿上大汗的披挂,顶替他吸引追兵的人,就是嘎鲁。他们犹记得他当时的神情,冷凝沉重如一块冰冷的石头,他道:“让我去吧。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当时大家心里还蛮有些不是滋味,现下看来,说不定就是这个汉人杂种,假惺惺地提出这个办法,为得就是让大汗被截杀在半路上!

    他们咬牙道:“对,就该让他去。”

    他们忙招来嘎鲁,道:“小王子,你是汉人,干脆由你带着这群汉人去诈降,告诉他们李越在我们手中,然后伺机杀了他们的主将!”

    不久前才率众奔回汗廷的嘎鲁,满身血污,一时张口结舌,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他愣愣地立在原地上,正被无数道尖锐的目光凌迟处死。

    他们眼见他呆住了,心底暗骂:“汉人种子就是不行。”可明面上,他们却是十分恳切:“小王子,你忘了大哈敦对你的抚养之恩了?你是蒙古人啊,是黄金家族的一员,你怎么能任汉人残杀你的子民呢?!”

    他一直被人瞧不起,可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又坚称他为黄金家族的人了。他的兄弟姐妹也齐齐来劝说他,他的妹妹甚至把他的名字都叫错了:“格鲁,额吉只是脾气差了一点儿,可她心里一直将你当作她的孩子,你不能让汉人将她掳去,让她在这个岁数还受辱啊。”

    他们一齐推着嘎鲁,把他推到了阵前去。他眼前是冲天炮火和兵戈嘶吼,身后是亲人的紧锣密鼓的催促:“说啊,你倒是快说话啊!快跟他们说,李越在我们手里!”

    他像被谁割去了舌头,还是一言不发。其他人实在看不下去了,一面耐着性子劝他,一面率先将奴隶们推了出去。这些瘦骨嶙峋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被推攘着上前,其中甚至还有十来岁的孩子。孩子的眼睛如野狼一样,他死死护在自己母亲的身前,尖叫道:“放开我额吉,放开她!”

    其他骑兵拉扯着他,他像小牛犊一样横冲直撞,却狠狠挨了几下。他们骂他:“你这个畜生,她是汉人,是她的同族来攻打我们!你应该站在我们这边!”

    半大的男娃根本听不懂这些,他被强行从母亲身边剥离开,就像生生从心口挖下一块肉。他像离岸的鱼一样,只知道徒劳翻滚,叫嚷着:“别杀我额吉,别杀我额吉!”

    哪个母亲能忍心看自己的孩子这样,这个平日连大气都不敢出的女奴,此时却大声道:“闭嘴,回去!他们是汉人,额吉也是汉人,他们不会杀我的!快回去!”

    男娃哇的一声哭出来:“可我不想你走。我死也不放你走。”

    骑兵们早就不耐烦了,他们开始骂骂咧咧:“将这个畜生一起拖上去,让他鲜血流干而死。”

    那女奴吓了一跳,她的反应从来没有这么快过,她对着儿子狠狠啐了一口:“那你就想让我一辈子留在这里,被人欺负?!我不要你了,我早就不想要你了!谁想要你这么一个杂种,我在汉人那里有丈夫,有孩子,我要回去和他们团聚了!你还不快滚。”

    那孩子一怔,他想到了每天从母亲帐中出来的男人们,还有母亲身上永远也好不了的伤口。泪水在他眼中打转,他头也不回地跑开了。女奴望着他的背影,像被抽干了全身的气力。她被人拖曳拉上战场,就如十二年前她在战场上被人掳回来的情形一样。

    她看到,身边身形佝偻的汉子,华发早生的妇人,相互搀扶着,激动地奔向汉人的军阵。他们嚎啕大哭道:“快救我回去,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他们跑得是那么快,就像在两腋下生出了翅膀,眼中的泪水也在风中飘散。他们的嘴角已经浮现了笑容,好像看到了在另一方,他们的亲人正同样朝他们奔来。接着,他们就听见了一声巨响。他们惊讶地睁大眼睛,火焰在他们眼前炸开,绚丽如除夕时象征团圆的烟火。他们甚至来不及多想,就在剧痛中陷入了永恒的黑暗。女奴同样也倒下了,辚辚的战车将她的身体碾烂,她唯一的念头是,幸好、幸好他没有跟来……

    嘎鲁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一队人在他面前奔出去,霎时间被击中、哀叫、倒下,然后被踏成肉泥。他目眦欲裂,仿佛又回到了那天,回到了母亲当着他的面,亲手杀死父亲的那天。

    李越骗了他,她告诉他,父母本应该是相亲相爱的,他本应是在父母之爱下长大。他们之所以互相残杀,都是因为这场战争,只要战争结束了,他就不会是没人要的孽种,鞑靼的亲人会接纳他,程家的亲族也会感谢他。就是这么一套谎话,几句甜言蜜语,他就信了,因为他实在是被嫌弃太久了,只要能被接受,他愿意付出一切努力。

    他以为他在为天所弃后,终于被人所救赎,可谁知这只是李越的一场的骗局而已。他以为是在为鞑靼带来和平,实际却是将整个汗廷带进深渊。他以为是在奔向天穹,实际却是在坠入,更深更深的地底。乌鲁斯死了,嘎齐额吉为了报复,也是为了榨干他的最后价值,想让他杀了李越的同伴。他无能为力,于是他选择替图鲁引开追兵。他想为图鲁而死,也算是赎了自己的罪孽。可没想到到头来,图鲁死了,他的头颅悬挂在战车上,而他自己却还活着。他还活着做什么?

    枪炮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而他身后的催促也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急切。

    “你到底是不是人啊,我们会这样全都是被你害的!”

    “大汗都是因为你死的!”

    “还有济农,也是被他骗到右翼害死的!”

    “你他妈的,平时像炮仗一样,到了关键时候,怎么像哑巴一样?”

    “他的心肝都烂了,说不定他就等着这一天,等着看我们全部都死,好为他那个死额布报仇。”

    “当时就应该把他和那个汉人狗一齐宰了,也不会有今天的事!”

    嘎鲁霍然转过身,他们被他的目光吓了一跳。他的妹妹色厉内荏道:“看什么看,丑八怪,你要是真有良心,就去拦住他们!”

    嘎鲁缓缓绽开一个笑容,如清晨的阳光一样澄澈,他道:“好。”

    他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冲出了骑兵阵,冲到了炮火前。有些士卒被吓了一跳,他道:“快,保护……”

    一旁的人斥道:“闭嘴,就让他去,他去了才有用呢。”

    火光在嘎鲁眼中绽放。他的眼前突然浮现出无数个身影。那是他父亲的身影。他穿着儒衫,正在对他笑。他在天上看着他,在树梢看着他,在草丛中看着他,在河中看着他,在泥土上看着他。他突然感觉一阵眩晕,接着倒在了地上。战车从他身上碾过,他缓缓闭上眼,就像沉入甜蜜的梦乡,终于不会再痛了……

    乌日夫禁不住尖叫:“诺颜!诺颜!你们为什么要害他,为什么要害他!他可是大哈敦的外孙……”

    可他的声音也很快被炮火声掩盖了。一众将领他吵得心烦意乱,更无法忍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人在这里上蹿下跳捣乱。嘎鲁的兄弟率先拔刀斩下。乌日夫的整个胸膛被捅穿,他的叫声一滞,他僵硬地扭过头,背后那人啐道:“屁外孙,那就是个杂种!”

    乌日夫的身体被一脚踢开,很快变得面目全非。嘎鲁之死,只是让这群人惊诧懊恼了一瞬。他们都没想到,明军竟然没有半分犹豫,当众杀死了这么多俘虏,居然连嘎鲁也杀了。这让他们借俘虏,来削减炮火攻势的计策落了个空。这些忠心耿耿的察哈尔骑兵唾骂道:“汉人狗真是比狼还凶残无情!”他们在懊恼之余,最终决心要以血肉之躯,来捍卫汗廷的安全。

    杨一清眼睁睁看着,身中数枪的骑兵冲到他们的队伍前,他们口鼻都沁出鲜血,身形摇摇晃晃,可仍高举起铁骨朵扑倒下来。有几个人甚至像牛皮糖一样粘在战车之上,任由铁弹将他们的身体穿成了筛子。明军于是高举起了大锤,先将他们的脑壳砸碎,再将他们双手打得血肉模糊。

    车辕上已然沾满了脑浆,可即便如此,鞑靼骑兵还是一波一波地涌上来,如同不知疲倦的大海。直到月池抱着婴孩出了帐篷,鸣金声响彻旷野。刘公公再没文化,这声音还是听过的。他搓手道:“鸣金收兵?他们一定是怕了,我们得趁胜追击,追击!”

    杨一清却道:“等一等,你看那是谁?”

    刘瑾定睛一看,惊呼道:“真是见了鬼了,李越居然还活着。”

    月池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独自立在血海的中央。死亡无处不在,只有她的怀里,还存着一点新生。

    刘公公对于突如其来的议和是万分不满。他觉得,明明可以剿灭汗廷,为什么要突然停下。月池却比他想得要深要远,她拱手一礼道:“万岁,没了鞑靼,还有瓦剌。难道您打算再御驾亲征一次吗?”

    蒙古分裂为三股势力,代表正统的鞑靼,被赶去西北的瓦剌和见风使舵的朵颜三卫。瓦剌是被满都海福晋强行赶到了西北的不毛之地,要是他们知道汗廷覆灭,必定会欢天喜地赶回来。届时,他们岂非给瓦剌人做嫁衣裳。

    刘瑾道:“可没了黄金家族,蒙古群龙无首,我们也可分开议和、拉拢,不是一样能巩固边陲。”

    月池不由莞尔:“我们手里既然有了一个黄金家族的婴孩,何必还舍近求远呢?立一个傀儡,来控制一方,不是更妥当。”

    朱厚照和杨一清俱是眼前一亮,顾鼎臣却难得和刘瑾站到了一处:“可万一这个孩子长成,反咬我们一口,那可怎么办。”

    月池道:“不会有那种可能。”

    顾鼎臣一愣,他阴阳怪气道:“李御史倒是万分自信呐。”

    月池一哂:“我不是自信,而是这孩子的确没有反抗我们的能力。”

    刘瑾一头雾水:“难不成他是天生弱疾。”

    月池摇摇头,她将婴孩抱到了朱厚照身前,问道:“万岁,您瞧瞧,这孩子生得像谁?”

    朱厚照心中突然涌现出不祥的预感,他破天荒地没有作声。一旁的张永凑过来,他问道:“李御史何以这样问?”

    月池微笑道:“您看这孩子的鼻子,不是正和我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吗?”

    这好似在沸水中丢上一个炸雷,所有人都惊呆了,都不约而同将头凑过来,仔细瞧这孩子的模样。孩子又一次被惊醒,吓得哇哇大哭。月池熟稔地哄着他,她柔声道:“别哭了,爹在这儿噢。”

    刘瑾不敢置信道:“这是你的?可你刚刚不是说这是黄金家族的遗孤,我知道了,狸猫换太子是不是!”

    月池大笑摇头:“非也,非也,而是这一开始就是狸猫,而非太子。”

    顾鼎臣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想,可他实在是不敢信,他喃喃道:“那他的母亲是?”

    月池挑挑眉:“达延汗为何和大哈敦突然决裂,以至于到了夫妻相杀的地步,你们就没想过为什么吗?还有,我和时春明明受了重伤,为何还能在草原上捡回一条命,为何还能结识到嘎鲁这样身份的人,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吗?”

    张永惊得倒退一步,他哆哆嗦嗦道:“你是说,这孩子是你和……可听说,她已经五十三岁了啊!”

    月池淡淡道:“为国捐躯,都是应有之义。”

    只听一声巨响,汗廷的主桌被掀翻了。

    月池却丝毫不因朱厚照的震怒而动容,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灭,谋臣亡。被李靖毫不犹豫舍弃的唐俭亦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太宗岂有一丝一毫顾念他往日的功勋,为他的九死一生责问李靖?恩义和真情都是浮云,势力才是最要紧的。这是一举四得,不是吗?

    这一得,自然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以这最后的遗孤来控制鞑靼部落,在九边之外再铸防线,以解决边防之患。这二得则是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不至于横死当场。而三得是,她与满都海福晋互有把柄,互相利用,亦互为同盟,大哈敦需要她在京中身居高位,来确保她儿子的统治,而她亦需要借鞑靼的势力来为自己添一道护身符。至于四得,她看向了朱厚照,一起尽在不言中了。

    杨一清欲言又止,他道:“李御史,事关重大,某不得不再次确认。这么大的孩子,岂能看得出像谁,你难道就没有确切一点的凭证吗?”

    刘瑾连连附和:“正是、正是,说不定是人家把这孩子硬塞给你。”

    朱厚照已是暴怒:“朕看他是万分乐意做这个便宜爹!”

    月池不由莞尔:“万岁容禀,臣这么说,自然是有把握。宣府一战,我和时春在逃跑途中,坠下了山崖,恰好碰上了嘎鲁。原来,他的生父是汉人……”

    故事要真真假假搀着说,才最能唬住人。她并不担心自己与时春说得不一致,因为其中涉及她的性别秘密,时春素来谨慎,根本就不会轻易透露细节。而这就给了她极大的操作空间,毕竟在她来到草原后与碰上锦衣卫,之间间隔了整整五个月。这段时间,她做了什么,在世的知情人已是寥寥无几。嘎鲁死了,乌日夫死了,他们的部落也迁离原地,分崩离析,不知死伤多少。即便朱厚照要查,也无从查起。

    月池继续道:“嘎鲁将我们乔装打扮,藏在赛汗部落中疗伤。但很快就严冬降至,天寒地冻,我们俩都感染了风寒,却缺衣少药,命在旦夕。嘎鲁万般无奈,只能回汗廷去盗药,谁知,却被大哈敦发现。大哈敦虽给了他药,却派人一路跟着他。嘎鲁暂时瞒过了探子,大哈敦却还不肯罢休,多次派人明察暗访,这时就发现了我们。”这恰与达延汗派人跟随嘎鲁挥部落的事对上了。

    顾鼎臣奇道:“居然是在去年冬天就发现了,那她居然会放过你们?!”

    月池道:“大哈敦的胸襟眼界,非同凡响,甚至超越了达延汗。她那时就看出了右翼有不臣之心,所以不愿招惹东边的强敌,希望先安内,再掠地。为此,她与达延汗政见不合,发生多次的争吵。”

    这也是千真万确的实话。只是实话佐证的却是天大的谎言——“她瞒下了我们的消息,还给了大量的药材,让我们修养,我们这才捡回一条命。”

    朱厚照听闻她轻描淡写说往日的生死挣扎,一边心痛不已,一边恼恨交织。五味杂陈之下,他阴着脸,一言不发。

    张永道:“那她该让你回来议和才是,怎么你们还……”

    月池道:“她的确是这么想的,甚至趁围猎时,来见了我一面。只是,下官拒绝了她。我直言,以达延汗的心胸,这和是议不成。我们这次畅谈天下大势,大哈敦也因此对我起了爱才之心。我虽违拗了她的意思,但她也不忍杀我。”大游猎时,满都海福晋不愿多看达延汗和他的新欢,所以常常独自行动也是事实。

    刘瑾瞥了一眼朱厚照的脸色,他道:“难道,就这一次,你们就?”

    月池微笑摇头:“一次当然是不够了。不过这一次,我早从嘎鲁口中,察觉到了他们夫妻不和,因此……尽显风采。”

    朱厚照的牙都要咬碎了,他几乎是一字一顿道:“你还真是豁得出去呐,一个五十三岁的老妇,你!”

    月池垂头道:“为了活命,为了大局,臣也是无奈之举。不过,大哈敦善自粉饰,兰质蕙心,实不算辱没我。”

    这一句为了活命,生生将朱厚照堵住。在场诸人也神态各异。月池道:“此后,我们再见了两次面,就……”

    顾鼎臣问道:“这孩子几个月了?”

    月池道:“四个月了。”

    这么一算,日子倒是对得上。他道:“可凭此也无法断定啊。人家也是夫妻,你这……”

    张彩这时已然从瞠目结舌中回过神来,他果断加入了战斗:“列位有所不知,他们虽是夫妻,可因年龄差距与政见不合,彼此之间早已是矛盾丛生。而且,大哈敦眼见自己扶持登基的人踩到她的头上,到底是心有不甘。”

    月池道:“对,正因如此,她才被我说动,想要重新拿回大权,而我也趁着她的戒心弱化,这才逃了出来,在路上碰上了万岁派来的锦衣卫。接着,我们就是拜见亦不剌太师,一边让他力劝达延汗纳妃,一边在草原上散布喇嘛教。后来的事,大家应该都知道得差不多了。大哈敦因腹中有孕,心中有鬼,所以急急推动,让她的两个儿子尽快就任封地,促成蒙古的统一。她以为我已经逃回了大明,没想到,我却是在右翼等着她。济农乌鲁斯死后,她知道是我捣的鬼,所以千方百计将我掳回汗廷。如不是有情谊,怎会不取我的性命?

    时春在一旁低着头,心跳连连,这也能说得通?!要不是从头到尾她都跟着,她都要觉得是这么回事了。

    月池道:“后来,她为了报复我,让我写下国书,向万岁求和。到底是夫妻一场,我岂会不知她的想法,所以我也留了一手。万岁英明神武,果然抓住了时机,打得汗廷一个措手不及,这下大获全胜。”

    一句夫妻一场,将朱厚照怄得连吐血的心都要有了,他千里迢迢,受尽苦楚,难道就是为了到这儿来领这顶绿帽子的吗?!

    杨一清恍然:“难怪汗廷没有撤退,原来是李御史在其中动手。”

    月池点头:“正是。这段时日,我也时时陪伴在她们母子身边,她本就病中心软,又觉得父子连心,对我疏于防备,所以我才趁机将孩子至于我的掌控之中。没有黄金家族的后裔,汗廷就是一个空壳,自然无法撤退。也正是在我的威胁下,她被迫屏退左右,说出了真相,证实了我的猜想。”她之前是时时和满都海相谈甚欢,刚刚也的的确确是在密谋达成交易啊。

    顾鼎臣又问了几个细节,仍被月池答得滴水不漏。他实在找不出漏洞,又不甘心被月池拣了这么个大便宜,于是道:“到底还是口说无凭,万一就有疏漏呢,万一她还有其他人呢。依臣之间,还是滴血验亲,来得稳妥。”

    朱厚照当机立断:“验!”

    他们借口饮水,差人捧了水壶来。张永倒了一盅白水,摆在大帐中央。这一下,时春和张彩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月池看着温热的水,却并不慌乱,她先扎破孩子的手,接着将自己的指尖刺破。朱厚照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两滴血,然后就看到它们在他的面前,融为了一体。

    这本该是喜事,明廷握住这样的把柄,足以将鞑靼操纵于股掌之间。然而,朱厚照面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意。他苍白的脸变为铁青,手因怒气而发抖,他有心发怒,有心将这滔天怒火宣泄出来。可话到了嘴边,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生气的立场和理由。他总不能让李越和鞑靼皇后私通后,再背上和大明天子断袖的名声吧。

    他深吸一口气,强笑从牙齿缝里挤出:“……好,好,好,实在是太好了!”

    在场诸人没一个敢接话,就连膨胀如刘公公,也缩成了一个鹌鹑。朱厚照道:“此事事关重大,尔等务必守口如瓶,抗旨者祸及身,更远至亲族。”

    众人皆是一凛,伏首称是。接着,皇爷就像旋风一样冲了出去。

    刘公公吓了一跳,忙要追上去。他刚刚走到门口,就回头叫月池道:“走啊,你还愣着干什么?”

    月池望着他的背影,这才回过神,扯了扯嘴角道:“您老去就够了。大哈敦要不好了,我得多陪陪她。”

    刘瑾:“……你就作吧!”

    月池和众人拱手作别,接着就直入满都海福晋的斡耳朵中。她刚刚才从晕厥中醒来,虚弱地问道:“成了?”

    月池点点头:“成了。”

    满都海福晋问道:“我迄今不明,为何你们的血能融到一处。”

    月池一哂,她道:“这是渗透吸水的原理。”血液中红细胞的细胞膜很脆弱,当其进入清水后,在渗透压的作用下,红细胞会吸满水而涨破,形成碎片,血红素因此释放出来,混为一体,看起来就是血液相融的样子【1】。而温水还会加速这一过程,看起来更有说服力。至于因血型不同出现的血液凝集现象,那得是有相当的血量,而且不加水……

    满都海福晋听得云里雾里,她问道:“这是汉人的学问,还是西洋人的学问?”

    月池道:“自然是西洋人。”

    满都海福晋忍不住笑出来:“真是博学,难怪面对这样的困局,都能找到一条生路。你赢了……可你未必会一直赢。那是皇帝,我记得你们汉人有一句话,叫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月池垂眸道:“他人睡不得,我却能躺得。”

    满都海福晋讥诮一笑:“你凭什么这么自信,他连你是什么都不知道。”

    月池坦然道:“他的一无所知,并不影响刻骨铭心。”

    月池添了几件衣裳,就来到了朱厚照的帐中。朱厚照此时正在沐浴,隔着屏风,他的声音像是从云端传来,一字一句都带着寒意:“你连卖身,都卖得这么情真意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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